陳恕撐傘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就見一輛黑色的邁巴赫靜靜停在路邊,車身在雨夜的衝刷下顯得神秘優雅,隻是坐在駕駛座裡的男子神情冰冷,透著難以言喻的陰鷙。
應該的,畢竟誰失戀了心情都不會太好。
陳恕微不可察笑笑,邁步走了過去,他屈指輕敲車窗,彎腰透過降下的縫隙詢問道:“莊總,是不是手表出了什麼問題?”
莊一寒瞥見陳恕被雨水濺濕的肩膀,眉頭微皺,聽不出情緒的道:“先上車。”
陳恕聞言雖然麵露不解,但還是點點頭,繞到另外一邊坐上了駕駛座,雨聲一瞬間被隔絕在外,朦朦朧朧的聽不真切。
他將雨傘收好,彎腰放在腳邊,抬頭時卻不經意看見擋風玻璃前放著一個禮品袋,在幽紫色的氛圍燈照耀下,上麵的商標字母清晰可見,赫然是那天莊一寒購買的腕表。
陳恕頓了頓,“善意”提醒道:“莊總,這款表如果有什麼瑕疵你記得告訴我,我儘快聯係維修部,免得錯過了你朋友的生日……”
他話未說完,莊一寒也不知被戳中哪根敏感神經,忽然降下車窗把禮品袋甩了出去,不偏不倚剛好落進路邊的垃圾桶,精致昂貴的禮品盒從袋子裡翻滾掉出,被腐臭的垃圾染上了臟汙,任誰也看不出它近百萬的身價。
陳恕見狀一怔:“莊總?”
莊一寒嗤笑:“怎麼,你覺得很可惜?”
莊一寒從來都是優雅且高高在上的,極少有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候,然而無論多少次想起今天生日宴會上發生的事,他都會氣到控製不住手抖,目光陰鬱暗沉,醞釀著一團深不見底的風暴。
蔣晰真是好樣的,為了躲他居然找了個認識不到十天的女人來當擋箭牌,還在大庭廣眾之下宣布訂婚,圈子裡的人誰不知道他喜歡蔣晰,對方特意把他邀請過去來了這麼一出,和把他的臉麵硬生生扔在地上踩有什麼區彆?
說實話,有時候連莊一寒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喜歡這個人,這麼多年蔣晰對他的態度總是忽冷忽熱,好的時候特彆好,冷下來卻也隻是一瞬間的事,那種迷茫混沌的情緒從他心頭飛快掠過,快得甚至都來不及捕捉,隻留下一片空白。
“呼……”
窗外傳來一陣夜風吹拂的聲音,終於把莊一寒從那種陌生的情緒中驚醒,當他意識到自己身處的環境後,忽然生出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控製不住緩緩倒入了椅背。他從後視鏡裡注視著陳恕的半邊側臉,輕扯嘴角,細看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譏諷自嘲:
“為什麼不說話?”
莫名讓人膽戰心驚,總感覺說錯了話會有什麼可怕的後果。
陳恕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莊一寒,畢竟前世對方根本不屑在他麵前展露絲毫情緒,哪怕賣了公司的芯片技術都不見生氣。
可能是因為不在意吧?
瞧,蔣晰現在不就戳到了他的肺管子。
意識到這點後,陳恕總覺得自己眼前又出現了幻覺,仿佛那條黑蛇正盤踞在自己的手腕上看好戲,譏笑他的嫉妒和求而不得。
陳恕閉了閉眼,等再次睜開,又恢複了之前的從容:“莊總,禮物這種東西就是用來討人喜歡的,假如不能讓你高興,那麼就算一千萬扔了也不可惜。”
莊一寒聞言心中暴躁的情緒詭異被安撫了一點,但也隻是一點而已,語氣依舊喜怒難辨:“你就不想知道為什麼?”
陳恕:“我問了你會說嗎?”
莊一寒皺眉移開視線,想也不想的道:“不會。”
當舔狗又不是什麼光彩事,尤其還舔失敗了,莊一寒這種人最講體麵和規矩,怎麼可能說給彆人聽。
陳恕:“所以問了也沒用,不過……我很想知道你的手為什麼會受傷。”
莊一寒聞言下意識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指關節上有一片乾涸的血痕,今天生日宴上幾乎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話,莊一寒當時忍得怒火中燒,腦子一片空白,也不知是不是離場的時候順手錘了什麼東西發泄,這才狼狽留下傷痕。
莊一寒拉下袖子,語氣漠然:“不小心蹭的。”
陳恕也沒戳穿他:“前麵有家24小時藥店,買點東西處理一下吧,免得發炎了。”
莊一寒眉頭皺得更深:“不用去醫院嗎?”
他嘴上雖然不在意,但覺得自己的傷好像還挺嚴重的。
陳恕:“不用,等下次蹭骨折了再去醫院也不遲。”
莊一寒聞言一噎,惱怒道:“你!”
陳恕卻忽然對著莊一寒笑了笑,他拉起對方的手認真查看傷勢,聲音低沉,有一種錯覺的關切和溫柔:“逗你的,想去醫院嗎?我送你去看看。”
“……”
莊一寒那口氣頓時梗在胸口,吐不出也咽不下,沒好氣抽回手道:“不用,我沒骨折!”
還行,挺有自知之明的。
陳恕看了眼窗外漸停的雨,直接打開車門下車,莊一寒見狀還以為他生氣了,心頭莫名一緊,下意識追問道:“你去哪兒?”
陳恕聞言回頭看向他,身形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挺拔,路燈微弱的光芒將他的側臉照得深邃而又溫情,恰好是最讓人怦然心動的模樣和年紀:“我去買藥,你在車上等我。”
原來是為了給自己買藥……
莊一寒聞言動了動唇,那一瞬間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又什麼都沒說,隻能眼睜睜看著陳恕離去。他沉默著倒入椅背,一向傲氣的脊背此刻竟顯得有些狼狽和頹然,皺眉揉了揉胸口,隻覺得心裡某個地方癢癢的,好像有什麼東西要長出來了,很奇怪。
過了大概十幾分鐘,陳恕才重新回來,手上還拎著一個藥袋,此時的雨已經停了,夜晚涼風陣陣,反倒顯得車子裡有些悶。
“要不要下來吹吹風?”
麵對陳恕的邀請,莊一寒發現自己居然沒辦法拒絕,他打開車門下來,發現路邊有一條長椅,正準備走過去坐下,卻忽然瞥見上麵細碎的水痕,動作又硬生生頓住了。
陳恕見狀脫下身上的外套,直接丟到椅子上:“坐吧。”
莊一寒看了他一眼:“你的衣服怎麼辦?”
陳恕不在意:“洗洗就行了。”
莊一寒聞言雖然有些遲疑,但還是坐了上去,他暗自皺眉,心想自己今天怎麼老是做昏頭的事,莫名其妙把陳恕叫出來,還當著他的麵把表給扔了,怎麼看都像個神經病,現在還要麻煩對方幫忙上藥,忍不住低聲道:
“我自己處理傷口就行了。”
陳恕卻置若罔聞,他在莊一寒麵前傾身蹲下,一言不發拆開棉簽包裝,沾著碘伏替對方細細處理傷口,當莊一寒的指尖因為疼痛緊繃顫抖時,他的動作頓了頓:“是不是我下手太重了?”
莊一寒低低吐出一口氣,額頭冒出了細密的冷汗:“沒有,你繼續。”
陳恕隻好繼續替莊一寒清理傷口,他眉眼低垂,神色溫柔,力道卻不見絲毫放輕,疼痛自然也就一陣重過一陣,偏偏無人察覺。
莊一寒很痛嗎?
痛就對了,喜歡蔣晰就是要痛的,而且要痛得死去活來。
陳恕微不可察勾了勾唇,眼底卻一片冰涼,他上完藥,用紗布打了一個漂亮的結,最後才抬頭看向莊一寒,卻見對方疼得臉色蒼白,額頭滿是冷汗,卻因為不想出聲,隻能死死咬緊牙關。
那一刻陳恕的心中就像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忽然泛起微妙的情緒。
他差點忘了一件事。
自己以前也是愛過莊一寒的。
“……是不是很疼?”
陳恕忽然低聲開口,他抬手碰了碰莊一寒被咬破的下唇,冰涼白皙的指尖和唇色形成鮮明對比,摩挲時帶著說不出的溫柔,甚至有幾分真假難辨的心疼:
“你剛才如果出聲,我會輕一點的。”
可是莊一寒,你太倔了,上輩子是這樣,這輩子還是這樣,你不疼誰疼?
莊一寒敏銳捕捉到了陳恕眼底一閃而過的心疼,神色有片刻怔愣,他回過神來,竭力忽略心頭異樣的感覺,皺眉啞聲道:“我說過了不疼。”
心中卻冒出一連串的問號。
為什麼要用這種心疼的目光看著自己?為什麼要因為他一個電話就大半夜跑出來?明明他們才剛認識不是嗎?
莊一寒大腦一團亂麻,心想難道是因為自己有錢,所以對方才不敢得罪?這個念頭就像一盆冷水,將他剛才還熾熱躁動的心瞬間澆熄,人也冷靜了下來。
莊一寒盯著陳恕,控製不住開口問道:“為什麼我一打電話你就出來了?”
天這麼黑,雨這麼大,就算是怕手表出現問題,也早就過了下班的時間,陳恕大可以不理他的。
陳恕低頭收拾著地上散落的棉簽:“因為你有錢。”
莊一寒一瞬間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陳恕乾脆停下動作,抬眼看向他:“你想聽的難道不是這句話嗎?”
“……”
他們兩個的視線在空氣中接觸,四周靜得一時隻能聽見風聲,莊一寒隻感覺自己與生俱來的算計和城府都在陳恕的目光中一覽無遺,他嘴角的弧度緩緩落下,逐漸變得麵無表情起來,雖然不言不語,但就是莫名駭人。
這才是真正的莊一寒,冰冷,陰鷙,多疑。
而他被陳恕看穿了。
不知過了多久,莊一寒終於有所動作,就在陳恕思考著他會不會惱羞成怒的時候,莊一寒卻驀的低笑一聲,打破了死寂般的沉默。
隻見他微微傾身,伸手捏住陳恕的下巴,目光仔細掠過男子清俊的眉眼,不知在想些什麼,語氣低沉認真:
“你挺有意思的,要不要跟我?”
畢竟蔣晰都有未婚妻了,他包養個小情人又算什麼?
“陳恕,跟了我,以後你要什麼就有什麼。”
卻忘了他自己尚且有求不得的東西,又有什麼資格說這句話。
“……”
夜風吹拂,回答莊一寒的是一片靜默,陳恕過了片刻才明白對方嘴裡的“跟”是什麼意思,卻是微微一笑,暗藏不易察覺的嘲諷,偏頭避開了莊一寒的觸碰:
“抱歉,我沒什麼想要的。”
陳恕拒絕的態度是那麼明顯,讓莊一寒想自欺欺人都不行,換了往常他大概會笑對方不識抬舉,畢竟除了蔣晰還從來沒人能讓他這麼死乞白賴的栽跟頭,然而此刻麵對陳恕,莊一寒卻破天荒多了幾分商場談判的耐心,語意深深:“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
陳恕:“那也是以後的事了。”
莊一寒的神情喜怒難辨:“你就不怕得罪我?”
他今天的心情已經被蔣晰敗壞到了極點,在這個節骨眼上惹他生氣絕對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畢竟陳恕隻是一個窮學生,莊一寒動動手指就可以讓他在a市翻不了身。
陳恕:“莊總看起來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
莊一寒麵無表情挑眉:“是嗎?那你可能不怎麼了解我。”
熟悉他的人如果聽見這句話一定會笑掉大牙,莊一寒不小心眼?他如果不小心眼,那些年被他逼得傾家蕩產的商業對手又算什麼?這個男人眼睛裡分明一點也揉不得沙子。
陳恕偏偏敢在老虎嘴裡拔牙,他從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不存在的浮灰,看起來對莊一寒的威脅渾不在意:“也許吧,莊總,時間不早,我先回學校了。”
他語罷把藥袋放在莊一寒身側,轉身準備離開,手腕卻忽然一緊,猝不及防被拽了回去,險些摔到莊一寒身上。陳恕情急之下隻能扶住對方身後的椅背穩住身形,他低著頭和莊一寒對視,近到呼吸都糾纏在一起,目光微暗,聲音也啞了下來:
“什麼意思?”
他們兩個的指尖都冰涼刺骨,一時間竟分不清是誰冷了誰。
莊一寒睨著陳恕瞳仁中屬於自己的倒影,竟有些不易察覺的心跳加速和乾渴,他無意識動了動喉結,鋒利的眉眼在黑夜中沾染了世俗欲望,如同一捧白雪被墨水浸透,下巴微抬,難掩勢在必得:
“陳恕,我想要的東西很少有得不到的。”
陳恕唇角微勾:“是嗎?我不信。”
他說完這句話,不顧莊一寒陰晴不定的臉色,乾脆利落的轉身走了,莫名讓人想起夏季傍晚的風,年輕肆意,卻怎麼也抓不住。
陳恕回到寢室後幾乎一夜未眠,他閉目躺在床上,總是控製不住想起上輩子,自己死乞白賴跟在莊一寒身邊才得到一個包養的機會,沒想到這輩子居然是對方主動提出的。
憑什麼呢?為什麼呢?
他在為前世的自己發出聲聲質問,帶著許多酸澀和不甘,恍惚間有什麼冰涼的東西順著手腕纏了上來,陳恕緩慢睜眼,卻對上了一雙猩紅的蛇瞳。
【你為什麼不答應他?】
這條黑蛇覺得陳恕如果答應了莊一寒,或許他們能夠更快完成任務。
陳恕輕輕笑了:“你覺得是你更了解他,還是我更了解他?”
莊一寒這個人有著數不清的錢財,卻偏偏不喜歡彆人因為錢而靠近他,上輩子的陳恕就是犯了這個忌諱,這輩子又怎麼可能重蹈覆轍。
陳恕閉上雙眼,輪廓分明的側臉隱入陰影,仿佛已經陷入了沉睡,在黑暗中用僅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道:“放心吧,他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黑蛇無聊甩了甩尾巴尖:【好吧。】
人類真是複雜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