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1 / 1)

狩心遊戲 碉堡堡 6170 字 2個月前

陳恕早上回到學校的時候,寢室裡靜悄悄的空無一人,那幾名室友都玩得夜不歸宿,連段成材也沒回來,隻有一些雜亂的衣服和球鞋堆在角落,彌漫著隔了夜的汗臭味。

陳恕有些不適應這樣的氣息,他走過去把陽台玻璃門拉開半邊透氣,然後簡單清理了一下地上散落的垃圾,這才回到自己的床位,離早課開始還有一個半小時,他還能短暫打個盹。

然而疲憊到極致,連睡覺也不安穩,前世的記憶紛遝而來,總讓他想起在江中溺斃的情景,漆黑的水流深處仿佛盤踞著一條神秘的黑蛇,那雙猩紅的蛇瞳正一動不動盯著他。

【你甘心嗎?】

甘心?什麼甘不甘心?

陳恕雙目緊閉,呼吸急促,他隱約知道對方在問什麼,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樣,上輩子他爭過也搶過了,命運從未因此眷顧過他,重來一世又能改變什麼?

那條黑蛇冰涼的目光如影隨形,語氣蠱惑:【你不試試怎麼知道?】

不……他不想再重蹈覆轍了……一點也不想……

水流悄無聲息淹沒頭頂,帶來鋪天蓋地的窒息,陳恕拚命想從那片漩渦中掙脫,然而卻怎麼也使不上力氣,隻能眼睜睜看著那條黑蛇靠近自己,一圈一圈順著纏繞上來,語氣低沉親密:

【親愛的宿主,你或許忘了我們之間的交易,假如不能給我找到足夠的痛苦,你就隻能回到冰冷的江底去重新當一具腐爛的屍體了。】

【故事才剛剛開始,先不要急著拒絕,如果你肯耐心等待,就會發現命運並非一成不變……】

伴隨著黑蛇話音的消散,滿是陰霾的夢境也潮水般褪去,陳恕隻覺得壓住胸口的那塊巨石陡然被挪開,數不清的新鮮空氣瞬間湧入,嗆得人難受。

“咳咳咳咳——!”

他猛地翻身坐起,趴在床沿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仿佛要把當初在江底嗆的水全部都吐出來,過了好半晌才終於平息。

陳恕艱難喘著氣,隻覺精疲力儘,他強撐著從床上起身,一度分不清前世今生,直到看見晨光熹微中堆滿課本的書桌,這才意識到自己還在寢室——

但沒人比他更清楚,剛才夢境裡那條黑蛇說的話都是真的。

陳恕緩緩撫上胸膛,感受著心臟的劇烈跳動,心想感情不是做題,熟記答案就能得到分數,他上輩子都沒能讓莊一寒愛上自己,這輩子又憑什麼?

“砰——!”

就在陳恕兀自出神的時候,寢室裡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從高處摔了下來,連桌椅都砸得倒在了地上,他下意識看去,卻發現室友於晦正倒在地上痛苦悶哼,狀況看起來十分糟糕。

原來於晦剛才一直躺在上鋪睡覺,隻是因為床簾擋著所以看不見。他昨天不小心淋了雨,晚上回來就發起了高燒,偏偏昨天沒一個人在寢室,好不容易聽見陳恕回來的動靜,想開口讓他幫忙送自己去醫院,結果渾身發軟一點力氣都沒有,眼前一黑就摔下了床鋪。

陳恕立刻上前查看情況,拍了拍對方的臉:“於晦?!”

他上輩子這個時候正和莊一寒待在酒店,並沒有回到寢室,自然也就沒有這件插曲,現在活生生發生在眼前,這才想起室友於晦好像是發過一場高燒,因為沒人發現送醫太晚,差點把腦子都燒壞了,他父母還專門來學校鬨了一場,所以陳恕印象十分深刻。

於晦已經燒得神誌不清了,本能攥住陳恕的衣角,把他當做救命稻草,蒼白乾裂的唇斷斷續續吐出一句話:“醫院……送我去……醫院……”

彆人遇見這種事或多或少都會有些慌張無措,陳恕卻出奇冷靜,他飛快檢查著於晦身上有沒有什麼致命傷、能不能挪動,發現對方隻是因為高燒燒得有些糊塗了後,立刻把人往身上一背,離開寢室往醫務樓趕去了。

正值早課高峰,許多學生都在等電梯,有人看見陳恕背著燒得渾身通紅的於晦衝出來,紛紛嚇了一跳。

“哎!那個不是計算機學院的於晦嗎?他怎麼了?!”

“同學你們怎麼了,需不需要幫忙?”

他們的寢室共有十三層,隻建了兩部電梯,對於烏泱泱趕早課的學生顯然有些不夠用,停停走走等得讓人心焦。

“他發高燒了,我先帶他去醫務樓看看,你們幫忙打一下急救電話。”

於晦已經燒得開始驚厥抽搐了,陳恕沒耐心等電梯,乾脆朝著樓梯通道走去,有兩名學長怕他背不動,連忙跟在後麵幫忙,一邊托著人一邊清路:

“讓讓!同學們都讓讓!”

“有人昏迷了急著去醫務室!麻煩讓一下路!”

寢室離醫務樓大概有十幾分鐘的距離,平常看起來不遠,但背一個沉甸甸的成年男子就很費勁了,哪怕剛剛下過雨,氣溫並不算燥熱,陳恕還是累出了一身的汗。

好在跑到醫務樓門口的時候立刻就有醫生幫忙把於晦抬了進去,另外還有一名老師負責留下來了解情況,那兩名幫忙的學長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末了指向身後道:

“剛才那個學生是計算機學院的,他室友發現情況不對勁把人背來了醫務樓……哎,人呢?!”

那名學長原本說自己隻是半路幫忙搭手的,具體情況還得問陳恕,結果一回頭發現人早就走了,連影子都沒看見。

陳恕把人送到醫務樓,立刻趕去了教室上課,這一節剛好是微積分,老師正在講台上用ppt教泰勒展開,他雖然有上輩子的記憶,但時隔九年有許多知識點都已經淡忘,隻能重新複習。

偌大的教室除了老師的講課聲,再就是輕微的鍵盤敲擊動靜,陳恕原本坐在後排用電腦認真做筆記,前排的一名短發女生忽然回頭看向他身側,壓低聲音遲疑問道:“陳恕,段成材沒有和你一起來上課嗎?”

陳恕指尖一停,實在不記得麵前這名清秀的女生和段成材是什麼關係,隻能嗯了一聲。

那名女生蹙眉,有些擔憂:“他這學期翹了好幾節課,線上作業也沒交,再這樣下去就掛科了,我看你平常和他玩的比較好,你能不能勸勸他?”

她眼底的情愫悄悄流露,藏也藏不住,陳恕後知後覺意識到,原來段成材這種浪子也會有人愛,甚至有人勸他回頭。

陳恕當年也有過一段自甘墮落的日子,隻是那時沒有人在意他,也沒有人會輕聲細語的勸他回去上課,莊一寒是唯一將他拽上岸的人,他卻沒能站穩腳步,又墮入了更絕望的深淵。

陳恕原本不喜歡管閒事,但此刻不知怎麼的,莫名就答應了,儘管他的聲音聽起來淡淡的,讓人分不清是不是客套話:“我回頭勸勸他。”

“真的?!”

那名女生聞言立刻驚喜笑開,眼中的光芒像煙花一樣奪目,清秀的臉龐也因此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光彩:“陳恕,謝謝你呀,下次有機會我請你喝奶茶。”

陳恕點點頭,然後收回視線繼續用電腦做筆記,在女生轉身後,他從抽屜裡拿出手機給段成材發了條消息,問對方什麼時候回來上課,片刻後就得到了回複:

【昨天晚上喝大了,今天頭疼,估計上不了課,回頭再說。】

陳恕原本打了一行字,頓了頓,又挨個刪掉,他果然不適合做勸浪子回頭的這種事,第一沒那個閒心,第二,有些人就算回頭其實也沒有路可走。

就在這時,手機又無聲震動了一下:【你昨天和莊大少怎麼樣?經理讓我找你,說給你發獎金,問你什麼時候過來上班。】

陳恕的錢包從來就沒滿過,上個月兼職好不容易攢了些錢,昨天包酒店一眨眼就花去一大半,剩下的勉強夠這個月生活費,但到了下個月就真的斷頓了。

家裡根本不能指望,不讓他打錢回去都是好的。

陳恕原本還在思考該怎麼回複,結果下一秒段成材又蹦了條消息出來:【聽說好像是莊大少點名要找你,經理頂不住壓力讓我過來問問你。】

莊一寒?

陳恕看見消息無意識皺起了眉頭,畢竟在他的記憶中,兩個人的關係從今天開始就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實在是沒什麼可以稱得上恩怨糾葛的東西,莊一寒點名找他做什麼?

陳恕此刻忽略了一件事,上輩子莊一寒醉酒失身,早上渾身疼痛的從二百塊錢一晚上的臟亂差旅館醒來,一睜眼就看見個唯唯諾諾的土包子站在麵前,和醉酒被細心照顧一晚上,清早從酒店高級套房蘇醒,看見一個容貌身材都百分百符合自己審美的極品大帥哥站在自己麵前完全是兩種概念。

前者是讓人恨得咬牙切齒,後者卻難免多了幾分驚鴻一瞥的念念不忘。

但無論出於哪種原因,陳恕都不會去就是了:【幫我和經理道個歉,我以後不會去上班了。】

段成材居然也沒勸陳恕回去,可能他自己也清楚會所不是什麼好地方:【那你錢還夠用嗎?】

【夠。】

【不夠找我借,都是哥們兒,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段成材這個人大大咧咧的,但頗講義氣,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小費拿的多,發完消息就給陳恕轉了一千塊錢的紅包,相當大手筆。

陳恕沒有收,隻是提醒他早點回來上課,然後就關掉了手機,殊不知另外一邊會所經理正汗流浹背的在包廂裡給莊一凡賠罪。

“莊二少,我是真的讓人打過電話了,那個男學生不打算過來上班了,他昨天才第一天兼職,合同都沒來得及簽,我總不能把刀架在人家脖子上逼著他過來呀。”

莊一凡原本在抽煙,聞言眼皮子一掀:“不打算過來上班?”

他把煙頭往桌上一扔,皮笑肉不笑的問道:“那明天你也彆過來上班了行不行啊?”

莊一凡氣得咬牙切齒,他好不容易給他哥找了個看得上眼的男人,眼瞅著不用在蔣晰那棵歪脖子樹上吊死了,結果經理居然跟他說找不到人?!

經理心中暗自罵娘,他們這邊是一夜情娛樂會所,又不是婚介所還包後半輩子的,莊家這個混世魔王非逼著要昨天的那個男模,這不是故意難為他嗎,法治社會他還能把陳恕綁回來不成?!

但經理實在沒膽子正麵硬杠,他眼睛提溜一轉,悄悄看向了坐在真皮沙發上的另外一名西裝男子,對方的麵容和莊一凡足有五六分相似,氣質卻截然不同,像一望無際的冰川,又更像深不可測的寒潭,安靜坐在沙發上,從頭到尾都沒說話,讓人猜不透他心底在想什麼。

換了往常,這位莊總看見弟弟撒潑鬨事,肯定會像主人抓住瘋跑的狗一樣,用繩索套得老老實實,今天真是活見鬼,坐在旁邊像尊菩薩,一聲都不帶吭的。

經理語氣可憐,期期艾艾開口:“莊總,您看……”

莊一凡冷不丁踢了一腳桌子:“喊我哥做什麼?!想搬救兵啊?!”

他哥要攔早攔了,不說話就代表著默認,還當經理呢,這麼點眼力見兒都沒有!

經理被這聲動靜嚇得一哆嗦,活像個可憐的鵪鶉,他擠出一個不知道是哭是笑的表情,隻後悔自己今天為什麼要來上班:“二少,我說了是莊總點名要找他,但他死活就是不來,我是真沒辦法了,發獎金人家都不要,可能就是不想做這行了,要不我另外再找幾個人,您重新挑挑,萬一有合眼緣的呢?”

莊一凡這暴脾氣,聞言當即就想起身發火,畢竟a市這塊地界上還從來沒人敢這麼駁他們的麵子,身旁卻陡然響起一道聽不出情緒的聲音,硬生生將他釘在了原位:“坐下!”

莊一凡隻得心不甘情不願坐了回去:“哥!”

莊一寒雙腿交疊坐在沙發上,黑色的皮鞋一塵不染,邊緣亮得反光,他看見經理戰戰兢兢的樣子,終於開口說話,倒是比那位二少文雅得多:“他真的說不願意來?”

經理苦著臉點頭:“好話壞話都說儘了,就是不過來。”

莊一寒淡淡斂眸:“那天晚上我看他照顧的不錯,原本想給點小費,沒想到不來了,挺可惜的。”

經理猜不透莊一寒的意思,隻覺得對方輕描淡寫的態度比莊一凡發火還讓人膽戰心驚,隻能連聲附和:“是是是,太可惜了,他沒福氣啊!“

莊一寒:“倒也不能這麼說,人各有誌。”

經理頓時不知道怎麼接話了,隻覺得站立難安,如芒在背:“呃……”

莊一寒漫不經心收回目光,也沒為難他:“你出去吧。”

經理聞言頓時如蒙大赦,慌不迭地出去了,溜得比兔子都快,莊一凡見狀還有些不死心:“哥,乾嘛放他走,我就不信找不出人來!”

莊一寒從上衣口袋抽出一根煙點燃,麵容在氤氳的霧氣中看起來有些模糊,他隨手甩了甩打火機,看起來心情不太好,卻不知是因為弟弟十年如一日的莽撞衝動還是因為彆的:“找不到就算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跟你說過多少遍,在外麵做事不要太猖狂,容易惹禍。”

莊一凡還有些不甘心:“哥,真不找了啊?”

莊一寒掀起眼皮看向他,冷冷反問道:“不然呢,一個男模而已,你想怎麼樣?”

對方長得是不錯,但他也犯不上自貶身價倒貼一個男模。

莊一寒彈了彈煙灰,語氣雖然平靜,一字一句卻莫不帶著警告意味:“莊一凡,以後如果再被我發現你趁我喝醉了私下搞小動作,我就打斷你的腿,聽懂了嗎?”

莊一凡聽見他叫自己全名,心裡頓時一咯噔,反應過來連忙點頭:“聽懂了聽懂了,你不喜歡我下次不點男模就是了。”

莊一寒如果說要打斷他的腿,那就是真打斷,絕對不是開玩笑。

當初莊家老爺子去世那會兒局麵混亂,莊一寒就警告過弟弟不要到處亂跑,免得中了人家的圈套,結果莊一凡處於叛逆期就是不聽,心情不好大半夜出去跟彆人飆車,沒成想車子刹車被人動了手腳,差點沒死路上。回家之後莊一寒氣得臉色陰沉,直接讓保鏢在旁邊按著莊一凡把他的左腿活生生給打骨折了,去醫院養了三個月才好。

直到現在莊一凡回想起那天的情景都覺得心有餘悸,腿上一抽一抽的疼,他哥是真狠啊:“哥,我也是為了你好,蔣晰是個直的,這輩子都掰不彎了,外麵的優質男人一抓一大把,你怎麼就不能往彆人身上看看呢,我看昨天那個就比他強百倍。”

莊一寒原本已經起身準備離開了,聞言腳步一頓,回頭看向莊一凡,他屈指輕彈煙灰,清冷的眉目在燈光下帶著幾分玩味好笑,終於不再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也不知是在說給自己聽還是在說給莊一寒聽:

“不是誰都能和蔣晰比的。”

……昨天那個男模也不行。

“我還有事,先走了,你記得早點回家。”

伴隨著莊一寒的離開,包廂徹底陷入了安靜,莊一凡則倒入沙發嘁了一聲:“你能有什麼事,不就是蔣晰下個月過生日趕著去選禮物嗎,上趕著不是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