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希不敢走遠,站在木屋附近左右環顧。
空氣躁動不安,四處彌漫著一種詭異的灰色薄霧。
時冷時熱的氣流,裹挾著粗糙顆粒的石礫和某種物質燃燒後的餘燼,瘋狂流竄,不斷鞭笞她脆弱的肌膚,推搡她纖瘦的肩膀。
黎希捂住口鼻,往前探了幾步。
正是夜色濃鬱的時分,本該伸手不見五指,可遠處零零星星的火山噴口,斷續炸出明暗交織的紅橙色光芒,驅逐了厚重黑暗和蝕骨寒意。
岩漿崩裂和冷風呼嘯的聲音,堵塞住黎希的耳膜,讓她不禁懷疑,混入其中的沉悶喘息,究竟是真實存在,還是自己驚恐交加下產生的幻覺。
黎希用力扶住身旁一塊足以遮擋大半身形的巨石,躲在它的背後探頭探腦。
木屋的降落地點是一座由巨石壘築而成的浮島。
島上,無數石柱林立,延伸到半空中突然折斷,仿佛在向泛著紅光的夜空俯首。
黎希踩在寸草不生的光禿地麵上,小心翼翼地踮腳張望。
就在視線正前方,距離大概幾百米處,從臉盆大小的火山口溢出的熾熱岩漿,彙成數條緩慢流動的火焰河流,像蜘蛛網般纏繞在嶙峋怪石上。
蜿蜒前行的流體被束縛在極細極窄的路徑中,似乎對木屋產生不了太大威脅。
何況,有眾多石柱阻擋,木屋無論如何都到不了火山群那邊。
黎希鬆了一口氣,試圖安撫自己劇烈跳動的胸口,空氣中若有若無的糊味讓她感到很不舒服,連呼吸都變得不暢。
她語氣輕快道:“既然沒有什麼危險,那我們就回屋繼續睡覺吧!祈禱再來一場颶風將我們吹回原地。”
米蘇從口袋中鑽出,用質疑的眼神瞅她,語氣促狹,“你說得那麼輕鬆,怎麼抖成這個樣子,我隔著一層布料都能感受到你的恐懼,真是表裡不一。”
黎希不太理解它的意思,她確信自己已經不再感到害怕,呆愣幾秒後,疑惑開口:“我沒有抖,好像是地在震……”
幾乎是同一瞬間,從腳下傳來的動靜越來越強,一開始隻是難以察覺的微震,現在已經變成激蕩不止的晃動,黎希整個人都站立不穩,身體攀附在還算堅固的巨石上,瑟瑟發抖。
耳畔越加拔高的吼聲,漸漸覆蓋火山噴發時的巨響,直到那嘶鳴幾乎如同利刃劃破耳膜,巨物從天而降,撼天震地,揚起一片塵土。
黎希反應迅速,果斷調出遊戲界麵,將木屋收納成膠囊球,放進口袋。
這可是她賴以生存的全部家產,誓死不能分離!
蜷縮在巨石後頭,黎希對浮島上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隻是從越發狂躁的獸鳴和不斷撞擊的轟響,她猜測大概是有兩頭巨獸在打架。
她渾身發軟,心臟狂跳,但又有點好奇,初來乍到的第二天,自己能看見什麼神奇的生物?
抱著遲早都要遇上的想法,蠢蠢欲動的冒險精神最終戰勝了內心起伏不平的抗拒之意,黎希小心探頭,露出一雙遊離不安、咕嚕轉動的眼睛,循著聲響探測目標。
高聳的石柱正被四處掃蕩的黑影壓得粉身碎骨,一陣又一陣雷鳴般震耳欲聾,沙塵彌漫,狂風過境般吞噬、撕裂一切目所能及之物,濃稠的腥氣爭先恐後湧入鼻腔,讓黎希的胃翻江倒海。
密集碰撞的爆裂聲,像是揪住了她脆弱的心膽,浸入深不見底的寒潭,直到那份呼之欲出的恐懼,在反複體驗溺亡的痛苦後徹底麻木,疲乏無力的它們才終於被濕漉漉地撈捕上岸。
黎希摸了摸麵無表情的臉,原來自己已經被嚇得淚流滿麵。
透明的液體像不要錢般從通紅的眼眶中瘋狂湧出,在她灰蒙蒙的臉上留下兩道顯眼的痕跡。
被塵沙洗劫一空後,黎希優雅知性的姿容已不複存在。
哈哈哈,這也太可怕了,她還不如當場去世讀檔不來。
遮擋視線的狂沙散去,令人毛骨悚然的下一幕,仍在繼續上演。
一隻醜陋的紅龍,張開滿是尖刺的血盆大口,朝身下的獵物凶狠咬了下去。
那幅場景,黎希終身難忘。
密密麻麻仿若倒鉤的牙齒,將幼小黑龍的身體連皮帶肉反複撕扯,幾口下去,地上濺滿了血點。
體型小上數倍的黑龍本就傷痕累累,現在幾乎快要痛暈了過去,但它始終一聲不吭,默默承受紅龍滔天的怒意。
盯著紅龍牙縫間尚未處理的腐肉與血塊,黎希的聲音異常冷靜,向目瞪口呆的米蘇詢問。
“助理,請問這是母慈子孝的教學現場,還是弱肉強食的捕獵現場?”
米蘇像座雕塑般一動不動,喃喃自語。
“我怎麼感覺不對勁呢,因為前輩都說阿索納大陸適合種田養老我才選擇它的,現在看來,和我想的似乎有點差彆啊,怎麼會有這麼凶殘的生物存在……”
它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中。
黎希伸出手指戳了戳它的腦袋,眼神如刀,“你在偷摸嘀咕什麼,該不會一問三不知吧?”
米蘇有點心虛,眼神躲閃,輕輕咳了咳喉嚨,畏畏縮縮地往口袋深處躲藏。
“一些涉及便利店存續的重要信息,到了關鍵節點,係統的任務麵板會自動告訴你的。”
它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顫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至於其他的事情,我得看之前導入過的神使係統試用包有沒有數據殘留。”
“不過你最好彆抱希望,我們支援係統在一個世界裡隻能裝載一種數據包,一旦兩種數據包發生碰撞,新下載的數據包就會立刻覆蓋掉舊的數據包,除非有相同的任務交集。”
“反正我現在沒有發現任何有效內容,所以建議你還是順其自然吧。”
黎希瞟了一眼整個身體已經沉入口袋底端、試圖裝死的米蘇,已經無話可說。
你萌你有理。
逃避現實可恥但有用。
她繼續偷看兩條龍之間的動靜,祈禱它們趕緊結束爭端,早點離開。
紅龍伸出利爪,虛空一指,一個發出詭異紅光的魔法陣憑空亮起。
它往前一勾,魔法陣便飄到了被鉗製在腳下的黑龍眼前。
紅龍如燈泡亮起的雙眸微眯,藏著惡劣的笑意,下一秒,尖利的女聲在山穀間回響。
“你們伊西多爾家族不是自詡為女神最忠實的使者嗎?現在你危在旦夕,她可聽得見你的求救?”
龍鱗脫落大半,露出森然白骨,黑龍的目光卻依舊堅韌,璀璨奪目的金色眼瞳毫不畏懼地與它對視,凜然悅耳的少年聲線像是銀色劍刃劃破無儘黑夜。
“這位不知名野龍小姐,我再次重申一遍,你與我祖上的恩怨,麻煩請找對人發泄,我是條破殼未到二十年的小龍,與你這種活了快千百歲的老龍,並沒有什麼好談的,我不會同意你的無理請求。”
紅龍腳下稍微用力,弱小無助的黑龍發出一聲悶哼,傷口撕裂,血流如注,但他仍然固執己見,看著紅龍右眼下不可磨滅的傷痕,語氣甚至有些歡快。
“如果你非要報當初的一劍之仇,我可以帶你去找祖父的墳墓,相信他會非常同意以他死後的晚節不保換來他子孫後代的半生平安。”
腥臭的唾液從賽蕾妮亞獰笑的嘴角流下,滴到佩利烏斯的腦袋上。
“和你說了多少遍,我的名字叫做賽蕾妮亞,待我們成婚後,你也可以叫我妮亞,我們龍族一向不看年齡隻尊實力,我能看上你,願意與你結合,讓你們暗影黑龍從伊西多爾這個邪惡的姓氏中徹底獲得解脫,是你佩利烏斯的榮幸。”
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時候,佩利烏斯無所謂,反正他皮糙肉厚。
被咬得奄奄一息的時候,佩利烏斯無所謂,反正他自愈能力強。
可當肮臟的紫色溶液快要通過傷口融入他的軀體時,佩利烏斯一點也不淡定了,原本高昂的腦袋,無力垂下。
他不敢想象這種可怕的汙穢之物,將會如何侵占他純潔無暇的龍體,這對一個在戰鬥中從來都以全副武裝慎重對待各種意外場景的嚴重潔癖者而言,是一生之恥。
究竟是哪個混蛋出賣了他,讓他在最為虛弱的時候,成為了紅龍的俘虜。
與其被這條惡龍強娶蠻占,不如早點魂歸女神。
佩利烏斯隻要抬眸,就能看見對他虎視眈眈、垂延欲滴的紅龍,他乾脆緊閉雙眼,頭暈目眩中不忘大放厥詞。
“我死也不會同意這張婚契,你殺了我吧,最好立刻、馬上。”
“以伊西多爾為姓,是我的榮耀,我永遠也不會舍棄它。”
伊西多爾四個字,勾起了賽蕾妮亞心底不堪回首的記憶。
“那個無恥的女神走狗,該死的人類勇者,以愛為名,詭計多端,誘騙我的同類,單純的阿克塞爾才會成為對龍族血刃相向的屠龍者、劊子手,我們本該執手一生,一同支配阿索納大陸!”
她恨得咬牙切齒,眼中都要冒出火光。
“希爾德加·伊西多爾,她奪走了我的一切,我用沉睡百年換來的詛咒本該立即生效,可是阿克塞爾竟然為了她,甘願放棄自己趨於永恒的生命。”
“付出如此昂貴的代價,與希爾德加白頭到老,最後也不過是枯骨成灰,明明一點都不值得,他為什麼非要一意孤行呢!”
“幸好我的詛咒殘餘在伊西多爾的血脈中,代代延續,不可壓製,你們這些肮臟的混血龍種,終究會被強大的魔力反噬,成為瘋子後痛苦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