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其被江風迷了眼,莫名有些酸脹,他突然覺得肩膀疼,好疼。
他摸了摸左肩的箭傷,隻是片刻,甘其眼神堅定地握緊長槍縱身躍下山坡,隱進茫茫肅殺裡追隨而去。
安珧一路殺至江邊,跳上一艘尚未沉落的空船,有什麼東西滴在她手上,放到鼻尖嗅了嗅,是漆的味道。
她抬頭看向嘀嗒的船簷,又看看鋥亮的船身。難怪火勢起得慢,原來是塗了特製的防燃漆。
安珧趁船還未完全沉落,藏在船艙裡,朝江中那艘被包圍的船射去一箭。
果不其然,周圍的船隻頓時緊張起來。
她悄然鑽進水裡,遊到中間那艘船底,看準了沒人的船邊,爬上來順手殺掉兩個北融軍卒,扒了衣服扔進江。
這船相較其他船隻雖不說大了多少,卻是極儘奢華。每塊木頭用得都是最好的,防燃漆塗在外麵色澤鮮亮。內設也是頂奢靡的,金碧輝煌,不像來打仗,倒像是來遊江南。
安珧握緊北融佩刀,剛要往前走,肩膀被人扣住,她心中一緊,調整好笑容轉過身來。
卻看見同樣一身北融戎裝的甘其。
安珧頓時覺得心肺在燃燒!
這小兔崽子是真不怕死!
“我說過如果你死了,我不會給你收屍!”安珧反扣住他,把他的手從肩上卸下來。
江麵彌漫的薄霧已經被天光衝散,滄江水麵濤瀾洶湧。
甘其說:“你都敢單槍匹馬闖北融戰船,還指望你給我收屍?”
“我又不會死!”安珧理直氣壯地再次聲明。
“你們兩個在那兒嘀咕什麼呢?”一個北融小卒在船頭甲板處高喊,“馬上就要靠岸了,陛下這艘船不上岸,你二人去放鎖鏈,與北三營的船套牢。”
安珧連忙應道:“是!”
然後推搡著甘其去往艙底。
艙底陸陸續續有人領了鐵鏈出來,安珧將鐵鏈交給甘其:“你去放。”
甘其攥住她手腕,壓低聲音:“你想乾什麼?”
自從替安珧擋了那一箭之後就全亂套了,滄江之戰本該沒有安珧,而現在她卻隻身跑到北融戰船來。
難道這些都是張不留做過的?安珧替他送旗,所以也會做張不留做過的事?
他不知道張不留最後是怎麼死的,他隻怕安珧在步他後塵!
身邊來來往往皆是北融軍卒,安珧不好破口大罵,隻能和他擰著勁兒。
發放鐵鏈的人看見二人拉拉扯扯,罵道:“你倆大庭廣眾之下乾嘛呢?還不快去!”
北融人的頭盔大得出奇,遮了安珧大半張臉,她不好發作,隻能用手扶著頭盔露-出一雙瞪圓的鳳眼威懾甘其,結果被甘其半拖半拽拉走了。
來到底層甲板,安珧一腳把人踹翻在地上,掐住他脖子,陰狠地說:“你膽敢壞我的事,你這脖子就彆想要了!”
甘其被她掐得滿臉煞白,喉頭發不出聲音,隻能捏住安珧的手腕,讓她不得不鬆了些力道。
甘其咳嗽幾聲,說:“告訴我你想乾什麼,我配合你。”
安珧俯視他,沒說話。
片刻後,才道:“放了鐵鏈你就找個地方躲起來打火折子。雖然他們塗了防燃漆,但沒有什麼漆是絕對防火的,隻是燃得慢一些。一旦被人發現你就下水回岸。”
“那你呢?”
“兩個人湊在一起你是嫌不夠打眼?”安珧站起身,伸手將他從地上拽起來,“火折子自己去找。”
她拍了拍安珧的肩,轉身欲走,臨了,回頭說道:“如果船上大亂你就趕緊下水,也許是我被發現了,我會直接跳船,不會等你。記住了嗎?”
這小子黏人得緊,又受了傷,搞不齊還得分神留心他。索性給他找點事做,免得跟來壞事。
安珧獨自摸到最上層的瞭望台,看見北融皇帝元驊正與兩個將軍隔岸觀火。
元驊:“他南燕就這點本事?沒了提前潛入境的埋伏,還不照樣被打得潰不成軍,怎麼之前你們還屢戰屢敗?”
“陛下親臨,聖威如天,他們定是被陛下天威所攝。”
“……”
安珧站在角落裡無聲扯了扯嘴角。
元驊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這濤聲吵死了!一晚上都沒睡好。”
他眼睛轉了一圈,落在角落裡的安珧身上:“你!過來。”
安珧心中忐忑地走到他麵前。
元驊一把掀了她的頭盔,眼睛登時亮了幾分:“想不到軍營裡還有這等貨色,男的也湊合用用。”
兩旁將軍見狀,忙衝她使眼色。
安珧隻聽說元驊後宮佳麗三千,專乾搶奪彆人媳婦的事,他弟妹、嬸娘沒少遭殃,不成想原來男女不忌。
元驊身材魁梧,安珧被他摟在懷裡快被遮去半個身形,元驊捏著她的小臉,色迷心竅:“待在軍營真讓小美人委屈,打完這場仗跟我回宮,朕封你個鑾輿侍郎如何?”
安珧笑著迎合他,應道:“小人多謝陛下抬舉。”
下了瞭望台,元驊摟著她進了一間上房,剛關上門就急不可耐地撕扯她身上的甲裝。
摸到裡麵一身潮濕的衣物,元驊先是一頓,又顧不得那麼多,抱著安珧的脖頸又親又啃:“小美人你可真香,像碧海的味道。”
安珧抬手扯下頭繩,浸過滄江水的黑發如瀑一般散落,她聲音蠱惑:“陛下再聞聞小人的頭發,也是碧海的味道。”
元驊迫切地埋進她發間,手裡仿佛抱著團雲,一揉就會消散,他著迷一般呢-喃地念叨:“美人還分什麼男女,小美人兒跟朕回宮,朕讓你做皇——”
元驊沒來得及把話說完,隻覺得胸口鈍痛,他緩緩後退一步,瞪大的雙眼死死盯著麵前的人。
安珧右手微微擰動匕首,元驊一口血噴-出來:“你、你——”
“陛下讓我做什麼?”安珧笑容滿麵,看著他說了兩個“你”字之後再也吐不出音量。
元驊即將倒地時,安珧反應迅速地接住他龐大的身軀,輕聲放在地上,又撿起方才被扒衣服時順手卸掉的刀。
長刀橫在元驊的脖頸處,“喀嚓”一聲,鮮血伴隨著骨頭脆斷的聲音噴湧而出。
外麵有人喊了聲“陛下?”
安珧隨即裝模作樣地嬌嗔了幾聲。
窗外江水滔滔,狂風怒號,安珧像一名陰間的劊子手端坐在房中央行刑。
她抹了把臉上沾染的血跡,在房間隨意撿了塊灰布,將頭顱裹在其中。
這房隻有一個門,但有兩扇窗,門外站崗的士卒必定比窗邊多好幾成。
她隻有一個選擇,破窗跳船!
打開左側窗戶,幾個巡邏的士卒正從船尾過來,不管是翻窗出去還是跳船下水都會驚動他們。
安珧管不了那麼多,她握了握手裡的匕首,跳出窗時一把扔過去,第一個人被刺中胸膛聞聲而倒,而第二個第三個卻神情怪異地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站在兵卒後麵的甘其猛地抽出長刀,倆人一口血吐出來倒在了甲板上。
甘其隔著屍體和滔滔江水望過來,看見甲板上的人披頭散發,提著個血淋淋的灰布包裹站在凜冽的風裡。
這一幕,他仿佛看見了多年後在鳶京城裡的安珧。
對麵的人眼神幽深,臉上還殘留著鮮紅血跡,剛要啟唇,船上鬨聲突起,眼看事情已經敗露。
安珧二話不說跳船下水,甘其緊隨其後鑽進水裡,向她遊去。
斷頭血流不止,鮮血縈繞在周身。
北融船隻上的弓箭手以此確認安珧的位置,朝著血源放箭。
安珧卻沒有任何要丟棄元驊頭顱的念頭。
突然頭頂的斑駁光束一黯,安珧在昏暗的水中微微抬頭,看見甘其遊在她上方。
該死!
這小子又在做舍己為人的蠢事!
安珧不會死,但若是甘其死了,自己就平白欠下一條命,她寧願自己死也不想和旁的什麼人扯上生死之情。
她想罵甘其蠢貨,但水中阻礙了肢體行動,否則必會摑他一掌。
安珧沒轍,隻能伸手把人拽下來,往深處遊。
甘其後背受了幾箭,也虧得箭射在水中多少受了些阻力,不然此刻必然是亂箭穿心。
好不容易拽著人遊到岸邊,沒讓人死在江裡,江邊戰場卻依舊打得如火如荼。
兩個北融士兵圍上來,不明白她手裡提的是什麼,見安珧穿得是北融戎裝,又轉身走了。
安珧把他扶上肩膀,甘其卻強撐著一口氣說:“不用背……背我,先離開……這裡。”
安珧隻能讓他提著頭顱,自己一手扶著人,一手握著劍隨時抵擋圍上來的北融兵卒,遇到燕軍又得掏出令牌自證身份。
上到插著令旗的小山坡,安珧讓甘其先在一旁歇著,自己縱身跳到擂鼓台上猛敲了幾下鼓,又吩咐鉦人奏響鼓角。
她回到山坡上倏地拔出令旗,在廝殺聲和鼓角聲中揮動起來,吸引了部分軍卒的注意力。
底下的人不明就裡,本不打算理睬時,安珧突然抓起地上的人頭高舉在空中。
“北融皇帝首級在此!”
戰場的空氣仿佛突然之間凝滯,刀戟相接聲驟然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