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秋天總是短暫。

好像前一天還是夏日的悶熱，隻是稍稍下了幾場微涼的雨，風裡便刮起凶狠的冷意。

周四的傍晚，慕容丞從衣櫃的最高處，抱出來一摞冬衣。

“明天轉正麵試你穿什麼？”隔壁的穆昊穹也在收拾衣服。

“襯衫加西裝外套唄。”慕容丞答道。

還能穿什麼，畢竟是正式場合，而他的西裝外套就那麼兩件。一件是亞麻質地的夏裝，另外一件就是他明天打算穿的、稍微厚一些的春秋裝。

“我有點緊張。”穆昊穹把衣服鋪開在床上，用手扒拉襯衫上麵並不算明顯的褶皺，“你說......麵試會不會問咱們回答不上來的問題？”

“應該......不會吧。”被這麼一問，慕容丞也有些心虛。

根據公司論壇裡前輩們的經驗，還有他從鄒尋那裡問出來的去年的實際情況，試用期的轉正率沒有考核要求，過去幾年新員工的轉正率都是百分百。

穆昊穹：“咱們的部門總經理會親自過來麵試嗎？”

“我們不會，你們不知道。”因為想到了這個，慕容丞今天還特意去打聽了。聽說許總最近在彆的市出差，他瞬間鬆了一口氣。

如果不是自己部門的總經理麵試、隻是人力資源部麵試的話，那應該不會提太多專業上或是業務上的問題吧？

“我們......哎，我也不知道。”穆昊穹抓了一把頭發，“算了，睡了睡了，今天早睡！熬過明天就好了！哦對了，周六我約了人。”

慕容丞：“哦，好，那我也睡了。”

“我說我約了人！”穆昊穹提高音量。

見慕容丞疑惑的眨眨眼睛，還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他嘖了一聲解釋道：“說好的一起去相親！我約了兩個女生。”

慕容丞一臉無所謂：“哦，這事兒啊。都行，你定就行。”

穆昊穹：“你怎麼一副完全不上心的模樣？我約了密室逃脫。不是有個愛情心理學，叫做吊橋效應嗎？說兩個人如果一起做很刺激的、能夠加快心跳的活動，就會誤以為這個心跳加快是對對方產生的，大腦會把這個當□□情。”

“你還真做了research了。”慕容丞聽完不由得笑。

穆昊穹：“那當然，找對象這事兒我態度還是很端正。”

“那我就更得抄你作業了，你選好的地方，我無腦跟就是了。”右眼皮跳了兩下，慕容丞沒在意，打了個哈欠，趿拉著拖鞋走進衛生間拿起牙刷。

隻拿出來了冬衣，卻忘記換厚被子。

一整個晚上，慕容丞都在被凍醒的邊緣反複橫跳，又因為困倦始終懶得起來拿被子。

於是第二天早上，青年自然是頂著一雙黑眼圈起床。

眼下的一片烏青，似乎象征著接下來一天的不順利。

早上到了公司，和所有新員工排隊依次進入21層人力資源部的會議室參加轉正麵試。過程沒有哪裡特彆，人力副總經理江瀾的提問，慕容丞也基本都能答上來。麵試完後，新員工們各自回部門工作，就等著之後人力公布轉正結果。

但是下午下班前，他被江瀾一個電話又叫到了21層。

會議室裡，除了江瀾外，人力資源部的部門總經理袁自明也來了。這位袁總看起來四五十歲的年紀，比他們品牌市場部以及法務部的部門總經理都要大不少。

看到他敲門進來，江瀾衝他勉強擠出一個笑來，臉色有些難看。袁自明則是板著一張臉，看不出情緒。

莫名的，慕容丞心裡一沉。

江瀾起身關上門。

密閉的空間裡，隻有兩個部門總，和一個手足無措的他。

即便會議室很寬敞，慕容丞還是感覺到憋悶，有些喘不過氣。

三個人不約而同的都沒說話，片刻的寂靜後，江瀾把打印好的轉正結果表遞到身旁的袁總手裡。

袁自明接過那張薄薄的A4紙。

江瀾清了清嗓子，儘量將語氣放柔和：“慕容同學，聽說你上周在跟公司代言人範和昶的宣傳材料，進展得不太順利？我們想具體了解一下。”

轉正結果都出來了，現在再多問，無非是為了讓試用期沒通過的員工心裡稍微有個過渡。

慕容丞的視線停留在袁自明手裡的A4紙上。

“對，是不太順利。範和昶老師訓練節奏比較緊張，所以不太抽得出來時間。”

他措辭了一會兒才開口，試圖委婉的將鍋丟到範和昶的身上。

然而袁自明下一秒便打碎了他的努力。

“慕容丞同學，前期經過和你跟的項目的聯係人、還有你部門的領導同事了解情況，我們認為光馭可能並不適合你。”

男人吐字清晰，語調嚴肅。

慕容丞一怔，腦袋嗡的一聲，一時之間竟然聽不太懂這段話的意思。

“袁總......”

袁自明與他對視：“你也可能不是我們公司想要留下的員工，希望你可以儘快找到適合你的公司和崗位，在接下來的一個月之內辦理好離職交接。”

-

就像是墨菲定律所說的那樣，你害怕的事情，終究會發生。

慕容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的那間21層的會議室。

對於那天下午所發生的一切，他都毫無印象。

怎麼從21層的會議室下樓，又是怎麼從公司下班走回的出租屋，晚上在客廳怎麼麵對的試用期通過興高采烈說要慶祝一下的穆昊穹，以及母親打視頻過來問他節後上班忙不忙是怎樣回複的。

都說人在經曆痛苦的事情時為了保護自身減輕痛苦，會記憶力變差，看來是真的。

周六的早上，鬨鈴還沒響，房間門就被穆昊穹敲響。

“慕容丞！丞丞！起床了！要去相親了！”

起床？相親？

慕容丞皺眉揉了揉眼睛，這才緩緩想起來這茬兒。

但他現下已經全無心情，連從床上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摸出手機，打開和穆昊穹的聊天界麵。

【丞：我不想去了，你去吧。】

【好窮好窮：？？？人都約好了你怎麼能不去啊！放人家女孩子鴿子！慕容丞你還想不想脫單了？！】

不想，一點也不想了。

慕容丞閉了閉眼睛。

試用期轉正失敗，他現在隻想趕緊找到下一份工作。又或者，怎樣想辦法讓人力資源部的袁總回心轉意。

“慕容丞！”房間門再一次被敲響，穆昊穹的聲音傳了進來，“彆賴床，快起來啦！”

慕容丞長歎一口氣，爬起來開門。

青年右手按在門把手上，頭歪著靠向門板：“我真不去了。”

眼下掛著烏青，任誰都能看出來他此刻狀態不是很好。原本催促他抓緊出門的穆昊穹微怔，擔憂的看著他。

“你怎麼了？沒睡好？”

“嗯。”慕容丞點點頭，“不想去了。”

“哎，但是都約好了呀。”穆昊穹麵露為難，抓了抓頭發，“現在臨時取消......”

那恐怕不光是慕容丞的相親泡湯了，連帶著他的也一起沒戲了。

禁不住穆昊穹的軟磨硬泡，慕容丞最終還是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之後便出了門。

考慮到他興致缺缺，和女生們見麵的活動由密室逃脫改為了坐在咖啡館吃個brunch聊天。

點了份和穆昊穹一模一樣的鬆餅，慕容丞單手托腮，望著桌麵花紋繁雜的餐布，眼神開始失焦。

這樣相親無疑是很不禮貌的。

穆昊穹應該是用了幾分心思的，對麵的兩個女生看起來都精心打扮過，畫了精致的妝容，一個穿著漂亮的短裙，另外一個衣著偏休閒，但也一樣好看。

但慕容丞是實在沒什麼心思。

對麵幾次試圖拋過來話題，聊他和穆昊穹所在的公司光馭。穆昊穹侃侃而談，而他卻除了保持安靜也沒什麼其他可以做的。畢竟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光馭已經不再是他的公司，又或者說，很快就不再是他的公司。

範和昶的事情他是搞砸了沒錯，但這也不是他一個人的錯啊，明明是範和昶不配合在先。而且後來潘悅怡已經及時調了鄒尋過去替代他，宣傳材料一兩天的延遲也並沒有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品牌市場部這邊的領導沒有一個找他談話、跟他說不用再來繼續上班，為什麼人力資源部就這樣一錘定音的決定不通過他的試用期呢？

而且在試用期轉正這樣決定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他這個“總裁弟弟”的身份，居然也一點用都沒有。

難道——人力資源部的人是發現了他這個“總裁弟弟”是冒牌的？所以才趁這個機會把他開除、更正之前誤把他招進來的錯誤？

慕容丞輕咬下唇，失落的低垂著頭。

餐盤裡的鬆餅剩了大半，被心不在焉的青年用銀叉戳成了一片狼藉。桌上餘下的三人相聊甚歡，他一個人顯得格格不入。

窗外的天灰蒙蒙的，空氣中仿佛彌漫著厚厚的霧氣。

穆昊穹在講十一前在臨市海灘的那次團建，對麵的兩個女生都紛紛訴說著羨慕。

慕容丞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還是沒能堅持到這場見麵結束。

他衝對麵揚起一個蒼白的、帶著歉意的笑：“不好意思，我還有點事......就先走了。”

-

咖啡館外，黑色的勞斯萊斯飛馳而過。

意外的在街邊的咖啡館裡瞥見慕容丞和一男兩女對坐的身影，慕容彥有些不悅的皺眉。

他沒有預想到，在此刻看到這個並不算相熟的青年似乎是在某種交友局上時，自己心頭居然會燃起這樣不爽的情緒。

“慕容總，到公司樓下了。”前排的秘書段紹適時提醒到。

為什麼會因為看到慕容丞和彆人坐在一起而不高興呢，男人掏出口袋裡的煙盒。

幾分鐘前，段紹提到自己那個讓人不省心的弟弟故意為難了這屆的一個應屆生、不讓對方轉正，而那個倒黴的應屆生，剛好是這個和他有過幾麵之緣的小朋友。他這些天一直在多個城市輾轉，今天一早好不容易飛回了A市，原本是在回住處的路上。聽說了這個消息後，他便立即臨時改變了行程，決定先回一趟公司。

他匆忙趕去公司找人力資源部留人，結果這個試用期被卡、麵臨開除的當事人居然跟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坐在街邊的咖啡館和女生約會喝咖啡。

慕容彥閉上眼睛，吐出一個煙圈兒。暗色的煙霧將男人包裹，同時籠罩住縈繞在他周身的低氣壓。

這個小朋友，真是個心大的。

段紹拉開後座的車門，慕容彥輕歎了口氣，邁開長腿下車。

因為是周六，整棟辦公樓都空蕩蕩的，隻有常年加班的研發部所在的SKYLINEII座還算有點人氣。

I座的21層，人力資源部，隻有今天趕過來麵試的江瀾和一個手下在。

上午的麵試剛剛結束，兩個人在空空蕩蕩的會議室裡整理麵試材料。

抬頭看到慕容彥，女人微怔，連忙站起身來：“慕容總，您怎麼來了？”

身旁幫忙的女生也跟著起身，喊了聲“慕容總”。

老板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幾乎是一瞬間，江瀾便猜到對方前來的目的。

“你先出去。”她衝手下試了個眼色。

後者應了一聲便離開會議室，順手帶上磨砂玻璃質地的大門。

“新生試用期有一個沒通過？”

慕容彥直截了當的問道。

“是的，慕容總。”江瀾有些局促的捋了捋鬢角垂下的發絲，“這個是領馭集團那邊直接和袁總溝通。”

意料之中的事情，袁自明是領馭過來的人，是父親安插在光馭的眼線。

“改成通過，新生都留下。”

撂下這一句話，男人便轉身要走。

“慕容總......”江瀾麵露難色，解釋道，“如果這是領馭集團那邊的決定，咱們作為子公司......”

集團對於子公司本來就有一定的決策權，更何況是在應屆生是否留用的小事上。

“光馭的人，還輪不到彆人說了算。”

慕容彥沒有轉過頭，聲音卻是沉了下來。走到會議室門口，指尖觸及到門把手的瞬間，他再次開口。

“段紹會和袁自明溝通，你把轉正結果改了通知慕容丞。”慕容彥絲毫沒有避諱自己早已知曉這次轉正沒有通過的人是誰，並且繼續安排道，“既然品牌市場部不需要他了，那就把他調來做我的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