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一路開出城區,窗外的建築逐漸稀疏起來,露出大片綠油油的田野。
虞清梨閉著眼說,“休息一會吧,還有幾個小時才到。”
季好收回視線,學著她靠在座椅上閉上眼,“哦。”
快一點鐘車才停下。
虞清梨帶著他敲響一戶人家的門,出來開門的是一個十七八歲、帶著細框金邊眼鏡、長相斯文的少年,少年看見虞清梨後有一瞬的詫異,緊接著表情恢複如常,領著她進去,十分熟稔地問,“你怎麼來了?”
虞清梨挑眉,視線在屋裡巡視一圈,“是不歡迎,還是我不能來?”
“當然不是,沒什麼不能來的,”少年笑著回話,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於是話鋒一轉,話頭指向季好,“這是你同學?”
虞清梨剛要回話,廚房裡就傳來了一道溫柔的女聲,“銘熠,誰來啦?”
沈銘熠說:“清梨和她朋友。”
聽到這句話,廚房裡很快出來一個拿著鍋鏟、氣質溫婉的女人。
“清梨來啦?”女人看著她,眼裡帶著欣喜,“怎麼要來也不提前說一聲,你看我,家裡也沒收拾,也沒來得及準備什麼。”
虞清梨沒回應她的話,隻是衝她禮貌一笑,叫了一聲“伯母”。
這個伯母在他們家的地位很微妙,說是她那個便宜老爸的哥哥年輕時在外麵惹下的風流債。
她在老家和兩位老人一起住了好些年,還是沈銘熠讀大學了才搬出來。沈銘熠記在她爸名下,兩位老人對這個孩子很上心,簡直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虞父叫她嫂子,每年過年見到沈銘熠也是問東問西,關切得很。
“誒,”女人是個人精,看出了她不想客套,但還是笑眯眯地應了一聲,拉著她上下打量,裝傻道,“清梨越來越漂亮啦。”
虞清梨收了笑,挑明道,“我來找您是想了解一些事情,問完就走。”
女人看躲不過去,硬著頭皮問,“什麼事情?”
“我爸想要個兒子的事情。”
虞清梨一直仔細觀察著她的神色,這會毫不意外地看見她眼裡劃過一抹心虛。
“銘熠,你去超市再買點新鮮肉回來炒兩個菜,”女人的手指緊緊地絞著圍裙,吩咐完沈銘熠後對著虞清梨勉強笑笑,“我們去樓上談。”
季好亦步亦趨的跟在虞清梨身後,女人為難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虞清梨。
“這是我的人,”虞清梨擺了擺手,“放心好了,他不會亂說話。”
進了二樓的書房,虞清梨開門見山地說道,“說說吧,你們怎麼好上的。”
女人垂著眼,手指掐著手心,緩緩開口,“我出生在南方的一個偏僻山區,我是我們村裡第一個考上大學的孩子。開學那天,我爸借了村長的車送我去學校,結果遇上了山體滑坡,隻活了我一個。我在醫院躺了很久,我聽護士說,我命好,出事的時候剛好碰上恒安集團的老總在附近考察新項目,所以才能這麼快獲救,他還包了我所有的醫藥費。我本來是想報恩,四處打聽到了住址,一來二去就好上了,後來還懷上了孩子。”
女人說到這,突然掩麵哭泣起來,“我犯了錯,起初我不知道他已經有家室了,我沒有其他東西可以報答他,所以我跟他睡了。後來我才知道,我錯的有多離譜。救我的人是虞小姐,她才是護士提到的恒安集團的老總,我竟然破壞了她的家庭。我本來想就此跟您父親斷了,但我實在是舍不得這個孩子,你奶奶也是舍不得家裡的血脈流落在外,所以才一直謊稱我是您伯伯在外麵惹下的風流債。”
恒安集團是虞父和虞母一起創立的第一家公司。
虞清梨的指尖輕輕敲著桌子,視線落在她的手腕上,不置可否地問道,“所以你留下不是因為愛他,你隻是愛你的孩子?”
“不,我愛他,”女人淚眼朦朧地看著她,聲音顫抖著繼續說,“可是我對不起虞小姐,我沒臉繼續待在他身邊。清梨,你不用擔心,等到銘熠長大了,我們會自己離開。”
談到這,虞清梨想知道的事情已經有了答案,於是帶著季好告辭。
兩人回到車裡,虞清梨示意司機升上擋板之後才問季好,“你怎麼看?”
季好不假思索道,“她在撒謊。”
“還挺聰明,”虞清梨拍了拍他的頭,若有所指道,“人不能為了一己私欲做出傷害他人的事情,你不可以插足彆人的感情,男人對待感情要專一。”
季好皺眉,“我不是這種人。”
虞清梨不怎麼相信嘴裡說出來的話,就像她爸曾經許諾的那樣,但是她有的是彆的法子。
季好看她不說話,抿了抿唇。他沒見過虞清梨的父親,隻知道那位姓沈。於是他試探著問,“所以那個人是叔叔的私生子?”
虞清梨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你知道她手腕上那個表值多少錢嗎?”
季好搖頭。
虞清梨伸出幾根手指,“六十萬。”
季好不明所以地看著她,“表有問題?”
虞清梨從包裡拿出一份文件遞給他,“表沒問題,是她的話有問題。她早就知道我爸有家室,對於我媽她也不會感到愧疚,因為她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錢。”
季好打開文件翻看,裡麵詳細地記錄著女人十幾年來從虞父手裡拿到的錢,這些隻有一小部分被用來買珠寶、首飾,大部分都被轉向一個未知賬戶。
車在一所地形偏僻的醫院前停下。
虞清梨看向車窗外,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正往這邊來,“到了,下車吧。”
季好跟著她穿過一間間病房,最後在走廊儘頭停下。
虞清梨示意他看裡麵。
病床前坐著一個頭上纏滿繃帶、身形瘦小、分不清男女的人。
虞清梨說:“這是她媽媽,當時活下來的不止她一個人。”
季好明白了,又有些不知所措,“你打算怎麼辦?”
“我打算怎麼辦?”虞清梨細細思索了一下,“你說兒子和媽哪個更重要。”
季好捂住她的嘴,“不要……”
虞清梨撇眼看他,“不要什麼?”
季好聲音很輕,像是生怕第三個人聽見,“不能做犯法的事。”
虞清梨拉開他的手,好笑地問,“你想什麼呢?”
季好抿了抿唇,搖頭。
“那你呢,季好,如果是你,你打算怎麼做?”
季好將自己代入進她的角色,卻發現自己對她不甚了解,“你跟叔叔的感情好嗎?”
虞清梨像是在回憶,好一會後才說,“啊,太久沒見,我忘了,以前應該很好吧。”
季好上前抱了抱她,“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我不應該那樣的,你想做什麼我都支持你。”
“我什麼都不會做,你放心,這是他們大人應該解決的事。”
……
返程的時候季好更加沉默,虞清梨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麼,也就沒管他,隻是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玩手機。
趙燕綏問她在乾嘛。
虞清梨回:剛剛處理完讓你查的事情。
趙燕綏:一個人去的?膽子挺大啊,怎麼不叫上我。
虞清梨:不是一個人,我膽小,不敢。
趙燕綏:你不會帶著那隻貓吧?
虞清梨看見這個稱呼沒忍住笑出聲。
“跟誰聊呢,笑這麼開心?”季好突然問。
虞清梨回他,“我哥。”
沒再聽見季好回話,於是虞清梨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屏幕上。
虞清梨:答對了。
趙燕綏:你挺能啊,姨媽知道嗎?
虞清梨:你找我就為了問一句我在乾嘛?
趙燕綏:當然不是,爺爺托我問一句,你什麼時候回去看他老人家。
虞清梨:你要是想我了,我明天就來。
趙燕綏:少惡心人,我可不想你。
虞清梨發了個微笑的表情。
那邊好一會沒回話,就在虞清梨以為聊天結束的時候,趙燕綏發來了消息。
趙燕綏:前兩天姨媽不是給你物色了對象,溫宴禮,已經見著了吧?現在這個玩玩就行,彆太上心。
玩你媽。
虞清梨冷著臉退出聊天框,偏頭去看季好,發現他正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被發現了季好也沒躲,而是換了副表情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眼睛亮亮的露出一個笑,“你彆因為叔叔的事情難過,我在呢。”
虞清梨想說不是,可是看著他關切的眼神又跟被豬油蒙了心一樣點點頭,“好,我不難過。”
……
晚飯是季好做的。
虞清梨解決了一件煩心事,悠哉悠哉地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不多時,廚房裡傳來飯菜的香味,身邊的沙發明顯下陷。虞清梨睜開眼,季好坐在她腳邊,嘴裡叼著一個筆帽。
虞清梨踹他,問,“飯好了怎麼不叫我?”
季好彎著腰在卷子上寫寫畫畫,含糊不清地說道,“我以為你困了,想著你先休息。”
“寫什麼呢?”虞清梨衝他伸手,“我看看。”
季好遞給她,說,“假期作業。”
卷子寫得滿滿當當,正確率也高,虞清梨從來不寫這玩意,理所當然的又踹了他一腳,吩咐道,“寫完順便把我的也寫了。”
“不行。”
“那我找人替我寫?”
“不行。”季好把她的腳握在手心裡,“不能自己寫嗎?”
虞清梨沒說話,她不知道這玩意有什麼好自己寫的。
“你以前呢,以前的作業誰寫的?”
“不寫,沒人收我的作業。”
季好一頓,看著她困惑的表情意識到一個事實。
這段時間的相處讓他有些飄飄然,都快忘了虞清梨是什麼樣的大小姐了。她即使什麼都不做也沒有人敢說什麼,甚至還有人前仆後繼的上前為她排憂解難。規矩是給他們這種人設的限製,他們之間本來就隔著鴻溝。
他又想起虞清梨說的,他們全家都靠她養著。
自卑就像無底洞,把他這兩天的快樂吞噬得一乾二淨。
季好緩慢地眨了眨眼,粗魯地把卷子往書包裡一塞,再沒有了寫作業的心思,“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