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1 / 1)

裴倦身上披著黑色兜衣,抱著典典落入了海底沙地上。旁邊海水遇到他都急忙向兩旁退去。裴倦低聲咳嗽了幾聲,往沙地裡嘔出一小口血水。

他抱著典典坐在水中,他現在沒力氣抱起她。便垂著眸看著懷裡的少女,海水波濤洶湧,兜帽下他纖長的睫毛顫動了下。

裴倦至今也沒明白,自己怎麼就來到這了。他本來趴在山頭那看著他們的搏鬥。見少女落了水,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他也已經跟著跳了進來。

裴倦感覺有些冒火,為自己的失態和無意之舉感覺到愚蠢和嘲弄。

他正想試著托起她離開這,身後海水泛濫,一個身形漸漸現身出來。

裴倦眼底閃過陰霾,身體緊繃著看著來人:“誰?”

海水褪去,一個傷痕累累的巨大蛇身出現,它血肉模糊著被鎖魂繩勒入皮肉裡,一雙眼睛卻還保持著清明,頭上兩隻角,帶著胡須看著他們。

裴倦冷笑了一聲:“原來是釣蛇。怎麼,清醒過來了?”

懷中女孩卻微微動了下,典典醒了過來,看見麵前的人她有些驚訝:“裴倦?”

一轉頭,見到滿身傷痕的釣蛇。

她坐了起來。

釣蛇身軀扭動,血液奔湧而出,他沙啞的聲音傳來:“對不起……”

典典蹙眉,聽見他說:“我族本是上古大乘後期長老坐騎,卻逐漸淪落為妖獸。我已在海底沉睡了二十餘年,卻被有心之人利用,禍害一方,實在是對不住你們。”

典典一早便已經猜到義莊有問題,如此一來釣蛇作亂一事就要重新思量。不過誰也知道,哪有人真的不怕疼,不要命似地和修士搏鬥。她問:“有心之人是誰?”

釣蛇眼波一轉:“魔族。”

魔?

典典知道遇愛世界裡魔族在幾十年前就已經衰敗,整個修界幾乎是修士一掌獨大,他們都已經習慣了魔族的衰亡和弱小,並不放在心上。

如今忽然聽到,不免有些詫異。

典典問:“你知道魔族控製你究竟是為了什麼嗎?”

釣蛇搖搖頭:“不知。但你們一定要萬事小心,他們估計來頭不小。”

典典點頭。

釣蛇微眯眸:“靈瞳?有點意思。”

典典詫異:“你怎麼知道?”

釣蛇道:“上古神靈熙兮也是靈瞳,本來將要靈力爆膨,卻依靠某些特殊的方法飛升成神。你和她的情況很像。”

典典點了點頭,見釣蛇說在這目光在她和裴倦身上掃視了一圈,他接著說下去,“然,不僅有那一個方式,事實上還有另一種方式可以排解出體內靈力。”

麵前漸漸攤開一張圖紙,上邊許些草木精本在緩緩飄蕩,底下是名字。典典一路看過去,許多她都不曾見過,但底下都有標誌生長地點和儲藏形式。

末尾一個被墨汁沾染。

圖紙漸漸變小,落入典典手中。

“你幫我一個忙吧,我可以為你配置解靈秘方。”

釣蛇緩緩道。

典典本以為堂堂上古靈獸之後,海底潛伏近萬年的釣蛇要她幫的忙是很艱難驚心動魄的,還擔心自己無法完成,但想著自己好歹能到海麵上,他卻隻能呆在水裡,心裡多多少少有了些信心。

於是她詢問道:“是什麼忙?”

釣蛇道:“尋一個人。”

“尋人?”典典有些詫異地增大眼睛。

一張圖紙出現在她手中,畫上的女子笑容明媚,長得很普通看起來隻是個平常的鄉間姑娘,臉上兩個小梨渦卻似春日的光輝。

“我不知道她現在的名字,但我知道她如今在銀城。我希望你們能把她帶到這來,我要和她見上最後一麵。不過並不著急,你可以先配置好解藥的秘方,隻需在來年開春前,屆時我會給你最後一方解藥。”

典典點頭。

釣蛇眼中清明似乎再難以保持,他艱難道:“快走,我要控製不住自己了。”

身形晃動,消失在水中,他把自己封印起來,隻留下最後一句:“身為百年的妖獸,卻被魔族所利用,我估計也沒有臉麵再見……”

水中像是沸騰一般,水泡不斷上湧,典典拿出禦劍跳了上去,裴倦抓著他的衣袖跟上,二人向海麵掠上。

在海嘯來臨前,他們宛如長鯨一般自上雲霄,最終掉落在了地上。

沙子喂了一嘴,典典狼狽地拍掉身上臟兮兮,看見裴倦從一旁坐了起來。

兩人眼觀鼻鼻觀心,典典哈哈大笑起來:“你好狼狽啊。”

裴倦皺眉,有些不滿:“你不也是。”

典典躺在地上,曬太陽:“一切是不是都過去了,好安靜啊。真舒服。”

裴倦看著她臟兮兮全是沙碎的小臉,陽光下像是一隻臟貓,他說:“還不回去?那些人以為你生死未卜,不定現在急得跳牆呢。”

他又自顧自躺在沙麵上,看著陽光眯起眸子,似乎還挺享受。

典典卻坐了起來,拉著他衣袖站起:“對哦,我們得趕緊去通知師兄他們,我們安全回來了。”

裴倦眉頭微皺,腳步有些停滯,眼裡是一閃而過的猶豫,卻被女孩扯了下衣袖,順從地跟著她往前走了。

典典他們回到去的時候,見到修士們正圍繞著海灘不斷打撈著,墨北甚至手中拿著探測儀在一群鯊魚大鯨間流轉,表情嚴肅。

典典跑上去:“我回來了!”

她本以為回答她的是眾人的歡喜,結果見一群人手中動作頓住,像被禁止了一樣地看著她。

啊?

華容遠遠看著她,問:“你是誰?”

“我是典典啊。”

“典典最喜歡的食物是什麼?”

“小籠湯包。”

“典典最喜歡的事情是什麼?”

典典有些遲疑,不確定地回答:“練劍?”

當然,可能還包括話癆愛和人聊天。她正猶豫著要不要補充,卻見華容跑上來,衣裙像飄蕩的雛菊,一把抱住了她。

她哭道:“嗚嗚嗚典典,真的是你,我還以為,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典典被撞得向後倒了兩步才站穩,有些手足無措:“不是,華容我沒事,我隻是被海水衝得有點遠。”

華容抬起腦袋,在典典頸脖間嗅了幾下,又把頭埋在她肩膀上:“嗯,是典典的味道,還沾染了海水味。”

典典乾乾笑了下,有點點誇張了。

從修士們的口中,典典了解到,她落入了海水中的時候,他們便有好幾個修士跳了下去,但海水太急,他們都沒能找到她。打撈時不時有些還沒來得及離開的小魔假裝成修士甚至是典典混進來,刺殺修士,但因為淺幽草緣故大家提高了警惕,很快把他們全部抓了起來。

典典也沒想到她離開這段時間發生了這麼多事,聽到墨北擔心她被鯊魚吞了還特意拿儀器去鯊魚口中探,她忍不住罵道:“墨北,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

大家聽著哈哈大笑起來,放下手中工具,圍上去紛紛環抱住典典,典典被弄得有點癢,笑了起來。透過人群她看見徐睿知。

他一席白衣站在那,看著她,眼裡是欣慰和難以掩飾的開心:“歡迎你回來,典典。”

典典笑了:“師兄,我們安全了。”

大家都在鬨,裴倦站在人群後看著被眾人舉上頭頂的典典,他眼中淺淺帶上了幾分柔和。

感覺到身後目光,他看過去,見到墨北蹲在一隻擱淺的鯊魚麵前,手扒著鯊魚的嘴巴,卻在看著他,眼神疑惑又不解。見他看過來,她收回目光,托起鯊魚到海邊,把它扔回了海裡。

海水波濤粼粼,鯊魚掙紮了幾下,魚鰭劃破水麵,向深海而去。

回到客棧,典典去看了知更。

和之前活蹦亂跳,盛氣淩人的少年不同,他這次躺在床上,臉色蒼白,但依然說話尖銳不饒人。

“呦,雲山修士,你活著回來了。”

典典道:“我不叫雲山修士,我有名字的,叫典典。”

知更嘖了一聲,移開眼,卻道:“我也有名字,叫知更,記住了。”

雖然典典讓他不要在意,但知更還是堅持坐起身來,和典典平視著。

他身上披著外衫,身形纖長,是少年的肌骨。垂著頭,咳了兩聲,眼裡是一片暗流湧動。

“我們村裡的人都是那個魔的信徒,他叫専,是魔窟裡的大魔。大約……”知更頓了下,“十幾年前吧,我們還是普通人,被他強製壓為子民,必須服從於他,否則便會受到反噬。”

典典明白了,難怪之前知更想要告訴他們真相,卻會皮膚蒼白臉上全是冷汗,看起來很是痛苦的模樣,原來是因為這個。

“那你為何執意還是要告訴我們?”

知更微抬下巴,看著典典,語氣清淡譏諷:“我說我是個好人,你信嗎?”

典典說:“我本來就沒說過你是壞人。”

她說得不假思索,表情也很真誠認真,知更看了一會,移開目光:“嗯,知道就好。魔族都有自己的領地,魔主早死了,後來便一直沒有人再統率他們。魔族也自己出來分割地盤,捉拿位置偏遠,不為修士所注意的地方的人作為自己的子民。”

典典問:“除了這裡,還有哪兒是魔族的地盤嗎?”

知更搖頭:“不知道。”

典典心說也是,他們不過是凡人,也是被控製的,哪知道那麼多。

“那你們現在還在被控製階段嗎?”

“沒有了。専和你打的那一場,元氣大傷,控製已經自動解除了。”知更皺起眉頭,表情似乎有些不解,“他也不知為何似乎沒工夫注意我們了。可能是因為我們這些人在他眼裡不過螻蟻罷了吧。”

典典點了點頭,她看著知更的手,表情有些思索。

知更注意到她的目光:“怎麼了?”

“知更,你以後有想做什麼嗎?”

知更皺起眉頭,思索了一下:“沒有。”

典典問:“你要不要去測一下根骨?如果有根骨的話可以來我們雲山修煉的。雲山現在正在擴招弟子,不問出身和門第,隻要有根骨就行。”

典典心中有想法,她也猜測知更在村子裡可能不受待見,他的為自己的未來做一些打算,他都能從専手下活過來。如果可以有根骨,便也能到雲山上進行修煉,到時候未來便有更多選擇了。

典典在思索著,知更坐在床頭看著蹲在地上的女孩。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典典蹲在地上,裙擺鋪在地麵,整個人像一朵盛開的瑰美花朵。

她額前的發梢遮住長睫,睫毛一顫一顫,讓知更有種想撩起她劉海的衝動。

知更皺了下眉,他沒有準確回答她的問題,隻是歪了下頭:“到時候再看吧。”

他撇撇嘴:“話說這次能僥幸活下來,其實更多的是因為老村長。那個陣法不是我做的,是老村長弄得,我隻是帶你們去而已。”

典典抬頭看著他,眨了眨眼,長久沉默著。

典典去到外麵,看見許多人圍繞在村口,都在啜泣,低哭斷斷續續傳出來。老村長的屍體被白布包裹著,稻草被點燃,沾滿血的屍體為火所包圍,化為另一種形式。

他才是傳送術法的真正實行者,因此也被反噬最為嚴重,下午的時候便離去的,死時很痛苦。

典典想起芥子囊中的三張扯慌紙,拽緊了芥子囊。當時,三張扯慌紙隻有一張顯示的是真話,他說“他希望他們平安”。

典典當時還以為是測謊紙弄錯了,現在看來並不儘然。

火燃燒殆儘的時候,一個女人從人群中慌亂扯出,哭喊著想要撲向火堆,被其他人給製止住。她撲在地上,口中含糊不清:“爹……”

其餘人也都支撐不住,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火燃燒成灰燼,一切塵埃落定。典典心想,老村長這麼做,估計也是知道不能一直依靠於専。他在用生命給修士賠罪,也在為他的村民們一個未來,並為他們用自己的血肉洗去罪孽,求一個活字。

徐睿知站在人群之後,他看著麵前混亂的景象,覺得太陽穴沉沉地疼。下午的時候他還見了老村長一麵,那時他把一切與他和盤而出。離開時,陽光鋪滿了村子,他的背卻佝僂得更厲害,顫顫巍巍,拐杖已經支撐不起這老朽的身體。

華容站在柱子後,看著徐睿知揉太陽穴,神情有些難過。

墨北從後麵走出:“你在看師兄?”

華容見著她,急忙轉移目光,搖了搖頭。

卻聽墨北嘖了聲:“害羞什麼,師兄多好,氣質朗潤,為人謙和,正義以天下為己任,也會照顧女孩的感受。甚至連高興不高興都寫在臉上。眼光挺好的,可不想某些人,和一些毒蛇走得太近,連危險都不知道呢。”

華容聽到前麵那段,臉有些紅,她連連搖手想要反駁。聽到後段愣了一下,“啊”了聲:“你在說誰?”

墨北冷笑著,眼裡是一抹捉摸不透的意味:“自然是某些用懷抱去溫暖毒蛇的蠢人啊。”

華容還沒理解過來,卻見墨北已經轉身走了,似乎趕著要去做什麼。

她回過頭,看向徐睿知,神情擔憂。

夜裡,徐睿知坐在屋簷上,端坐著看天上郎朗明月。

身後忽然有窸窣動靜。

他看過去,見華容躡手躡腳坐下。

她還有些不適應這麼高的位置,上來得腳都有些發軟,但看徐睿知在看著她,還是直入正題了。

“你是在不高興嗎?”

“……沒有。”

“那是自責?”

徐睿知沒有說話。

華容便也沒再問,隻是靜靜坐著陪著他。

“我是自責。你說我這麼久沒發現這些問題呢,這個村子有問題,淺幽草隻不過是計策罷了。水中釣蛇隻是個幌子。這些事我如果找些明白過來……事情就完全不一樣了。”

終於徐睿知開口,語氣自責,陷入了自我懷疑。他本來就是在壓抑著自己的情緒,現在露出□□發出來,黑壓壓地沉悶得讓人感到窒息。

華容眨了眨眼,嗯她一個醫修,從來雲山學的就是拿手術刀和治病救人,她能快速切除病灶,卻不會安慰人。

她皺著沒有,企圖用自己所能想到的話安慰他:“其實也不是你的問題。典典能發現端倪是因為她本來就很厲害啊,但她的情況是不一樣的,我們不過是普通人而已,你看我就沒發現啊。而且,你意識到端倪之後做得舉措都很及時啊,布置結界,去往深倉,還為了保護我們離開擋了専一劍呢……”

華容絞儘腦力權威,她不會哄人,隻好把自己認為的見到的陳述出來。

“你已經做得很棒了。”

見徐睿知看著自己,心情不佳,華容放棄了蹩腳安慰。

“我給你耍個戲法吧。”

她雙手伸到背後,倒騰了一會,表情嚴肅。

徐睿知看著,眉頭微皺。

嘩,一隻白色大鳥樸淩飛出,鳥毛灑了兩人滿身。

徐睿知:“?”

然後一張小臉探出來,滿臉期待:“怎麼樣。厲不厲害?”

徐睿知眸色漸深:“哪學的。”

“之前下山,在集市裡看見雜耍的有玩,就向他們討教了一下。”

華容乾淨的眼睛滿是期待。

徐睿知眼裡不再冰冷,伸手從女孩頭頂摘掉一根鳥毛。

他本想說:下次不要再把這蹩腳玩意拿到彆人麵前耍了。

聽女孩軟糯溫潤的聲音:“其實你已經很好了,體貼認真,有責任心,已經在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在保護我們了。儘人事知天命,不要太苛刻自己,會更加幸福一點。”

徐睿知一愣,想起來,女孩本意是為了哄自己開心。

他說:“好。”

華容歎了口氣,她勸說完了,見徐睿知情緒似乎放鬆了下來,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位置是真的高啊。

她腳不自覺地有些發抖。

徐睿知看向她。

華容囁嚅了口口水,華容本想正襟危坐,衣袖卻被人扯住,她一身“啊”卡在喉嚨,徐睿知已經帶著她飛了下去,落在了平地上。

徐睿知皺著眉:“下次不要再爬這麼高的地方了。”

華容長鬆了口氣,覺得腳都是軟的,卻不肯服軟地哼了聲:“我不是害怕,我小時候還喜歡爬到樹上去摘果子呢,附近的男孩子都比不上我。”

徐睿知看著少女有些傲嬌的小表情,心裡覺得好笑,附和道:“知道了,你最厲害。”

轉身的時候,嘴角卻不自覺地上揚起來。

典典去看裴倦。一進門,便聽見裴倦低聲的咳嗽,一聲一聲,似乎是從胸膛裡震出來的。

典典走進去,把木盆放在桌子上,蹲在了他麵前:“怎麼,又發燒了?”

一摸頭,入手滾燙。

裴倦搖了搖頭,坐在床邊。

典典看著他。裴倦從海中回來之後就一直發著燒,沒日沒夜地咳嗽,似乎著了涼。

典典撫上他的脈搏,沒感覺出來什麼,但她畢竟不是醫修,隻會一些毛皮:“要不要找醫修去看看?”

裴倦搖搖頭,想要倒杯水。典典站起來幫他接了一杯。

溫水的氣息從杯麵傳來,裴倦蒼白的指尖沾染上幾分紅色,他看著水中霧氣:“沒什麼事,過幾天就好了。”

典典點了點頭,裴倦身體一直是這樣,從上雲山之後便隔段時間會生病一次,他沒根骨,體質比他們修士差。

“小姐,你來是有什麼事嗎?”

裴倦看向她。

典典想了起來,從衣袖中掏出一張畫卷,上麵是解靈的秘方。

典典把它撲在裴倦麵前:“裴倦,我之前不是和你說,我接近你是為了那啥你嗎?”

典典臉有些紅,她把這句話跳了過去,接著說:“因為這是當時唯一的辦法了。但是,現在不一樣。”

裴倦看著她,眉目清秀,典典抬頭,與他對視:“如果我們能找到解靈的秘方,一切便都能迎刃而解了,我們之間的關係也能變得正常。裴倦,”

她說:“這樣就不用為難了。”

不用為難他們每一個人,他們可以自由而重新處理他們之間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