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1 / 1)

裴倦來到山腳。山腳下是一片熱鬨的鎮子,煙火氣十足。如今已是清晨,許多人家已經出街賣攤位。

一群拿著糖葫蘆的小孩蹦跳著從裴倦身邊跑過。

他們早已遠離雲豐,如今不知被海水衝到了哪裡。

路邊一小販見到裴倦,吆喝著:“小夥子,要來看下我的雞嗎?這雞可是母雞,下蛋可厲害了。抓回家養,從此雞蛋不用愁哦。”

他還特意揉著雞冠示意給裴倦看。

裴倦看著這健碩有肉的老母雞,心裡不由走了神,這雲山小姐是修士,平時幾天不吃飯不會出大問題。但她現在在被媚毒侵擾期,體質偏弱,若幾天時間媚毒都沒有清理乾淨……

雞被人抓著脖子,估摸是感覺到了屈辱,翅膀撲飛,小販忙不迭地抓著雞翅膀。

裴倦回過神來,他意識到自己想了些什麼,神色微冷,轉身離開了。

他還沒走遠,一個臃胖的女人怒氣衝衝地從遠處跑來,揪著小販的耳朵把他提起:“你這敗家的玩意,天天就知道抓山雞出來賣。你是不是忘記我們家還有個客棧啦?這幾天客棧生意這麼冷清,你不想想辦法。到時候倒閉了,我們都去喝西北風去了!”

小販急忙護著耳朵往女人身邊靠:“老婆子,客棧不是還有你在想主意嗎?我是看我們家這幾天沒什麼收入,出來補貼家用了來了。”

女人放下手,心中委屈又生氣,不由得抹淚長泣:“你這沒用的敗家子,就知道讓我想辦法。我今早看見那騰蛇又從台階上溜了出去。客棧裡天天盤旋著一騰蛇,哪有人願意來我們棧子裡入住?”

裴倦走出去的腳步頓住,他調轉回來,問女人:“你說你客棧裡有騰蛇?”

女人止住眼淚,上下打量了番裴倦。她見人見多了,一眼就看出裴倦氣質不凡。急忙道:“對啊。都呆了一個多星期了。我找了不少道士,結果都是些三腳貓功夫,抓不住蛇,還被蛇吊起來打。小兄弟,怎麼,你有興趣去和我抓蛇?”

裴倦往下問下去:“那騰蛇長得什麼樣?”

“不知道啊,跑得太快了。不過顏色是青色的,身上似乎有不少黑斑點,似乎個頭不小。”

“你客棧在哪個方向?”

女人下意識地指給裴倦看,卻見少年看了眼便轉身走了。她忙不迭道:“喂,你要不要和我去看一下啊?”

見少年背影沒有一點停頓,一下就消失在了人群中。她忍不住呸了口口水,嘀咕道:“神經病啊。”

裴倦朝著客棧相反的方向走去,路上經過成衣鋪,再出來時就已經換了一身行頭。

日上三竿時,他就已經離開了鎮裡。周圍人煙稀少,麵前是一灣池塘。岸邊停著一隻小船,裴倦解開繩子想要劃去對岸。

荷葉飄飛,山雞在山坡上飛騰。水中忽然一陣流動,裴倦瞳孔一縮,往後跳到岸上。

小船從中間被破開,水中出現一體型巨大的騰蛇,騰蛇上坐著個翡翠衣裙的女子。他們破水而出,身上卻沒有一絲水痕。

女人手中拿著一朵荷花,從蓮蓬中挖出蓮子細細嚼著,不緊不慢地看著岸上的人:“好久不見啊,小倦。怎麼一看見我就跑呢?可真是讓人傷心。”

裴倦鬆開了韁繩,眼眸順著皂紗看過去:“瓊台。”

瓊台嘻嘻應下。

“三年了。我天涯海角找了你三年時間,終於在雲豐發現了你的蹤跡,結果你就跑到雲嵐去,我追到雲嵐,你竟然去了雲山。真是大膽,也不怕雲山那些老妖魔們發現你。終於等到你從雲山出來,我這回可學聰明了,馬不停蹄地跟著你,不敢出一點差錯。不過呢,我的寶貝騰蛇陪我折騰了三年,都累瘦了。為了讓他好好休息下,我讓他在鎮上的一家客棧裡呆著等我,隨便撿點過路的人吃。誰能想,得來全是費工夫。”

她隨口說著,身下的騰蛇似乎聽懂了她的意思,親昵地用腦袋蹭了下她。

瓊台一個人嘰嘰喳喳說了一大堆,裴倦卻始終都沒有說話,眼中平淡如波。隻是背在身後的手正畫著符。

瓊台並沒有留意,她知道裴倦的符紙已經在猳國子那用完了,如今心中一片放鬆,支使著騰蛇慢慢上前去:“好了,該敘的舊我們以後再敘吧。乖寶貝,快和我回去,主上已經等了很久了。”

“真可惜了。”裴倦緩慢地說。

“可惜什麼?”

“可惜,如此愚蠢,隻能再找個三年了。”裴倦抬起頭來,眼中一片譏諷笑意。手中符紙便砸過去。

瓊台側身躲了過去,臉上衣服上卻依然被炸得一片烏黑。她冷眼看著裴倦,終於收縮了笑意側頭吐了口帶血的口水:“敬酒不吃吃罰酒。”

身下騰蛇奔向裴倦,血口便重重咬下。

漫天荷葉,水浪衝天。

……

裴倦重重摔在池子旁,手中全是淤泥。他猛地咳嗽了幾聲,側頭吐出一大口血。

肩膀上被洞穿的血洞,因為毒素原因,正在迅速變黑。

雙手軟得使不上勁,麵前荷葉池塘正劇烈搖晃著,快要模糊不清。

瓊台也不好過,趴在地上大口喘著氣,滿嘴都是血腥味。她支撐著膝蓋站起,搖搖晃晃走了過來。這家夥實在是太瘋了,打起架來不要命似的,導致她不得不用毒,否則人還沒抓到,她就得被炸成肉餅了。

裴倦感覺到麵前人的靠近,入目一雙長靴。他手伸向身後,摸到了符紙。這符紙是他的保命符,可以讓他瞬移到心中難忘的人身邊,但機率未知。它的製作要求要素極為精確,花費了七年時間他也隻研製出這麼一張,至今還沒使用過。

感覺到喉間氣血上湧,裴倦長歎了口氣。死馬當活馬醫吧,他現在還不能被抓住。下場會……很慘的。

在人來之前,他支撐著身體,用儘全身力氣滾進了池塘裡。

冰涼刺骨的池水飛濺起來,池子邊的山雞受驚地落了進去。

瓊台心裡一驚,跑了上來,隻看見空蕩的池子。

騰蛇以為她要衝下去,急忙用蛇身環繞住她。瓊台趴在池塘邊,轉身拍了下騰蛇的腦袋:“傻子,我沒想下去。”

典典躺在山洞裡,感覺渾身上下一片燥熱。她聽見耳邊有水滴滴落的聲音,生存的本能讓她下意識地去尋找。水滴滴入口腔,帶來一片鬆泉的乾冽。典典感覺整個人舒服多了,翻過身繼續和媚毒進行對抗。

她聽見腳步蹣跚聲,知道道友又來給她送吃的了。

道友是三四天前來的,那時一片雞飛蛋打,典典感覺到了人的氣息。她本來覺得有些吵鬨,眉頭緊皺,但不一會聲音就全部消失了。迷迷糊糊間,典典聽見外衫脫去的聲音,刀片似乎在刮著什麼肉,血滴滴答答滴向地麵。典典心想,留這麼多血,真的不會死人嗎?但他竟然一直忍著痛,自始至終都沒有哼一聲。典典覺得很神奇。但她沒有清醒多久,不久又沉入沉沉的夢境中去。

再次有意識的時候,洞中已經一片安靜,原本濃鬱的血腥味已經淡去,似乎就是典典做的一場夢。她並不舒服,本想再睡,身邊忽然出現了一陣摩挲聲。那是鞋子在地上拖著走的聲音,步伐很沉重,典典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人才能走出這樣的步伐。不遠處出現火燒木柴和枯葉的聲音,不一會傳來雞肉的清香。

典典聞著,腹中一片絞痛,餓的。她本來並不需要頻繁的進食,但如今由於媚毒的侵擾,身體虛乏。另外,她現在正處於金丹跨越元嬰的關鍵期。丹田的隱渴和空虛讓她很不好受。

她感覺自己口中已經分泌出口水了,饑渴竟然隱隱超過媚毒的煎熬。她現在很想吃點東西,但是怎樣和這位與自己寄居在同一個山洞裡的道友表達自己的渴望呢?他進到洞穴中,自始至終都沒正眼瞧過自己,接受現實後也不過換了個位置呆著。又怎麼可能會注意到她的進食呢?

典典如今一動也動不得,心中無可奈何。

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欲念太強了,道友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欲望,竟真的走了過來。雞肉的清香沁人心脾,下一秒她的腮幫子被人撬開,來人粗暴地把雞肉塞進她嘴裡。

典典也沒想到這位道友是如此這般的人。他是怎麼想的,她的嘴巴怎麼可能塞得下這麼大的雞腿!但她饑餓感作祟,還是很配合地撕咬起肌肉。

不一會,就隻剩下雞骨頭了,但典典還有些念念不舍,不願意吐出骨頭,被道友再次殘暴地撬開了腮幫子,取了出來。

她翻了個身,意猶未儘地舔了舔嘴角,心中十分真誠地感謝這位好心的道友。在水聲滴答和空氣中彌漫的雞香味中,典典再一次沉沉睡去。

之後的每天,那位道友都會過來給她送雞肉。每次都像完成任務一樣,粗魯毫不在意地塞在典典口中。第三天時,典典甚至喝到了雞湯。

典典有些幸福地想,這位道友究竟是誰呢?他和自己寄居在同一個洞穴中,並不打擾她,似乎還很好心地來給她送吃的,卻並不因為她還在昏睡中而對她做出任何不好的事。

雖然性格有些粗暴冰冷,但人卻很善良。典典心想,等他醒過來,一定要好好感謝他。

她其實還是有些孤獨的。從裴倦離開了之後,典典便一直呆在這洞穴中。她那個時候雖然意識不清,但裴倦說得每一句話她都聽得到。聽到裴倦想要殺了自己,典典心中其實還是有些悲傷的。畢竟她確實把他當做了朋友。但這份悲傷很快就褪去,被更加激烈,細密的媚毒給占據住。

和媚毒所作的鬥爭讓她格外痛苦,周圍一片黑暗,不知時間,也沒有一絲人的氣息。但現在好了,因為這位作法失敗傳送到這裡的“道友”的存在,典典到感覺到沒有那麼孤單。其實他性格很沉悶,不說話,平時也沒什麼動靜。但他生火的聲音,雞肉的香味,和有時發出的窸窣動靜讓她感覺到生活的氣息。身邊有人的陪伴,媚毒也沒那麼難熬了。

不知過了多少天,媚毒已經過了最關鍵的時期,如今她已經不再想著那方麵的事情,隻是依然還沒能從昏睡中清醒過來。後來,道友送來的食物越來越少,他的動靜也越來越少,夜裡燃燒的火堆也漸漸熄滅,入體一片冰冷寒意。

典典剛開始還能聽見他一陣陣咳嗽聲,後來咳嗽聲漸漸變得微弱,到後來一片寂靜。典典不再能感受到人的氣息。

在一個深夜,典典終於戰勝了媚毒,睜開了眼睛。

典典側頭看過去,見自己躺在一個位置很高的台麵上,洞穴外狂風呼嘯,洞穴內卻沒有受到一點風的乾擾,暖和安靜。

典典坐起身來,往下麵看了過去,底下一片漆黑,隻有零星的火點還砸在樹枝上。她跳了下去,往前慢慢走著。

一片黑暗中,典典感覺周圍陰冷空曠,她靠著牆壁,試探地問:“道友?”

回答她的是腳下一團柔軟的物體。典典蹲下去,掀開那人的外衫,驚訝道:“裴倦?”

旁邊的火堆裡還有著很多未完全燃燒的柴火,地上一片雞毛和動物內臟,有些淩亂。

裴倦臉蒼白得像紙,薄唇乾裂,整個人看起來冷極了。

典典問:“裴倦,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裴倦並沒有說話,隻是身體弓得更緊,額間泌出一層薄汗。

典典沒辦法,隻好把他扶在牆壁上。她重新生好火,坐在地上。

外麵風還很大,又是深夜,典典如今剛從媚毒中清醒過來,身體還有些虛乏,沒辦法出去。隻得試著重新聯係上雲山。

火星在木堆中劈裡啪啦地燃燒著,典典手中拿著聯絡符,看向身邊的少年。火堆的光搖曳著,照射在他們兩個人身上。典典看著裴倦披在肩頭的衣襟,他似乎想隱藏什麼,但底下的衣裳依然隱隱有血色露出,典典猶豫了一下。

火堆發出霹啪悶響。典典最終還是伸了過去,輕輕掀開他的外衫,她看見遮擋的外衫底下,一片血淋淋的傷口。裴倦處理傷口很草率,或者說並不注意,周圍一片猙獰隱約能看見腐肉,明顯發了炎。

典典心想,他去了哪裡,又經曆了什麼,為什麼還會再回來呢?她體內沒靈力輸送給他,便胡亂給他套好衣襟,去岩石上給他取了些水來。

外麵風很大,手中的聯絡符發出了星微的亮光。

……

典典因為媚毒的侵擾,現在還需要靜坐和休息。她再次醒來的時候,洞穴外已是清晨,昨夜的狂風如今已經消停。她背上裴倦,走了出去。外麵一片陽光,照射過來,典典下意識地遮了下眼睛。

她已經聯係上了雲山,告知他們自己的位置,待會去山下的鎮子裡與他們集合。她如今雖然遭受了媚毒,丹田裡麵靈力卻洶湧,因禍得福得到了修為的激進。就快步入元嬰了。

典典穿著繡花的紅鞋,從溪流間走了過去。

麵前忽然跳躍出一對人麵的黃牛獸,一公一母,歪頭打量著他們。

典典知道這種黃牛獸叫人麵牛,有預言的能力。若是雄性,預言必定成真;若是磁性,預言則為相反。

典典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見到人麵牛,但她也知道人麵牛是祥瑞的靈獸,並不傷人,因此十分友好地詢問:“怎麼了嗎?”

一隻人麵獸說:“孽緣。”

典典背著裴倦,甚至還能感覺到背上滾燙的體溫。一下還沒反應過來犀角鹿說了些什麼。

另一隻體型更為龐大,淡黃色毛皮的人麵獸用清冷的眼睛看著典典和裴倦,沙啞低沉的男音從喉腔發出:“並不一定,也可能是解脫。不過小姑娘,千萬不要對麵前的人動心,隻要無份,你們之間的緣分也就自然會斷,到時候你就不會受到傷害。”

它們說完,便從典典身邊走過。典典急忙轉過身,想要追上去問明白,卻見黃牛獸步伐緩慢,移動速度卻很快,不一會,便已經到山坡另一頭。

典典背著裴倦,風刮過她豔紅的裙擺。她看著那臃胖的淡黃身影消失在山坡上,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他們是不是說反了?母性人麵獸說得才應該是對的啊。他們之間可不是孽緣嗎?自己接近裴倦是因為有目的需要利用他,裴倦也對她恨得牙癢癢,恨不得毒死她,或者一刀捅死她呢。

至於公性人麵獸說得……

典典看著裴倦垂在身前的手,蒼白而修長。

她喃喃自語著:“也可能是解脫。但千萬不要對麵前的人動心,隻要無份,緣分自然就會斷,到時候你就不會受到傷害。”

典典失聲笑了。他們都不可能對彼此動心的,況且她不過是在完成任務,誰會對任務中的NPC動心呢?

她在這個世界線的目的就是為了維護它的平和和存在。典典的任務就是排除體內靈力,而裴倦是目前擺在她麵前的唯一解,她不可能真的放過裴倦。至於受傷什麼的,無所謂了,反正是一個世界線罷了,她最後還是要回到現實中去的。就是打遊戲通關NPC一樣,大家隻會在意結果,過程中死亡多少次,消耗多少裝備能量都是無關緊要的。

她背著自己的NPC,在山坡上走著,自顧自說服著自己。那時的她並不知道,這句話最終會以另一種形式凝願,那個冷漠暴戾,恨不得殺了她的人,最終會用他的一切,護她一路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