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

一陣漫長的沉默後，雲恩忽然眨了眨眼睛，忍不住笑了出來：“你開什麼玩笑啊？”

她似乎被韓淩熙認真的神情戳中了笑點，拍著韓淩熙的肩，邊笑邊說：“你是不是傻了？我家破產你家都不會破產好嗎？”

“……”

看到她明顯不相信的表情，韓淩熙張了張嘴，沒說話，但臉上明顯有些不高興了。

她很認真地告訴她這件事，結果她竟然覺得她在開玩笑。

雲恩笑夠了就摟住韓淩熙的脖子，身體的一半重量靠在她身上，“我還以為你會很生氣，看來是我多慮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誰說我不生氣了？”韓淩熙賭氣地說，“太丟臉了，我都要被氣死了。”

聞言，雲恩也擰了擰眉，學校的那些人肯定會嚼舌根，樂此不疲地在背後嘲笑淩熙。

因為一路上在說話，她們兩人走得比其他人慢很多，快到校門口的時候，學校的學生已經走得差不多，路上隻有零星幾個人。

雲恩的目光突然頓了頓，似乎看到了什麼人。

韓淩熙注意到，她臉上出現一種奇怪的笑意，帶著些不屑和戲謔，顯得格外紮眼。

她們是同一類人，家境優渥，從小錦衣玉食，養成了愛憎分明、眼裡容不得沙子的性格，臉上也從來掩飾不住情緒。

緊接著，雲恩示意她看向一處，語氣輕慢：“瞧，你的出氣筒。”

韓淩熙不明所以，往她眼神指的方向看去，看見了站在路邊的一個人。

男生短發乾淨利落，眉眼深刻，透出些陰沉內斂，他單肩背著書包，視野徑直望過來。

他的眼光和韓淩熙對視上，韓淩熙愣了愣，隨後恢複了神色。

裴佑。

雲恩說的沒錯，這個人就是她的出氣筒。

更準確一點，他還是她的跟班，她的狗腿子，從小和她一起長大、她家司機的兒子。

-

家裡派來接她放學的車就停在路邊，韓淩熙坐上了車，裴佑才打開另一邊車門，坐進她旁邊的後座。

前麵的中年男人轉過頭來，態度和善地問道：“小姐，今天在學校過得怎麼樣？”

看清司機的模樣，韓淩熙微笑道：“還不錯，裴叔叔。”

像是沒意料到她會這麼回答他，裴司機略微愣了愣，神情更加和藹：“那就好，那就好。”

他轉身去啟動引擎，韓淩熙瞥了眼坐在旁邊的裴佑。

這個人坐上車就把頭偏向車窗，沉默地看著窗外，神色上也沒什麼波動。

他這副模樣和她記憶裡的裴佑完全重合，沒有一絲偏差，而她也一向不會去揣度他的內心，收回目光，身體閒適地往後靠，閉上眼休息起來。

注意到她要在車上休息，裴司機把車內溫度調高了一些。

半小時後，車子緩慢駛過韓家幾道雕刻精美的鏤空鐵門，停在一棟裝潢華麗的彆墅前。

“小姐，到了。”

韓淩熙一直閉著眼小憩，但並沒有睡著。

她不急不緩地睜開雙眼。

裴司機加了一句：“阿佑，你先彆下車，等下幫我搬東西。”

韓淩熙緩慢地眨了眨眼，沒說話。

車內沉默的氣氛讓裴正剛有些緊張，他繼續說：“……小姐是有什麼話要跟阿佑說嗎？”

守在彆墅門口的傭人急匆匆地上前來開門，韓淩熙腳邁了出去，語氣親切地回他：“沒有，你們忙。”

韓淩熙下車後，車子駛離，開到韓家的地下停車場裡，在車位上停好並熄了火。

裴正剛脫下雙手戴著的白色手套放進扶手箱裡，下了車，看見裴佑已經打開了後備箱。

後備箱裡並沒有東西。

裴正剛上前關上後備箱門，語氣沉穩：“沒什麼，阿佑，我就是想問一下你，今天小姐在學校有發生什麼事嗎？”

裴佑黑漆漆的眸子看著他，“沒有。”

像是怕被繼續追問似的，他補充了一句：“和往常一樣，今天沒發生什麼特彆的事。”

“真的沒有？”裴正剛疑惑道。

看韓淩熙的樣子，他還以為學校裡發生了什麼讓她高興的事情。

“沒有就算了。”

他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如果小姐在學校裡出了什麼事，你一定要先告訴我，知道嗎？”

“還有，你要隨時關注小姐的心情，還有人際交往情況，有什麼異常就彙報給我。”

裴佑沉默著，微微低下頭，眼神變得黯淡晦暗，說：“我知道。”

-

韓家坐落於海寧市最繁華的城區裡，寸土寸金的地界裡，一幢豪華莊園遺世獨立地佇立在其中。

韓淩熙走進彆墅，大廳裡正在乾活的傭人連忙上前，雙手交叉在身前，微微鞠躬：“小姐好。”

一眼望去，彆墅裡隻有乾活忙碌的傭人，並未看到其他人。

她點了下頭，徑直往前走，打算上樓回自己的房間，又突然停下腳步問道：“母親回來了嗎？”

仆人畢恭畢敬地回：“還沒有，夫人之前打電話說今天會晚點回來。”

韓淩熙唇角抿了抿，“好，我知道了。”

她上樓的時候走得很慢，每一步走得很穩，目光逡巡，像是在仔細欣賞這棟房子。

樓梯扶手是實木的，大廳頂部是璀璨的水晶吊燈，室內的裝潢精致又奢侈。

她的房間主色調是淺紫色，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牆邊擺放著絲絨沙發。衣帽間裡分門彆類擺放著她的衣服，鞋子，包包還有首飾。

韓淩熙走到首飾架前，拿起一個鐲子放在手心看了看。

前方的梳妝鏡映出她有些無欲無求的臉。

這些首飾，在她們家破產後全都被拿去抵押還債了，一件都不剩，現在擺在她麵前，像在提醒她，她遲早會失去它們。

她的目光看向鏡子裡。

麵容白皙又年輕，神色裡帶著些稚嫩，唇瓣抿著，眼神卻平靜得像無波無瀾的湖麵。一刹那，鏡子裡的自己突然變了，變成了一張蒼白沒有血色的臉。

她變得瘦削了不少，濃重黑眼圈的眼睛不安地盯視，似乎在害怕著什麼。

韓淩熙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鏡中的自己又變了回來。

她垂下眸，眼珠轉了轉，像在思索。

……從哪裡開始呢？

-

晚上將近十一點，一輛加長版商務車駛進莊園，在彆墅前停下。

一身正裝的何昀從車上下來，他膚色略白，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苟，已過四十的人，看起來竟然比實際年齡還小。

他打開另一側車門，將手伸了過去，緊接著，一隻瑩白細膩、五指修長的手自然地搭了上來。

然後從車上下來一隻穿著高跟鞋的腳，往上是及膝的魚尾裙擺。

一個麵容姣好的女人搭著何昀的手下了車，她有著一頭長卷發，身穿襯衫和半身裙，麵上帶著淺淡的笑意，笑容親近平和。

“韓總好，何先生好。”等候在門口的傭人們齊聲問好。

韓清婉微笑著點了點頭。

她的手提包被何昀接了過去，又遞給旁邊的傭人。

兩人一起進門，韓清婉捋了捋頸邊的頭發，話音柔和地問：“小姐呢？”

傭人：“大小姐從學校回來就待在房間裡，現在應該已經睡下了。”

-

此時的韓淩熙自然還沒睡。

她這時正在二樓的書房裡，拉開書桌的一個個抽屜，翻看著一疊疊文件，找自己需要的東西。

韓氏集團的員工資料。

儘管這種東西可能不在這裡麵，她還是想碰碰運氣。

崔……好像是姓崔……

也許是僥幸，果真讓她翻到了眼前一亮的東西，她拿了出來，擺在桌上，這是一份幾個月前的提議幾位老員工漲薪的文件，附有十幾個員工的詳細資料。

她找到了熟悉的名字——崔建勇。

沒錯，就是他。在這個時間點，似乎她能改變的事件就是這個。

在她心情驟然放鬆時，一雙手忽然搭在了她肩上，“在看什麼，這麼認真？”

韓淩熙被嚇到，身體抖了一下，偏過頭，就看見一張帶著溫柔笑意的臉。

她猛然愣住，“……媽媽？”

“嗯，叫了你好幾聲也不應，”韓清婉語氣輕微嗔怪，“還以為我的寶貝女兒又鬨脾氣了。”

韓淩熙臉上微微紅了起來，訥訥地說：“才沒有。”

她胸腔湧上一股暖流，呆呆地看著韓清婉，眼眶慢慢熱了起來，有點想哭的衝動。

“好啊，寶貝說沒有就沒有，”韓清婉親昵地攬著她，伸手把桌上的一頁文件拿了起來，語氣略微疑惑，“看這個做什麼？”

韓淩熙連忙說：“沒有，就隨便看看，剛好翻出了這些。”

就算把她重生這件事告訴母親，母親也不一定會相信，可能會像雲恩一樣覺得她在開玩笑。

倒不如她自己行動。

而且貿然把這件事透露出來，說不定會產生什麼連鎖反應，現在，她最相信的隻有她自己。

“嗯。”韓清婉不疑有他，把文件放了回去。

韓淩熙這時才注意到書房裡不止她們兩個，她父親——何昀正坐在皮革沙發上，眼睛也望著這邊。

韓淩熙觀察他的神色，喊了一聲“爸爸”。

對上韓淩熙的視線，何昀沒有多餘的反應，但韓淩熙審視他的眼神太過明顯，時間長了，他的目光裡也就多了一分疑惑。

他擺出父親的架勢，正色道：“上次期末考試的成績我看了，你還是一如既往的毫無長進，這樣下去你覺得你能畢業嗎？”

他批評的話聽得韓淩熙眉頭蹙起，同時也讓她確認了一件事。

在車禍裡重生的隻有她一個人。

“不說其他人，裴佑就比你好得多，還能拿獎學金，你們兩個不是關係很好嗎，怎麼不請教一下他，讓你的績點好看一點。”

氣氛一時焦灼起來，韓清婉的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轉，有些驚訝地插話道：“唉，怎麼一回來就聊這個。”

她態度溫和地勸何昀：“這件事也不著急，你好好和淩熙說。”

何昀“哼”了一聲，收回對韓淩熙的不滿之色，沒再說話。

重來一世，韓淩熙還是對她這個父親好感有減無增，她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我知道了，我會去請教他的。”

-

海寧市另一處彆墅裡。

江衍用毛巾搓著頭發從浴室裡出來，拿起桌上的手機剛解鎖，幾條信息彈了出來。

點開一看是嚴承宇發來的，一條網頁鏈接後麵是一連串消息。

「網頁鏈接：“韓大小姐告白被拒影像，提示：玻璃心慎看”」

「看看你乾的好事，這篇帖子下麵說什麼都有」

「說來說去，我還是覺得你今天太衝動了，要是被韓家的人知道了，你們兩家還怎麼相處？」

「在嗎？不會睡了吧？？？」

一看到聊天界麵，江衍就皺了下眉，他揉了揉眉心，點開了網址。

這個網頁裡是奇英校內學生自主搭建的社群軟件，用於學生校內交流，一開始主要用於交流選課搶課，以及買賣二手書之類的。不過很快，這個社群就變成了交流校內八卦軼事的平台。

爆料的帖子被頂到最上麵，留言近千條，還在繼續增加。

江衍隨意翻了翻，留言裡說什麼都有，大多數還是跟風嘲諷韓淩熙，爆料她之前在學校做的事情，比如不拿正眼看人，撞到人不道歉，校內活動從來不參加之類的。

江衍看了兩眼，退了出來，垂下琥珀色的眼眸，指尖在鍵盤上打字。

「去聯係管理員刪了這篇帖子。」

吹完頭發回來，嚴承宇已經回複了他。

「也隻能這麼辦了，不過我看這事鬨得挺大的……」

「你覺得韓淩熙會怎麼做？人家今天可是被你傷透了心。要不你適當退讓一點，跟她道個歉？」

「哦不，說不定她根本沒放心上，明天又來找你了，嗬嗬。」

“……”

江衍看著聊天界麵。

他頭發剛洗過，碎發蓬鬆，電吹風的熱氣吹得他耳廓微紅，他眼睫垂下，半晌後莫名笑了下，帶著點輕蔑的意味。

「管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