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臨江市最偏僻的住宅區,幽深寂靜的巷子裡忽然傳出一陣急切的腳步聲,伴隨著難以克製的喘氣聲。
月光照進巷道深處,隱約可以看見一個女人在拚命地奔跑。
女人看起來年紀不大,大概二十出頭,衣著樸素,隻是奔跑時淩亂飛舞的黑發惹人注目。
她的身後傳來粗獷的吵嚷聲——
“在那兒!”
“抓住她,彆讓她跑了!”
一群體型彪悍、麵相不善的男人追了過來,在女孩身後緊追不舍,一副不抓住她不罷休的模樣。
這片區域是貧民區,房屋低矮,巷子分岔路口多,一不留意就會迷路走不出去。
韓淩熙呼吸紊亂,一邊跑一邊回頭看,大顆的汗珠從她的額角淌下。
她用儘全力奔跑,用眼睛估算著身後幾個壯漢和自己的距離,緊接著不假思索地轉過路口,把幾人甩在身後。
不過一會兒,凶神惡煞的男人們就不見了她的身影,停在路口你望我我望你,麵麵相覷。
“人呢,跑哪兒去了?”
“這死丫頭跑得真快。”
“……老大,現在怎麼辦?”
看起來是頭兒的男人有些惱怒,嗬斥道:“你問我我怎麼知道,一個丫頭片子都抓不住,乾什麼吃的?”
他的臉上橫亙著一條刀疤,發起火來表情嚇人,其餘人紛紛噤了聲。
刀疤男指著一條路,命令道:“你們幾個去那邊找,其他人跟我走。”
於是一群人分成兩隊,開始一寸不落地搜索暗巷。
周邊的環境很安靜,韓淩熙聽見遠處有腳步聲和罵聲隱約傳來。
她緊緊捂住自己的口鼻,不讓急促的呼吸聲泄露出來。
她躲在他們停下位置的附近,一個雜物堆旁邊,她整個人被一大塊破舊的篷布遮擋住,身旁是一些散發著黴味的廢棄物。
追趕她的時候,那些人認定她往前跑了,反而忽略了身後,沒有發現她轉過幾個岔路口,悄悄繞到了他們後麵。
她隻要不貿然出去,藏在這裡就很難被發現。
韓淩熙從篷布上的缺口往外看,看到他們逐漸走遠。她神色霎時有些不屑,在心裡嘲諷:真是一群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蠢貨。
等心跳和呼吸聲平靜下來,她稍微挪動身體,環抱住自己的膝蓋,靠牆蹲坐在地。
那些人說不定會在巷口外麵等,所以一時半會還不能出去。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讓人懷疑天都快亮了,韓淩熙才試探地掀開篷布,從雜物堆裡鑽出來。
那些人在街上注意到她的時候,天空中還飄著小雨,現在地麵已經變得濕漉漉,冷空氣也一點點往骨頭裡鑽。
她雙手冰涼,腿腳也麻木得快失去知覺。
這片貧民區占地不小,那些放貸的沒那麼多耐心,說不定找不到人就暫時放棄了。
韓淩熙微微擰眉,捋了捋淩亂的頭發。
那些人沒找錯地方,她和父親就住在這片,並且住了有三個月,這三個月,韓淩熙除了買吃的就沒有出過門,沒想到就今天晚上出來一趟就被發現,還差點被抓住。
幸好她有熟悉過這附近的地形,不然肯定甩不開他們,逃跑沒一會兒就被逮到。
就算預想那些人已經離開,韓淩熙還是極為謹慎,回去的路上故意繞了路,還不忘小心地觀察四周。
安全到家後,韓淩熙的心情更差了。
剛才的事是麻煩的開始,這裡已經不安全了,那些人肯定會再來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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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兩點,鐵門鎖孔轉動的聲響傳來,哢嗒一聲,門應聲打開,一個中年男人背著旅行包走進來。
他眼眶凹陷,神色陰沉,眉宇間透露著頹廢和疲憊。
開了燈就看見有人坐在客廳裡,好像等了很久。
韓淩熙轉頭,氣勢洶洶地瞪過來,語氣很衝:“你怎麼現在才回來?”
“他們找過來了,我今天差點被抓到!”
何昀看她一眼,把旅行包扔到地上,裡麵裝了重物,砸到地上發出沉重的悶響,他語氣疲倦不堪地回:
“知道了。”
然後走到餐桌前,端起桌上的涼水壺往杯子裡倒水。
韓淩熙眉毛跳了跳,站起身朝他走過來,“搬來這裡的時候你怎麼說的,你說這裡絕對安全,那些追債的人一定找不到。”
她咄咄逼人地問:“現在呢,他們找來了,怎麼辦?又要……搬家嗎?”
何昀看向韓淩熙的臉。
她長得不像他,他也從來沒聽任何人說韓淩熙有什麼地方像他。
她長得也不像她母親,隻有眼睛稍微像一些,不過與韓清婉不同的是,她那雙眼睛裡時常透露出目中無人的冷淡和傲慢。
她的母親——韓清婉則是溫柔的,始終柔和地注視著所有人的。
他放下水壺,揉了揉眉心,“有什麼辦法?你以為我想經常搬來搬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
這樣的話無異於火上澆油,韓淩熙氣得在他麵前踱了幾步,語氣很不耐煩:“沒有辦法,沒有辦法……你就隻會這麼說。”
“都怪你,如果不是你乾的好事,我怎麼會過這種東躲西藏的日子?”
她越說越生氣,氣得通紅的眼睛瞪著何昀,看見他端起杯子要喝水,直接一掌拍過去,把他手裡的水杯一下打到地上。
玻璃杯碎了一地,水灑得到處都是。
韓淩熙惡狠狠地罵:“你就是個廢物!”
何昀已經習慣她喜怒無常的脾氣,他冷眼看著她發怒,一言不發。
韓淩熙隻管發脾氣,用話語發泄積攢已久的怒氣。
以前韓淩熙罵他,何昀還會指著她的鼻子氣得臉紅脖子粗,現在無論罵什麼,就算提起他之前最討厭的鳳凰男稱號,他的情緒都毫無波動了。
罵到最後,韓淩熙竭儘所能尋找能激怒他的話語,她冷冷地說:“如果媽媽還活著,她一定不會讓我……”
沒想到這句話真的惹到了何昀,他忽然變了臉色,咬牙切齒道:“閉嘴!”
韓淩熙還說完的話堵在了嗓子裡,何昀突如其來的怒斥把她嚇了一跳,也讓她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麼。
她神色也變了,咬緊牙關,頭也不回地走進自己的房間,“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屋內空間狹小,空氣裡散發著陳舊的家具氣味。
韓淩熙閉上眼。
她剛才提到了誰……韓清婉,她的母親,那個最寵愛她,卻在韓家破產後意外離世的女人。
母親去世之後,她和何昀就像敗家之犬,流離失所,四處遊蕩,每天隻能互相埋怨指責。
半晌,韓淩熙冷笑一聲。
她說錯了,就算韓清婉還活著,也隻會過現在這種生活,他們一家人會為了躲債東躲西藏,像過街老鼠,一輩子住在又小又臭的房子裡。
隻是,六年前的她一定想不到,她會過現在這種日子。
那時候,她是資產百億的韓氏集團千金,她母親是韓氏集團唯一繼承人,她從小錦衣玉食,在誇獎吹捧中長大。
韓家破產後,他們一家就搬離了待了七年的海寧市。
一開始,破產後的處境還不算太差,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隻是她不能像以前那樣毫無節製地揮霍。
一切痛苦的來源是她父母想要東山再起、重建韓氏集團的欲望,直到欠下巨額債務無法償還,他們才察覺無法挽回。
而現在,彆說東山再起,她連大學都不能上,出門散步都要再三小心。
韓淩熙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六年對她來說就像是一場噩夢,無論每次怎麼掙紮著想醒過來,都會更深刻絕望地發現,這就是她不得不麵對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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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五點,天幕黑沉,韓淩熙將自己的行李搬進後備箱裡,這輛二手車是何昀去年買的,之後每次搬家的時候她都會見到。
東西都搬上車後,何昀坐上駕駛座開車,韓淩熙則坐進副駕,不說話地望著窗外。
市中心地帶的街道繁華,路邊霓虹璀璨,即使是淩晨時分,車道上也常有車輛駛過。
紅燈亮了,車子減速停在一個十字路口前。
這座城市靜待著蘇醒,除了車輛的引擎聲,安靜到了極點。
這時,路邊忽然傳來一些吵鬨歡笑的聲音,韓淩熙轉動眼瞳,視野被吸引過去。
幾個穿著校服的年輕男女正嘻笑著聊天,勾肩搭背,看起來精力充沛,青春氣息濃烈。
現在這個時間,這幾人像是剛從網吧玩遊戲通宵出來。
人行道綠燈一亮,一群人就往對麵走,韓淩熙遠遠看著他們,半晌後移開了視線。
前方的綠燈亮起,何昀啟動車子駛過路口。
他剛才注意到了韓淩熙的視線,神情頓了頓,語氣緩和道:“等搬了家,我會給你找一個學校。”
“現在不比以前,淩熙,我知道你對我很不滿,但是爸爸也有難處。”
但是……不僅是債務問題,他們現在還麵臨著生命威脅,安定下來哪是容易的事。
這件事韓淩熙同樣清楚,她直視著前方,麵上冷笑:“然後再讓追債的那些人找到學校來?”
何昀不說話了。
韓淩熙雙臂環在胸前,正要繼續說一些嘲弄的話,在這時,一道強烈的白光突然向她的眼睛照射而來。
她不明所以,往窗外看去,刺眼的光線下,她看見了另一條車道上的一輛油罐車,正歪歪斜斜地朝他們衝撞而來。
何昀臉色驟變,迅速打轉方向盤。
可是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兩輛車距離太近,在這樣一個龐然大物麵前,他們根本沒有抵抗的能力。
韓淩熙瞳孔放大,心臟狂跳。
她下意識抬起手臂擋在麵前。
霎那間,刺耳的鳴笛聲和輪胎摩擦地麵的聲響幾乎要衝破她的耳膜,她猛地閉上了雙眼。
時間過了兩秒、三秒、四秒。
奇怪的是,預料之中的疼痛並沒有降臨,她耳朵裡忽然一陣嗡鳴,身體也像被凝固住,不能動彈分毫。
整個世界寂靜下來,她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更糟的是,她的呼吸也像猛然被遏住,氣管像被什麼掐住了。
眼看就要窒息而死,她猛然睜開雙眼,拚命汲取空氣中的氧氣。
在她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感官又經曆了些異樣。
入目竟然不是車內的景象,也不是車禍現場,而是一片璀璨奪目的光亮。
她不在車裡,雙腳似乎踩在了柔軟的草坪上。
韓淩熙瞪大雙眼,被嚇了一跳,她還以為她已經死了,但此刻似乎不是做夢,眼前的景象十分清晰,她的四周全是學生模樣的年輕男女,傳進她耳膜的聲音也熟悉又詭異。
“江衍來了嗎?”突然有人低聲問。
“不知道,應該快到了,韓大小姐親自表白,誰敢放鴿子啊?”
她循聲看過去,看得更清楚了,她正被他們這些人包圍在正中央。
她端正地站著,手裡還捧著什麼東西,低頭一看,是一個掌心大的禮盒,包裝精致,外麵還用心地係著蝴蝶結。
韓淩熙額角猝然跳動一下。
她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荷葉邊、質感柔軟的一字肩上衣,下半身是突顯身材曲線的牛仔短裙,白色短襪,腳上是一雙黑色皮鞋。
這身裝束她再熟悉不過,分明是她六年前在學校裡的樣子。
這時,人群中開始竊竊私語: “這是第幾次了,你們誰知道?”
“不知道啊,不下十次了吧?”
“哈哈,韓大小姐真是鍥而不舍!”
這些聲音拉回了韓淩熙的思緒,她望了過去,交談聲又默契地戛然而止,分辨不出是誰發出的。
接收到她的目光後,有的人微微愣住,有的人麵露不屑,更多的人則是畏怯地挪開視線,像是怕她向他們發難。
韓淩熙在裡麵看到了幾個熟悉的麵孔,她平靜地收回目光,胸腔裡的心跳卻加快了些,這時,一個按捺不住的瘋狂念頭在她心裡慢慢成形——
……她竟然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