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藏在暗處,衣著各異的蒙麵人正在麵麵相覷,來人是敵是友?他們是按照原計劃救人還是再觀望?紛紛看向領頭的趙掌櫃。
趙掌櫃暗暗思忖,劫獄救人是萬不得已的辦法,此事過後主上隻能隱姓埋名。
如今變故已出,事情未明,此時若是動手,恐誤了主上之計。
況且,主上麵無憂色,可見來人必是救兵。
“撤!”趙掌櫃一聲令下,鬱離山莊的十多人如螞蟻一般悄然來,悄然走。
趙掌櫃沒有看到的是在他們撤走後,馬文才提著劍,自不遠處走出。
“劉鬱離,你到底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這些人是謝家留給劉鬱離的,還是他自己的?
馬峰跟在後麵,走出巷尾,問道:“公子,現在該怎麼辦?”
馬文才:“你先回太守府看好人,等我命令。”
他做了兩手準備,一是利用王複北的爹娘威脅他翻供。二是李代桃僵,找個人將劉鬱離從牢中換出來,代他受刑。
不承想劉鬱離身上秘密太多,他做得這些反成了無用功。
馬峰:“是。”說完轉身離去。
馬文才抬手將長劍插回鞘中,佩在腰間,輕捋鬢發,微整衣袖,唇畔掛著若有若無的淺笑,驀然化身翩翩貴公子走出暗巷。
不多時走到劉鬱離身旁,望著不遠處的白色隊伍,說道:“來的還是王家人,你要怎麼辦?”
王國寶死了,總不能是由謝家發喪。
抬頭深深看了馬文才一眼,劉鬱離波瀾不驚道:“誰說王家人就不能姓謝了?”
馬文才眼中先是閃過一抹詫異,姓謝還能是王家人嗎?然而他想到了什麼,瞳孔微微震動,凝視著不遠處的白色隊伍。
漫天紙錢中,白色隊伍越來越近,左右各有十六人一身白衣,頭戴孝帽,捧靈幡的捧靈幡,撒紙錢的撒紙錢,中間四匹白馬齊頭並進,拉著三丈寬的車架。
車架四周掛滿靈幔、白紗,自然垂下的水晶簾微微顫動,搖曳出粼粼波光。
馬車停穩,水晶簾平穩如鏡,一隻纖纖玉手自珠簾伸出,粉嫩鮮妍宛若初生蓮瓣。
珠簾掀起,露出一張芙蓉麵,眉似遠山,眼含秋水,雲鬟霧鬢,不見金簪玉釵,唯有幾朵小小的白花隱在發間靜靜綻放。
雍容似牡丹,豔麗勝海棠。偏偏一身純白孝服讓這抹絕豔之色多了幾分冰清玉潔,宛若紅梅傲雪,天女臨凡。
劉鬱離的視線一直追隨著美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袖中拳頭攥緊,眼中掀起驚濤駭浪,馬文才的目光死死黏在美人臉上,一分也舍不得挪開。
在場眾人無不為之驚歎,世間還有如此佳人,真真是傾國傾城,風華絕代。
見眾人一同站在縣衙門前,美人似乎有所誤解,輕聲道:“勞動諸位迎接,是道盈來晚了。”
聲似清泉,音如滴露。在丫鬟的攙扶下,美人走下馬車,款款而行。
王忱上前幾步,問道:“三嫂,你怎麼來了?”
淚珠自豔麗的鳳眼滴落,滑過如玉的臉頰,美人手持羅帕輕輕擦拭,流蘇一般的睫毛微微顫動,“我來接郎君回家。”
話已至此,來人身份昭然若揭,原來是王國寶的妻子,謝安之女謝道盈。
吳誌遠等人彙聚到一起,走過去,齊齊施了一禮,說道:“謝夫人,節哀。”
謝道盈彎腰回禮,“郎君的事,還要諸位多多費心。”
王忱勸慰道:“三嫂放心,我一定會抓住凶手將他碎屍萬段以慰三哥在天之靈。”
“四弟的本事,我自是相信的。”謝道盈眼中淚光閃閃,猶豫片刻後說道:“我能先去看看郎君嗎?”
王忱有些為難,按理說三嫂與三哥情深義重,不惜親自從建康來到錢唐迎回三哥屍身。
他本該讓三嫂去見三哥最後一麵,但三哥的死狀太過淒慘,三嫂若是無法承受,再出了事怎麼辦?
似乎看出了王忱的顧慮,謝道盈說道:“四弟放心,這些天我早有心理準備。”
王忱點點頭,走在前麵為謝道盈引路。
怔怔望著謝道盈遠去的背影,馬文才不住失神,跟著走了幾步,直到衣角傳來一陣阻力,才恍然驚醒。
回頭一看,拉住他的是劉鬱離。
“我就說謝家會來人吧!”劉鬱離嘴角揚起,神色輕鬆,似乎完全沉浸在救兵來了的喜悅中,沒有注意到馬文才的異樣。
馬文才眼尾低垂,問道:“你和她是什麼關係?”
謝家人這麼多,為何出麵的偏偏是她?
劉鬱離:“我和她沒有任何關係,隻是我手裡有她想要的東西罷了!”
“她想要什麼?”馬文才脫口而出,隨即轉換了語氣,平淡道:“我很好奇,她想要你手裡的什麼東西?”
劉鬱離十分坦誠,“你見過的。”
謝安的私人玉佩。答案瞬間在馬文才心底浮現,此時他方意識到一個問題,一直以來他似乎都被劉鬱離誤導了。
劉鬱離真與謝家有關係嗎?私生子身份並不足以讓謝家出麵保劉鬱離,但如果謝家要保的不是劉鬱離,而是謝家自己的利益呢?
私人物品是可以作為身份憑證的,也能充當信物,一旦落入外人手中後患無窮,前車之鑒就是王猛的金刀計。
北秦宰相王猛騙取了燕國降臣慕容垂的金刀,以此為信物,在秦國與燕國交戰時誆騙慕容垂之子慕容令回歸故國,以此逼反慕容垂,讓皇帝苻堅誅殺慕容垂滿門。
雖然慕容垂僥幸未死,但他的繼承人慕容令卻因此而亡。
劉鬱離手中的玉佩不亞於慕容垂的金刀,若是有人想以此做文章陷害謝安,未必不能成事。
關鍵問題來了,如果劉鬱離與陳郡謝氏沒有關係,那麼他是怎麼得到這枚玉佩的?
就在馬文才沉思時,吳橋走了過來,心中暗忖,為什麼每次輪到劉鬱離庭審時總會出亂子?
莫名想起那些帝王將相的傳奇經曆,他們似乎經常逢凶化吉。
一時間覺得自己想多了,但又忍不住聯想,如果劉鬱離此次大難不死,是不是說明此人真有幾分不凡,值得攀附?
不耐煩少了幾分,轉而多了一點客氣,“劉公子,暫時還要委屈您一下。”
他這樣的小人物,誰也得罪不起,小心才能駛得萬年船。
前倨後恭,吳橋的生存之道,不僅沒讓劉鬱離鄙夷,反而覺得此人大小算個人物。微微頷首,跟在他身後走向大牢。
走到監牢門口,劉鬱離見馬文才沒有離去,反而還要跟著,調侃道:“文才兄是打算與我同甘共苦嗎?”
馬文才劍眉一挑,輕笑道:“有何不可?”
劉鬱離沒有說話,瞥了一眼吳橋。
太守府的公子,吳橋自認得罪不起,反正縣衙本就是馬家的後花園,他管不了,也不想管。
直接給了牢頭一個眼色,示意隻要犯人不跑,其餘人隨意。
關於此事,牢頭早有經驗,畢竟馬文才也不是第一次來了,朝著吳橋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
劉鬱離進了大牢,往鋪著幾重錦被的地上隨意一躺,開始閉目養神。
地上東西馬文才自然不陌生,全是他安排馬峰送進來的,於是坐到劉鬱離身旁,說道:“你是從王國寶手中拿到玉佩的。”
劉鬱離與謝安沒有關係,但王國寶有。
劉鬱離眼也不睜,懶洋洋道:“文才兄真是聰明。”
馬文才並不買賬,忽然間又想起一個更為要命的問題,劉鬱離又是怎麼從王國寶手中拿到玉佩的?
“王國寶真是你殺的?”
他盯著劉鬱離,不肯錯過他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但可惜的是劉鬱離麵上沒有絲毫表情。
“福禍無門,唯人自召。”劉鬱離的聲音平靜如山。
如果真該有人對王國寶的死負責,那隻有他本人。殺人者,人恒殺之。
見劉鬱離不願在這個問題上吐露真心,馬文才換了一個問題,“今天在縣衙縱火想要救你的人與你是什麼關係?”
劉鬱離睜開眼,認真地看著馬文才,眼裡滿是赤誠,“今天來救我的,不就隻有文才兄一人嗎?”
鬱離山莊的人打算劫獄,那王複北的異狀隻能是馬文才的手筆。
王複北攥在手中的錦帕色澤豔麗,圖紋繁複是女子之物,他還沒有成親,十有八九是他母親的東西。
想必是馬文才拿他的父母做威脅,才讓王複北癲狂到破防。
馬文才還不知他所做的事已被劉鬱離猜到,下巴一抬,眼神睥睨,反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是來落井下石或是給你收屍的?”
“因為我現在死了,文才兄不甘心。”劉鬱離直接撕破馬文才的偽裝,注視著他的眼睛,“不甘心先劃清界限的是我。”
馬文才麵色未改,眼中的睥睨淡了幾分。
劉鬱離繼續說道:“不甘心輸給祝英台。”
反派的心思並不難揣度,一句話概括“寧可我負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負我。”
馬文才生性高傲,在他眼裡,她為了祝英台背棄於他,他怎能忍受如此羞辱,而不心生怨恨?
眯起的鳳眸生出一絲戾氣,馬文才一動不動盯著劉鬱離,看他還能說出什麼?
劉鬱離站起來,一錘定音:“不甘心我辜負了你的真心卻沒有付出任何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