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燈流言(1 / 1)

“靈魅......還能被豢養?”宋行岩懷疑自己可能聽錯了,他有些難以置信:“它們難道不是沒有神智,隻能應運而生的東西嗎?”

宋行岩方才的話近乎是三界裡關於靈魅的共識。

靈魅自誕生起便沒有實體,也無任何神智,就如一團散亂黑霧。

對於有靈力護體的修道者而言,幾乎沒有半分威脅。

宋初說:“回溯陣裡那個小孩經過了陵水。”

回溯陣能帶布陣者以被施術者的視角,回到他擁有自我意識的最後那段回憶中,聞他所聞,見他所見。

宋初全程以阿寧的視界看到了他當時所見的一切。

謝琢思索著宋初方才那句話,他不由得蹙眉:“渡陵水——他們從北方來?凡人渡陵水隻能乘專門的擺渡飛舟。”

回憶裡的擺渡飛舟雖然又小又舊,可卻是未經修煉的普通人想要渡過陵水穿梭人間界南北的唯一法子。

陵水斷崖上下有妖域禁製,擺渡飛舟也為妖族所控。這樣的渡河之法已持續數百年,飛舟來來往往,倒也一直安穩妥當,幾乎沒出過什麼岔子。

隻是“幾乎”。

謝琢抬起頭看向宋初。

見謝琢看過來的眼裡帶著詢問,宋初下顎繃起,微點了下頭。

“他們在橫渡陵水的飛舟上出了事。有虞城的妖修混進來,和掌舵人交手。”宋初垂下眼,一點點理著思緒:“靈魅被養在妖修體內,他似乎......能自由操控靈魅。”

“小孩的瀕死是人為的,妖修故意讓靈魅附在了他身上。”

“若如掌舵人所言,妖修或許想要借著擺渡飛舟逃往人間界。”

“妖域裡的妖大多難以適應人間界的靈力,除非不動手,否則他們在人間界待不長久。”謝琢的手擱在木椅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在暗色的雕花木上襯得越發白皙。

他的手生得極好看,十指修長,骨節分明。

修道之人吐納靈氣,體內潔淨無垢,謝琢常年執劍,手掌卻仍舊細膩,連一點薄繭也尋不到。

宋初的視線下意識地挪移到敲在雕花木的手上,她眨了下眼,又不動聲色的挪開,麵上仍是一片淡然,好似方才的事未曾發生過:“飛舟最後翻了。妖修渡不過陵水,現下應當還在妖域。”

謝琢察覺到宋初的目光,五指微蜷,食指與拇指的指腹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末了,終是難以抑止地勾了下唇。

宋行岩沉默半晌,他想起那連續兩晚的敲門聲,臉色有一瞬怪異:“那他還怪有禮貌。”

靈魅在附身後為了維持形體,需要吸食凡人精魂。可精魂由生人的氣息護著,若非那人許可,靈魅極難近身。

靈魅大多在吸□□魂前給選好的人下怨靈咒。怨靈咒可在一定程度上同另一方的人進行強製約定,依照人間界的術語,這就如同去旁人家登門拜訪前需要“下帖子”。

靈魅沒有自我意識,隻能依靠所附身人魂的下意識行為去下帖子。

半夜敲門,想來便是這隻靈魅在附身後,依據小孩的習慣給宋行岩下的帖子。

宋行岩隻覺得這隻靈魅大抵是前一頓吃得太過順利,以至於整隻靈魅都飄忽起來,居然能盯上修士的精魂,在大街上撲進他懷裡給他打上怨靈咒。

靈魅的帖子有時效,至多維持三日。三日內無法拒絕,卻也可以不接受。

這次半夜響起的敲門聲,倘若不理睬,靈魅便隻能守在門外乾看著,像是看著被鎖在透明櫃子裡的餐食。

第二日再次重複。

但誰能一直不理睬莫名響起的敲門聲?尋常人或許都會下意識問詢一聲。

宋行岩覺著這帖子挺有意思,甚至意外地有點小心機。

心機是無論說了什麼,因靈魅而應答的那一聲都會被視為應承。由此生人氣息便再護不住體內精魂。

城東巷子裡的那戶人家,陳三的媳婦,想來或是在敲門聲響起時隨口應了一句什麼,隨後便被靈魅吸成了空殼子。

也是倒黴人。

宋行岩微不可查地揚了下眉。

修道者壽數延綿萬千,修為每精進一層,壽數也隨之延長。

宋行岩早已過百歲。百年的歲月讓離彆與生死都逐漸成了常態。修道之人順應天道,天生仙體更是生來無欲無情。

凡人一生不過數十載,生命脆弱,死後不入輪回,愛恨都熱烈。

而之於修道者,生命去留也不過是眨眼間的事。

阿寧的身體已日漸好轉,回溯陣也難再開第二次。蘇豈抱起床上孩童,打算先將他帶去城主府,讓城主府的人向北方打探小孩的親屬。

若依回溯陣裡所見,他的爹娘幾乎不可能活下來。但也可以試著尋找阿寧生活在北方的其他近親,將他接回去。

作祟的靈魅離開萬吉城逃去了妖域。靈魅雖還未抓到,萬吉城的危機卻已解除。這個任務勉勉強強完成了一半。

“那我們之後是去陵水?”送走小孩,宋行岩在房間裡來來回回渡著步子。

靈魅已經離開萬吉城,依照現下的情況,倘若抓不到靈魅隻怕很難回宗門交差。

儘管此次任務結束後他會同阿姐一起離開一段時間,但宋行岩仍然不想自己三年來的頭一回任務就完成得如此尷尬。

更何況萬吉城城主還是叔父的多年老友。

這般空著手回去交接傳星令多半得被叔父提著耳朵數落。宋行岩單是想想便覺得耳朵疼。

邊上的程衍見宋行岩臉上的糾結模樣就明白他在想些什麼。

程衍雙手環胸倚在牆邊逗他:“我們不去陵水。”

宋行岩將程衍的話全當耳旁風,隻自顧自地湊到宋初身邊,一手拎著茶壺殷切地給矮幾上的杯子裡續上熱茶。

“阿姐。”宋行岩笑得燦爛。

“的確不去陵水。”尾音剛落便見到宋行岩垮下來的臉,宋初伸出手指抵著他的額頭將他輕輕推開:“我們直接去妖域。”

“那隻靈魅,還是要抓的。”

人為豢養的靈魅本就聞所未聞,宋初直覺放任這隻靈魅遲早會出事。

可陵水是妖域的唯一入口。

宋行岩疑惑:“不去陵水怎麼到妖域?”

因著修煉功法的緣故,宋行岩此前從未進過妖域,隻在宋家的通識課上聽長老說起人間界北方以外的地域。

蘇豈送完小孩推門進來時,宋行岩的話音剛落。他左右看看,疑惑地蹙起眉,總覺得自己離開的這一刻鐘裡話題就已經進展到他聽不大明白的階段。

“從萬吉城去往陵水最快也需要七日。”謝琢隨手把玩著腰上的靈玉,玉質觸感溫潤,握在掌心又仿佛被靈氣溫暖包裹,令整個人都舒適萬分,:“而最晚明日,城裡的萬夜花燈會便會開啟,屆時妖域之門會開在妖修的花燈集市上。”

蘇豈不明所以:“為何人間界的萬夜花燈會會有妖修開的花燈集市?”

謝琢輕柔地放開手裡的玉,而後抬起眼:“你沒聽過萬夜花燈會的來曆?”

宋行岩說:“我和蘇師兄之前聽賣糖畫的老板講過。”

謝琢“嗯”了一聲,懶洋洋接著問道:“那他說了什麼?”

“一個仙人和他道侶的愛情故事。”宋行岩言簡意賅:“那老板說是千年前的一位仙人為了討道侶歡喜,在萬吉城的河裡放了能鋪滿水麵的花燈。”

宋行岩掩飾性地輕咳一聲,他實在沒有講故事的天賦。

另外三人在聽見宋行岩提到“仙人”時,麵色有一瞬的難言,程衍更是直接笑出了聲。

蘇豈和宋行岩突然覺得他們聽到的版本似乎出了一點岔子。

房內餘留程衍抑製不住的爽朗笑聲。

儘管糖畫老板所講述的與原版本差彆不大,但謝琢也莫名覺得宋行岩剛才因為這樣的故事而被程衍捉弄,著實有點小倒黴。

程衍笑夠了,這才收聲清了下嗓子。他難得良心發現打算這次不再逗弄宋行岩。

“那老板有沒有告訴你,那位仙人其實是個妖修?”程衍說。

宋初抿了口茶,開口道:“那故事其中的一位人物是當今妖域虞城的城主。他的確是妖修,但他的夫人在入主虞城之前是天衍宗的一位弟子。”

人間界、妖界與魔界因修煉與地域各有劃分而互不相擾,相處得倒也算和睦。

人間界靈氣充沛,人族修者以靈氣為引追求大道。妖界則位於陵水之下的另一位麵,那裡靈氣稀薄,妖靈氣充沛,妖族生來便會吐息妖靈氣修煉。魔界則位於人間界西境的臨落之地。

三界的平衡雖已持續千年,各族間結婚契仍然少見。

宋行岩可以想見虞城城主與那位天衍宗弟子在一起時的曲折故事。

謝琢曾在謝家聽聞過一點這事兒:“聽說虞城城主尚還是少主時,在那次的星陣試煉裡碰巧遇到了那位落單的天衍宗弟子。虞城少主當時讓她跟著自己的隊伍,帶她走了一段。星陣試煉結束後兩人分開,卻不知又從何時起,那位天衍宗弟子開始頻繁出現在虞城少主身邊,兩人一同曆練。”

“虞城少主在那時算是一位風雲人物,不過千歲就能力克當時的老城主——也就是他爹。天衍宗和虞城的人同行這事兒,在當時的人間界轟動一時。”

宋行岩撇嘴:“聽起來像是話本子裡的俗套故事。”

謝琢笑道:“有時候故事普通尋常才是常態。”

宋行岩:“那天衍宗的人沒製止什麼?”

“有何製止?天衍宗推演天道,既信緣也信命,有時固執古板,有時又格外灑脫隨和。”謝琢說:“對那時的天衍宗而言,它門下弟子與虞城少主的事大概也既是緣又是命。”

蘇豈撓撓頭:“我倒是對虞城城主和他夫人的事略有耳聞。三百年前兩人的結契大典格外盛大,人間界和妖域都來了不少人。隻是未曾想到萬吉城的花燈會也同他們有關。”

宋行岩聽到結契大典一臉好奇,他看向蘇豈:“有多盛大?”

“他們結契時我還未出生,自然是沒有機會見到。”蘇豈失笑,頓了頓接著道:“隻聽之前去過的長老提到這事兒時,說千年裡虞城和天衍宗的結契大典大概隻稍遜於仙京......”

蘇豈話到嘴邊才猛地意識到還有一位仙契禮的主角在現場。他止住話頭,卻見宋初和謝琢同時抬眼看過來。

宋初瞳色清淺,看人也顯得淡然:“仙京什麼?”

“仙京......仙京宋家和北境謝家的仙契禮。”蘇豈磕磕巴巴地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