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做什麼?”
宋清徵很是不解,她才擦乾發,就被張嬤嬤的話弄得雲裡霧裡。
“老夫人特意交代,要三位姑娘一同前去。”
張嬤嬤自打從榮安堂回來後,眼上眉梢就禁不住地彎,她半藏半露欲說還休,仿佛遇見極其難得的喜事。
這樣地回話令宋清徵如蒙在鼓,她握著梳子輕滑發梢,又繼續問道:“祖母可還有其他交代?”
“其他的交代倒沒有,老夫人隻擔心姑娘還介懷晌午的事。”
怎能不介懷呢?晌午宋清蘭將她罵得體無完膚,竟還想威逼她去找老夫人改口,可換親之事,哪是她們二人能置喙的,盧侯爺還未回京,眼下說什麼都是白搭。
窗門已關嚴實,梨香緩緩地散在枕旁,宋清徵翻了個身,她搞不清楚老夫人這是又要打什麼算盤。
東方才冒出半黃,臥間裡已開始忙碌,她讓芙雲給她梳了個尋常的垂鬟,又擇了身素色的衣裙穿上。
張嬤嬤一通打量,親自捧來一疊錦衣,忙勸她道:“姑娘也穿的太素淨了,不若換這件茜色繡如意雲紋的褙子……”
“時辰已不早了,嬤嬤彆忙乎了,陪我去榮安堂請安吧。”
未等張嬤嬤說完,她便打斷話音,既然不知前頭到底是福是禍,低調些總不會錯。
榮安堂裡,除了柳氏沒來,二房的人都已坐定,她給宋二老爺問過安,也依序坐了下來。
才剛捧起茶,對麵就射來一道淩光,男子的眼神如冰刀刺水,她抬頭迎看,寒意便傾刻迸裂。
上回太過匆忙,竟忘記留意她的“便宜”堂兄,說起這宋淩阡,比之容貌,和柳惟恒也不遑多讓,可要論起才學,兩人則是天地之彆。
前世她嫁給盧音前,與之接觸的不多,直到宋淩阡娶妻之後,才因堂嫂的緣故對他有所了解,原本以為,他會是個講理的,沒想到卻也如此拎不清。
要是沒猜錯,宋淩阡定是通過宋清蘭知曉了宴請那日“捉奸”的始末,親兄妹同仇敵愾,可她何其無辜?
“太夫人到了——”
錦穗攙老夫人坐在上首,待眾人問過安,前廳也已擺好早飯。
男女分坐兩桌,宋清徵隻對付了兩口,她實在是吃不慣口味如此清淡的菜。
剛停下筷,門口忽至一小廝,緊接著,她的祖父宋老太爺也踏門而至。
頭上的官帽在小廝手裡,老太爺風塵仆仆,身上的紫袍已然皺了。
除了老夫人,其他人都停箸請安。
“都坐下用飯吧。”
宋老太爺聲音喑啞,臉色泛著青灰,眾人等他盥洗入席,才又拿起筷著陪著。
一餐用畢,除了三姊妹,其他人都接踵離去。
“待會兒到了柳家,你們三姐妹須謹言慎行,蘭丫頭要多照顧你兩位姐姐,若遇到難處,一定要先問過你們舅母。”
老夫人殷切地叮囑她們三人,生怕會出什麼岔子。
昨晚張嬤嬤就是為這事兒喜不自禁,她搞不懂,去趟宋清蘭的外家,到底有什麼可高興的?
外頭微風習習,馬蹄離開了右丞府,芙雲推開車窗,熱鬨隨陽光一起灑進來。
“行人回避——”、“行人回避——”
鑼聲“鏜鏜”敲著,馬上的男子持鞭吆喝,一輛造型精美的馬車跟在後麵,宋清徵側過臉,隻見幾串紫藤花從窗掠過。
“好香的味道啊,這車可真好看……”
窗外的行人駐足而看,孩童追著嬉笑,一刻鐘的功夫,柳府的門匾已在眼前。
“咦?這不是剛才那輛紫藤香車麼……”
芙雲將她扶下來,眼睛盯到了左手邊。
宋清蘭和宋清蕪從另一輛馬車上接步而下,隻聽一聲冷哼道:“真是小家子氣,這是長寧縣主的車駕,待會兒進去可彆東問西問的,我可不想跟你一起丟人!”
話音還沒落儘,門前又停下一輛馬車,一截皓腕搭了下來,女子的裙角翩著蝴蝶,踏風迎麵而來。
“太好了!我還擔心今日碰不到熟人……”
祝寰漾著梨渦,嘴角輕輕笑著,她們幾人互相見完禮,一齊隨著引路嬤嬤進了柳家的門。
不是賞花宴會,也並非尋常的待客,柳府的管事嬤嬤竟將她們四人引到前院。
一間廳室內,已坐了七八位姑娘,大家年紀看起來相仿,沒多會兒就聊成了姐妹。
宋清徵鮮少出門,這種場麵更是未曾經曆過,她坐在凳上垂眸不語,乾脆又變回了“冰木頭”。
“嬤嬤是不是領錯路了?我瞧著這裡像是府上的前院……”
門外傳來一聲質問,廳裡的人都紛紛豎耳。
“是這裡沒錯,王姑娘請先進去稍坐片刻……”
問話的女子走了進來,宋清徵張眸一望,不由倒吸口涼氣——
怎麼是她?!
宋清徵駭地瞠大了眼,不禁嚇了一跳,她沒想到會在這裡初見“故人”。
“宋二姑娘?……”
眼前五指輕晃,她回過神,朝祝寰彎了抹歉笑。
祝寰順著視線瞄一眼剛進門的女子,聲音低了下來:“她是兵部郎中王吏司的次女,上個月她姐姐剛作了晉王側妃,要不是這層緣故,估計她都進不來。”
“為何這樣說?這其中還有什麼關竅麼?”
“你笨呀,瞧瞧這一屋子人,除了這王家的二姑娘,其他閨秀父親的官職可都在四品之上。”
說起這些,宋清徵還真是不知,滿屋子十來位少女,除了自家的姊妹和祝寰外,其他人她還真不認得,更彆說這些人父親的官職了。
“那祝姐姐可知,柳大夫人為何請咱們前來?”
“這我哪裡知,”祝寰放下茶盞,“出門前我問了一圈,家裡長輩都不吐口,這柳夫人下帖子把咱們攏到一塊兒,又不說明白……”
話還沒說完,領她們進來的管事嬤嬤出了聲:“讓各位姑娘久等了,我家夫人在廊廳設了流觴席,還請姑娘們往園中移步。”
到了柳府的後園,隻見曲廊蜿蜒在花間,潺潺清溪傍廊而走,園子的正中,是座造型古樸的亭台。
酒觴與瓜果都擺在地上,每隔三步便設有軟墊,園中花香怡人,靡音綿綿入耳。她隨著人流走在最後,眼前的景象不禁讓人皺起眉來。
姑娘們都陸續結伴而坐,這樣望去,恰好圍成一個形似葫蘆狀的橢圓。
亭台裡柳大夫人舉杯與眾人暢飲,她身邊還坐著一位戴了帷帽的男子,男子端首坐在亭中,手邊的酒盞似未添過。
宋清徵坐在最末,她的酒盞盛滿了酒。
姑娘們或開懷暢飲,或嬉笑鬥嘴,熱鬨的風吹著管弦,大家樂在其中,太陽已垂到西邊。
“柳大夫人擺這流水席是何用意?我心裡總覺得不踏實……”
伴著娓娓絲竹之音,祝寰也拈杯未飲。
“和她同席的那位男子,從頭到尾遮著臉,看樣子像是在觀察咱們。”
祝寰也往亭中望去,皺眉道:“還真是,我瞧那男子低調的緊,也不知這柳家到底想要乾嘛?還有這些吃食、酒樂,看著雖精細怡人,可我真是食之無味如坐針氈……”
“恐怕這些東西,都是用來誆誘咱們當麻雀的。”
天色已經昏黃,不止是她們二人安坐不住,長寧縣主吃罷酒也急上了眉梢,她起身告彆要往外走,卻不想園中立時就出現了數十名帶劍的兵士。
“柳夫人這是何用意?”
“是啊,為何攔住我們?”
……
場麵瞬間嘈雜起來,柳大夫人卻依舊穩坐亭中,任由眾人哭泣喊叫……
祝寰站也起身來,聲音緊張道:“怎麼辦……難不成柳氏是想綁了咱們這些人?”
“綁架人對柳府有何好處?想必是故意嚇唬咱們的,祝姐姐先莫慌,不若再等等看。”
又過了兩盞茶,有人竟哭暈過去,柳家的仆婦立時就將人背出了園子。
似乎是找到了離開的法子,剩下的姑娘們也依樣學樣,凡是倒了、暈了的,竟都被仆婦送扶出去。
她與祝寰相契一視,對飲完便也裝醉昏睡,出柳家大門的時候,夕陽也翛然下山。
“這叫什麼事兒啊,柳家怎能如此惡待客人?”
馬車上芙雲皺深了眉,為今日的遭遇不平起來。
回到棲蟬院,舒月已備好晚膳,還沒等宋清徵用完,張嬤嬤就走進來報:“錦穗方才來了,問姑娘去柳家是否一切都好,要不姑娘還是親自去趟榮安堂吧,也省得老夫人掛心……”
事情變得撲朔起來,她實在不知老夫人到底再打什麼啞謎。
“眼下我已乏了,就讓芙雲去替我去回稟一聲吧。”
榮安堂裡,宋老夫人聽了一肚子抱怨,宋清蘭聲淚俱下,一句句訴說著今日在柳家受到的驚嚇。
“再怎麼說也是你的舅母,怎好這樣哭啼怨罵?眼下你也好好地回來了,待會兒洗完臉就回去歇息吧,跟你母親可不許提這件事!”
宋老夫人厲著聲,又將宋清蘭訓了一通,哭聲已經止住,唉聲卻歎起來。
芙雲給老夫人稟完話,繞道走進小荒園。
荒園子裡,宋清蕪卻很平靜,她今日冷眼旁觀,心中對此事毫不在意,不管柳家是出於什麼目的設這種把戲,左右關乎不到她,像她這樣的身份,柳家又怎能看進眼裡?
“姑娘覺得,柳家會看上誰?”
自昨日柳家舅老爺接走了柳惟恒,玉香便回到荒園裡。
宋清蕪擇著絲線,拈選出兩股“殷紅”和“翠綠”舉在手上。
“都是正顏色,也鮮豔的緊,再配上橙黃的緞子,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窗頁悄聲合上,玉香停下話聲,輕腳走到窗前,她抬臂望遠,隻見銀輝灑地。
芙雲提燈而回,棲蟬院裡燭火未熄。
臥間裡,宋清徵抱衾在懷,她翻著身,心裡突覺不安……
鐮月杈在樹上,寒蟬簌簌落地,柳府一間書房裡燈還亮著,柳惟恒秉筆案前,腦海裡描摹著女子的音容,筆落成畫,蒹葭伊人已在眸中擱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