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棋(1 / 1)

執手相逢 枔樾 4097 字 2個月前

蔚香院的臥房,柳氏躺在榻上捂著半邊臉,嘴角青紫了一塊,她痛的直張牙。

“母親,父親他為何打你?是不是蓮香那個賤人勾引父親?”

宋清蘭一臉地擔心,她看著自己母親受罪恨不得想將蓮香的臉割花!

柳氏的眉眼皺成了一坨,她半張著嘴含糊地讓宋清蘭回去,宋清蘭聽了半晌才聽清柳氏的話,她一跺腳,扭身出了蔚香院。

胡郎中挎著藥箱,跟著蕊兒急匆匆的進了前廳,柳氏被秀圓扶著,捂著牙把手搭在了脈枕上。

胡郎中舉著小鏡,仔細看了看柳氏左側禿了的牙床,摸著胡茬道:“二夫人掉牙的地方須得注意,千萬不能沾到刺激的食物,每日飯後在掉牙的地方灑上這瓶藥粉,等下火後再按方子先喝兩副藥試試,若還不好到時我在來診看。”

秀圓賞了碎銀,又讓人好生將胡郎中送出去,她命蕊兒煎藥,自己扶著柳氏去了臥房。

柳氏挨巴掌的事已傳遍各院,就連老夫人都派了錦穗專程來看,各院裡都給柳氏送著各式的吃食,唯有宋清徵什麼也沒送。

宋清蕪作為庶女須得對嫡母有所表示,她倒沒送什麼吃食,隻巧手縫了兩隻可以兜冰的掛耳麵罩,柳氏腫的難受,硬是放了兩天才拿出來兜了冰塊敷在臉上。

至於柳氏為什麼會被二老爺扇巴掌,一切還要從前兩日前蔚香院的下人們丟錢物的事說起,這丟了的錢物確實是玲瓏的手筆,但她卻是依柳氏的吩咐不得已去偷拿的。

柳氏掌管著公中的錢,她每月會拿出三分之一到外頭放利錢,因著中秋節的花銷太多,這個月公中的錢幾乎沒剩,她又舍不得自己的私房,給丫鬟們發放月例的時候便突發奇想挪了這筆錢,可不發放月例老夫人那裡又說不過去,這才打了自己院中下人銀錢的主意。

玲瓏做這件事也心虛的要命,一邊是掌握自己身家命運的主子,一邊又是與她共事的姐妹,她擰不過大腿,便狠狠心趁著大家都忙的時候去下人房翻了一遍,情急下唯獨漏了自己的住處,於是這麼大的餡便被蓮香揪住不放,稍微一聯想便琢磨出二夫人在外頭放利錢的事,這才有了蓮香給二老爺告狀這件事。

二老爺氣得要命,官眷私放利錢查出來是要論罪的,柳氏的做法觸到了他的底線,這一巴掌打掉了柳氏的兩顆牙,又狠狠罵了柳氏一通才稍微解氣。

蓮香也從昨日搖身一變,成了二老爺的通房,宋家不讓納妾,二老爺便把蓮香收了房,柳氏的臉還腫著,經這一遭直接氣病!

荒園子的小屋裡宋清蕪笑痛了肚,玉香姑姑也笑彎了眼。

宋清徵覺得可樂,她聽著芙雲繪聲繪色的轉述著蕊兒的話,便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芙雲見她心情好了,又去端來飯食,宋清徵將菜吃完,飽飽地在廊下逛,她下了回廊剛走到白果樹下,就看到張嬤嬤正站在甬道裡教訓著丫鬟。

“夜裡的門禁是亥時二刻,你說你一刻時歸來,那巡房的時候你怎麼不在?”

張嬤嬤肅著容,眼裡冒著寒氣,瓊枝畏縮地靠在牆邊,聲音怯懦地回話道:“我……我當時去茅房了,若是嬤嬤不信,可以問錦霞,她能證明我一刻時就回了屋……”

“昨夜錦霞回了她自己的家,怎麼給你證明!”張嬤嬤抽了樹條,“啪”地打在瓊枝的身旁,槐樹條帶著刺,讓瓊枝不禁打了個顫。

“老實說!”張嬤嬤把槐樹枝戳在瓊枝的肩膀,語氣揚著狠厲。

“我說我說……但求嬤嬤不要把我給賣出去……我、我是去了西邊的荒園子,去給玉香姑姑傳話……”

瓊枝嚇白了臉,小腿止不住地抖,她偷覷一眼張嬤嬤的臉,“噗通”一下癱坐在地。

宋清徵坐在椅上,冷眼瞧著跪在地上的丫鬟。

十二歲的身板瘦削矮小,顫栗的肩膀下是一雙乾澀略黑的長手,尖尖的臉上吊一雙大眼,嘴角噙著淚滴盛滿了可憐。

芙雲咬著唇,麵上一臉慍怒,她見瓊枝隻顧著哭,忍不住急切道:“你已經暴露了,早點把來龍去脈說清楚,姑娘就能早點救你的難處,你光在這裡哭有什麼用?非要讓人把你打了板子賣出去嗎?!”

瓊枝用袖子擦了淚,哽咽道:“奴婢家裡窮,爹娘早死了,是被繼母給賣到大姑娘手裡的,大姑娘說,隻要奴婢能在二姑娘院裡立足,再隨時給她傳些院裡的消息,她便替奴婢把繼母占我娘的嫁妝奪回來,我依著她的吩咐,每五日會到荒園尋玉香姑姑,從進府到現在,一共傳了三次消息,一次是二姑娘查銀錢,一次是芙雲姐姐摸黑去二房,昨夜是玉香姑姑找奴婢問話……”

“她問你什麼話?”

宋清徵出了聲,眼神掃著瓊枝的臉,瓊枝卻有些訕然,耳尖泛紅道:“玉香姑姑問我知不知道姑娘的月事日子……”

什麼?芙雲駭了一跳,大姑娘為何問這個?難不成是想要對姑娘做些什麼?

“還有嗎?一次性說完。”

瓊枝訝異地抬了頭,又立馬垂首,乾脆道:“還交代奴婢,下個月一定要在姑娘月事日子前去找她,她給了奴婢一瓶藥水,讓奴婢三日後尋機把藥水放進姑娘的吃食,奴婢問是不是毒藥,玉香姑姑說這不是毒藥。”

說著,瓊枝從貼身的口袋裡摸出半根手指頭大小的藥瓶,芙雲接過藥瓶,遞到宋清徵手裡。

白瓷的小瓶裡盛著淡褐色的藥水,聞起來似有木頭的清香,宋清徵合上小蓋,讓芙雲把白瓷瓶收好。

“以後你還是跟錦霞一起管著院裡的灑掃,張嬤嬤那邊我去說,每五日你照樣去一趟荒園,但你每回都要像今日這樣老實交代那邊的問話,隻要你不說,大姑娘便不會知道此事。要是你聽話,不但能拿回你娘的嫁妝,我還能讓你繼母自食惡果,等過幾年你到了歲數,我便還你自由,或者幫你尋個可靠的夫家,一切,都由你來選。”

瓊枝聞言從震驚轉為了喜悅,她“呯呯”地磕頭應諾,芙雲鎖眉看著,宋清徵揮了手讓她下去。

“姑娘,這瓊枝這麼輕易就叛了原主,咱們能放心用她麼?”

芙雲一臉地難受,目光擔憂的問著宋清徵。

“自然不能放心,所以我房中的事你和舒月定要萬分留意,除了你們倆和張嬤嬤外,其他的丫鬟讓她們彆進來,這段時間柳氏那裡先放放,你盯住了瓊枝,防著她兩頭賣命!”

芙雲應聲稱“是”,原本懸著的心也踏實下來。

荒園的小屋中宋清蕪正理著絲線,她手指畫圓纏著線圈,玉香姑姑撐著雙手來回地繞,倆人一個纏一個撐,配合的合拍又默契。

“蔡牙婆那裡新進六個小廝,前日帶到書坊讓我見了,我買下兩個十三歲的,等我嫡母的病好了,書房裡肯定還會進人,到時姑姑去書坊把人接了,眼下就等著這顆棋安上。”

宋清蕪纏個不停,垂著眼睛對玉香姑姑吩咐道。

玉香姑姑點點頭,又接了話:“要是下個月事成,不出一年咱們便能離開這裡,眼下隻盼著大房裡那位彆出什麼岔子才好……”

“她心思淺,也打著自己的算盤,本來我是不打算利用她的,但看在她能替自己爭一回臉麵的份上,也就幫她一把,等下月成了事,我與她大概不會再有來往。”

宋清蕪淡淡地說著,手上的絲線快要纏儘,玉香姑姑停了翻繞,拿著笸籮將線團一一收好……

葳香院裡蕊兒扇著爐火,藥汁煎的咕嘟嘟響,一股糊味滋了出來,秀圓豎著眉毛狠狠罵了蕊兒,又安排水萍重新給柳氏煎藥。

柳氏在床上躺著,麵上已經蠟黃,她眼下幾乎什麼都吃不了,隻能進一些沒有味道的米粥,她戴著宋清蕪給她做的麵罩,左臉旁兜著的冰碴子刺涼,想睡覺也睡不著,想到蓮香又恨的牙疼!

她朝秀圓招招手,嘴裡含糊不清地囑咐:“去……讓王嬤嬤買幾個小廝來……”

秀圓聽了好一陣兒,勉強聽懂了柳氏的話,她頷首出了屋,讓蕊兒去尋王嬤嬤。

宋清蘭來看柳氏,見秀圓站在外頭,便帶著怨氣訓斥道:“從前玲瓏在的時候絕不會離開我母親半步,你是貼身服侍的,杵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去侍候二夫人?!”

秀圓莫名其妙被吼了,隻能默默不吱聲,她略欠欠身就進了屋,臉上轉過一絲憤懣。

實則宋清蘭是因為蓮香的事情心裡有怨,所以她瞧著柳氏房中的丫鬟也看不順眼,她想不通為何父親一點兒情麵都不給母親留,這事要是傳到她大舅母耳中,那她與恒哥哥的親事基本上就算完了!

柳氏聽到了自己女兒的罵聲,便知道宋清蘭算是鐵了心,可若不是有人攛掇,她的女兒怎會做下那樣損陰德的糊塗事?還倒黴地讓她大嫂抓住了錯處,害得這門親事竟如此波折,柳氏唉著聲,在心裡愁的上了火……

日光埋進了西山頭,舒月吹開火折點上了燈,隨著宋清徵去老屋裡翻找以前的舊書,隻見地上扔著一本又一本,連著翻了兩個箱子都沒有。

“這個櫃子裡還有大夫人留下的書,姑娘先幫奴婢拿著燈。”

老屋裡積灰已久,櫃子上更是結了層破敗的蛛網,舒月捏著鼻子屏著氣,一通亂掃拂去櫃門上厚厚的塵。

“咳咳……姑娘,櫃門已經打開了,裡麵還乾淨著,把燈給奴婢吧。”

宋清徵拎著裙子,一本又一本地翻開看,燭火輕輕跳躍,映著她認真的側臉,她一頁頁翻,終於找到了印象中的封頁,這是外祖母留給她母親的手劄!

舒月打了個“阿嚏——”,燭火劈裡啪啦地爆了,宋清徵的鼻尖灰撲撲,倆人相視彎了唇。

芙雲才替宋清徵裹乾發,舒月就把已經清理好灰塵的手劄送了來,宋清徵披著外裳,在書房裡認真地看了起來。

“姑娘,今夜早些歇息吧,明日須得早起去榮安堂,老夫人那裡可不能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