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一統(三)(1 / 1)

“吳侯已經在江東治理得不錯,吳侯府也在吳郡,就原爵領吳郡郡守吧,”她還給孫權畫個餅,“大丈夫之誌,應如長江,東奔大海,生前封侯拜相,死後配享太廟,青史昭昭,留得身前身後名。吳侯年少繼承爵位,莫要懈怠,如今雖隻是郡守,若有能耐,日後平步青雲,入閣拜相,尚未可知啊。”

畢竟孫權活得久,等他老了,說不準光熬都能熬死大批人。

孫權原先的沉鬱,吃了這個餅之後,又開心起來,他降明最怕的,就是自此以後離開權利中心,成藉藉無名之輩。

“可惜陛下非男兒,不然臣有一妹,與陛下實為良配啊。”

他一句話把劉瓊咳得不行,孫尚香啊,聽著怎麼有一種小媽感。

“不可惜,你妹妹有能耐,能乾實事,不妨讓她參加過些日子的考試,說不定前程似錦,也尤未可知。”

她現在可缺基層官吏了,這年頭能耐人好找,正常人不好找,太過於兩極分化了。

孫權倒是沒想過還可以這樣,那他妹妹還真是趕上好時候。

洛陽遍地造房子,哪怕是宮內,也是讓人運來大木,匠人造宮室材料是齊全的。大喬走在洛陽的街道上,她覺得一切都是那麼鮮活,陽光正好,這裡雖然大動土木,吵吵嚷嚷,但可比她那靜得讓人發慌,隻有孩子吵鬨聲的庭院讓人舒心太多了。

她從驛站搬了出來,找個酒店,定了長期的,洛陽可以租房,但是願意出租的就太少了。她付了房子的預售款,由於她買的是200平兩層小樓,去年一直在動工,她定下來,明年才可以交付。

當孫權回來的時候,聽見下人來報嫂嫂搬出去了,還準備在洛陽長住,他簡直滿頭問號。不是,他出去一趟這麼刺激的嗎?他回吳郡怎麼交待?他就說好好的為什麼大喬非要來洛陽。

孫權帶著人去找大喬,此時已是申時,也就是下午三點左右,對於大喬這長嫂,孫權還是敬重的,孫權對於人心向來把控得準,他知道大喬的意思,他也不是來勸歸的,隻是大喬可以沒跟他打招呼就走,他不能不聞不問,不然他成啥了。

孫權很是感歎洛陽的富貴,琉璃作窗瓷為磚,畢竟這年頭富人家窗才用紙窗,窮苦百姓家裡都用草席作窗,但他問過,洛陽的普通百姓,買的房家裡也皆是琉璃窗。

他原本想買些回吳郡,但玻璃易碎,運輸不了,如今還出不了洛陽城。

“嫂嫂不與權一道回吳郡了嗎?紹兒尚幼。”

大小喬是刻進史書的國色美人,大喬便美如姑蘇神人,二十三歲又是最好的年紀,春風吹拂著她鬢角散發,她那雙清淩淩的眼睛看向尋來的孫權,搖了搖頭。

“母親不會虧待紹兒的,仲謀,你成了明臣,我讀了洛陽的律條,它告訴我,夫死我便是自由人了,孩子也當歸我,可紹兒是孫家骨肉,我並不想母親為難。如今你仍是吳侯,可我並不想再當吳侯府裡一縷孤寂的幽魂了,我並不是誰的未亡人,好似這輩子隻能青燈古佛不問世事,守著他的牌位,我叫喬婉。”

大喬與小喬是雙胞胎,都是江南美人,大喬喚喬婉,卻更為高冷。小喬喚喬霜,卻更為溫婉可人。

她眼中有熱淚在滾,終是微仰著頭,未讓淚珠滾落,巾帕擦了擦,淚光溫潤在她眼眸間,她向來極能克製情緒。

孫權對於吳國太與大喬,向來都非常敬重,畢竟他的位子是從孫策那接過的,如果這幾年大喬說一句他不敬長嫂,孫權都得夠嗆。所以對於大喬的誅心之言,他是萬萬不敢應的。

“權向來敬重嫂嫂,絕無半點輕慢之意,可是侯府誰人讓嫂嫂受了委屈?”

“仲謀,就此彆過吧,侯府並沒有讓我受委屈。可我無時無刻不在受困,所有人都在說,我是討逆將軍的未亡人,他們每一個人的眼神,每一個人的歎息,仿佛我的人生就該在孫伯符死的時候一起葬了。從來沒有人,將我當成一個人來看,我仿佛是討逆將軍的遺物,不配再有歡笑,不配再有色彩,可是仲謀,我與你一般年歲。”

大喬的眼淚終究滾落下來,她將這些話說了出來,仿佛天地都亮堂了。她甚至想說,她原本是喬家的女兒,父親是江左名士,出身優渥,是孫策帶人打進來,讓她流離失所,他為了與周瑜拉近關係,成連襟,便娶了她們。孫策還從容笑著與瑜開玩笑,‘橋公二女雖流離,得吾二人作婿,亦足為歡。’

孫策的敬愛是對妻子,孫權的敬愛是對嫂嫂,旁人皆道她是先夫人。

可她明明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從來沒有人告訴她,她是個獨立的自由人,魯肅送與她的書藉裡,有一頁夾了書簽,丈夫死亡後,婚姻關係自動結束。還有另一本,寫著官吏報考流程與時間。

那是謝衣翻的,他想,正常人是不會愛上破壞自己原先寧靜生活的人,更彆說就兩年夫妻,給人守一輩子墳,孤苦無依的在侯府被人謀算,就因為對方叫孫策孫權嗎?

至死不渝的感情是需要時間來培養的,很明顯孫策心有大誌向,沒那個時間與她相伴,更彆說原先就無感。

謝衣畢竟是記者出身,他知道大喬的困境,所有人敬著她,就像敬著孫策的牌位一樣,她若嫁個普通人家,成寡婦大不了帶孩子回家,再不再嫁都隨意,但她嫁的是吳侯府。孫策的舊臣不會允許孫策受辱,如果大喬回喬家,他們會質問孫權,連先夫人都容不下嗎?可若留在吳侯府,那與生活在棺材裡有什麼區彆,下人看她是先夫人,孫策的未亡人,死後與孫策合於一墳。

孫權也歎了一聲,早在大喬攜著幾個箱子一道來,他就知道她的打算了,吳國太也點了頭,他此番也不是勸歸,就拿出一個小匣子,裡麵是兌換好的銀票,畢竟江東歸附,但銀行一時半會開不過去,於是北方銀行放出銀票,可以憑票取銀。

“嫂嫂心意已決,權就祝嫂嫂於洛陽一切順利,可女子在外怎能無銀錢傍身,嫂嫂若有不便,寫信差人告知權便是。”

大喬是帶了私房的,但比起家大業大的吳侯府,她的家底實在太薄。

大喬也沒推辭,畢竟她心有怨氣,這些年吳侯府確實庇護了她。

待孫權走後,她仿佛徹底與過去做了切割,孫策的一切功業在吳地歸降下成了泡影,她也從這泡影裡掙脫出來。

她獨自坐了很久,在安靜無人的室內,倩影在窗前拉得很長,美人蹙眉,她回想這幾年,她離開時除了帶上自己陪嫁侍女,再無其他。

“蘿女,不必準備晚食了,陪我一道出去走走吧,不是說洛陽開了新食肆嗎?咱們去吃吧,你等我換個衣裳。”

“諾!”

喬婉翻出一套明亮的橙紅衣裙,她怔怔看了很久,然後褪下身上沉悶的舊衣,如閨中一般,拉著蘿女便往外跑,洛陽並沒有大喬口中那般好,到處是工地,粉塵漫天,綠化都得重新移植,隻是朝庭搬來了,那些依靠大官的商戶,為了自家靠山,自然虧著本也得來洛陽占一個好地方。

但對於喬婉來說,這裡比偌大吳侯府,讓她快活的多,仿佛她重新活了過來,她這心情無人訴說,她想寫信給妹妹,又怕周瑜望見,與妹妹生了隔閡。

她們戴著帷帽在街上吃吃喝喝還采購了不少東西,謝衣的馬車剛從戶部忙完出來,不小心刮蹭了她們的物什,散落一地,蘿女脾氣暴,何時夫人受過這委屈,當時就罵了起來,喬婉製止她。

謝衣讓車夫停下馬車,他忙下車為人拾起,謝衣一身紫色朝服,身姿挺拔,而立之年比起十年前的俊朗多了分沉隱,他向大喬走去,看大喬挽起的鬢發。

“夫人,真是抱歉,驚擾了。”

大喬隔著帷帽看他,輕笑了聲,“無妨,妾初來洛陽,可能是走錯了路。”

謝衣想了想這幾日到洛陽的孫仲謀,“可是喬夫人?”

大喬有些怔愣,“閣下是?”

謝衣想起夾在那一頁的書簽,“贈與夫人的書籍,是我讓子敬帶去的,原想著夫人許是明年才能至洛陽,沒想到這麼快。這一次考試比去年難許多,聽說士子們皆準備下場,如河內司馬家,夫人要做好準備啊。”

大喬看著謝衣俊逸疏朗的眉眼,她怔了下,她將帷帽摘下,淡淡春山,盈盈秋水的眉眼對上他的眼,她已知道對方身份了,“親王小看於我,下次相見,親王可喚不了我夫人,許是成了哪地縣令。”

謝衣揖了一禮,“便祝夫人。”

喬婉亦福身回了一禮。

劉瓊聽謝衣說大喬的事,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你贈的什麼書,把人從江東拐騙到洛陽來了。”

不過她今天也有喜事,“我懷孕了,謝衣。”

謝衣聽著有些怔愣,劉瓊心心念念的長子或長女,就這麼來了。

如今劉瓊二十五了,在這十六生子常見的漢末,她還沒繼承人,加上劉備也人丁稀薄,大臣們都快頭禿了。

但謝衣隻覺得風雨欲來,劉瓊明顯不可能隻有這一個孩子,畢竟繼承人隻一個,風險太大,刺殺與下毒惡意怕是會如影隨形,但謝衣也準備抽身離開洛陽,日後這孩子的太子之位,可比其他朝太子更為艱難。

他看著劉瓊依舊意氣風發的臉,有些難受,也扯出一抹笑來。“恭喜陛下。”

劉瓊知道謝衣的想法,可是她的孩子,不可能隻有一個,也不可能是同一個父親,不然她的天下,豈不為他人做了嫁衣?

如今劉備還在,加上舊臣,十年內不會有動蕩,可二十年後,三十年後呢?她不想賭人心,那是最虛妄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