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1 / 1)

林中一陣躁動,沉眠的蛇蟲走獸被驚醒,四處遊竄。

哀嚎聲止,山鬼不斷凝聚圓葉,落在植楮根旁。圓葉化在土中,不斷滋養這一叢植楮。植楮愈發茁壯,卻不見阿綠身影。植楮精靈始終沒再出現。

關山月“喵喵”直叫,衝上前去。

山鬼下意識想攔下一切打算靠近植楮叢的人,看見是關山月,又停下動作。

小貓撲在阿綠身影消失的地方,眼中湧出豆大的淚珠,喃喃道:“不要,不要……”

一直埋藏在心中的恐懼,無法改變現狀的恐懼、無能為力的恐懼、無法回家的恐懼,都隨著阿綠消失而爆發。

她一麵希望不要如此,一麵又覺得一定會如此。如今,這樣的想法似乎真的應驗了。

關山月不斷回憶,自己先前做了什麼讓阿圭與阿黑恢複,是祈求嗎,是心願嗎,是憐愛嗎?無論是什麼,奇跡再次降臨好不好!

如果連阿綠都救不下來,又談何改變不滿意的一切?自己還能回家嗎?

小貓爪將土堆在植楮根旁,期盼著,恐懼著。

山鬼身後,祝安臉上的眼淚已經被冷風吹乾,她緩緩蹲起,身體緊繃,眼神戒備。

鐵鏈以極緩極慢的速度移動,試圖不發出一丁點聲響,不驚動山鬼半分。它從祝安手中穿過,躺平,變化成長槍,寒芒隱於積雪之中,槍尖對準山鬼,蓄勢待發。

“阿也!”關山月哭喊,她看向安確也,尋求肯定。

安確也一步上前,將她抱在懷中,道:“我在。”

“今日不是才臘月廿八,怎麼會,阿綠怎麼會如此?”

陶醉神情悲傷,他解下身上大氅,披在安確也身上,守在她身邊。

安確也一心掛在關山月身上,順著她說:“對,今日才臘月廿八。彆慌,阿綠不會有事的。”

“阿也,是不是我今日撞掉木盒,害它摔在地上,它才會如此?”

“不是,當時阿綠的狀態本就不好。”

山鬼聽到阿綠掉落,怒目直視安確也。祝安直接提槍擋在她們中間,冷聲道:“這一次,我不會讓你有作惡的機會。”

關山月直搖頭,淚水扭曲了小貓漂亮的眼睛,她絕望道:“我們明明想救它,卻最終害了它。是命運嗎?我們是不是都無法逃脫書中寫下的宿命?”

祝安聞言回頭,眼神複雜。

宿命嗎?

她強迫自己不要多想,堅定地攔在山鬼麵前,既防備它暴起傷人,也防備它膽怯而逃。

安確也捧著小貓頭,強迫她看自己,語氣堅定道:“不是宿命。”

關山月淚眼朦朧,道:“我們似乎什麼都無法改變。”

“阿月,忘掉你的恐懼,沒有什麼宿命一說。你抬頭看看山鬼,如果阿綠已經出了意外,它會如此平靜嗎?”

祝安槍前,山鬼安安靜靜。

關山月平靜下來。

安確也將她放回植楮叢中,輕聲道:“你,我,本就是最大的變數,這個世界中沒有我們的命運。祝安,她以祝安的身份站在我們麵前,本就在宣告自己已經逃脫了所謂命運。還有陶醉,你說過,書中從未提過他,但他此刻就站在我們身邊,不可忽視。關山月,自從你我在這個世界中醒來,許多事都已經變得不一樣。”

“但重要的情節並沒有改變。我們無力改變這個世界……”

“不是的,阿月。你想想阿圭,想想阿黑,它們被治愈不是巧合。”

“那隻是奇跡……”

“奇跡會次次降臨嗎?為什麼不堅定地相信自己?阿月,你不是普通的狸貓。對這個世界來說,你本身就是奇跡。”

關山月注視著麵前的植楮叢,將爪爪放在阿綠消失的地方。

一息……

兩息……

植楮叢中,竟真的亮起微光,星星點點。

微光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密集……

忽然!關山月“哇”地磕出一口鮮血,洇濕一大片土地。鮮血一點點滲入土中,留下一片深紅。

“阿月!”安確也目眥欲裂。她後悔了,她不該說這些。

關山月的語氣卻輕鬆:“阿也,你說的對。可以改變的,可以改變的……”

山鬼湊在最前麵,它看著眼前的綠光漸漸彙聚,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祝安收回長槍,斯條慢理地將鐵鏈一圈一圈纏回腕上。她渾身都放鬆下來,山間冷風吹過,她輕微打了個寒顫。

“阿月,過來,你怎麼了?”

又是“哇”地一口鮮血。

綠光凝聚的速度變快。

“阿月!”安確也聲音發顫,直接上前架起關山月,將她抱回懷中:“你都想了些什麼?怎麼會吐血?”

“阿也……”關山月昏了過去。

綠光凝聚出精靈的模樣,它終於睜開眼睛。它飄到關山月身邊,在她前爪上落下虔誠地一個吻。

關山月再次醒來時,躺在安確也身邊,不知身在何處。

小貓爪輕輕踩在安確也臉上,輕喚:“阿也,阿也……”

“嗯。”安確也手指微微抽動,睜不開眼睛。

“我怎麼了?”

“為了救回植楮精靈,你付出了什麼?”

關山月置若罔聞,隻問她:“我暈倒了嗎?我暈了多久?”

“不久,現在不過廿九午後。”

“阿綠怎麼樣?”

安確也眼睛看向一旁,臉色冷下來,道:“那個精靈應該沒事了。”

“真的嗎?太好了!”

小貓開心地直轉圈。

見她這般開心,安確也心中芥蒂稍稍放下。

“阿也,我們這是在哪兒?”

“客棧。”

“怎麼在客棧?我想起來了,祝安不願意進江府。”

敲門之聲響起。

應聲後,祝安與陶醉走進房中。

陶醉道:“祝安姑娘聽見這廂有動靜,狸貓果然已經醒來了。”

安確也道:“我似乎一直忘記介紹,她叫關山月。”

“為何我聽不懂她的話?”

安確也沉默。

因為你是連名字都沒有的角色,被我強行帶入故事當中。

她道:“或許某一天就可以了。”

“確也,你昨夜說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什麼書?什麼命運?”

祝安眼睛也牢牢盯著安確也,等她回答。

安確也卻看向祝安,道:“你為何脫口而出叫我阿也?你明明不知道我是誰。”

祝安答道:“但我知道你不是祝瑤,也不願意做祝瑤。”

“等等。”陶醉再次混亂,“不是祝瑤?那在江伯父麵前,你……”

思索片刻,安確也答道:“聽說過借屍還魂嗎?我如今就是如此。”

陶醉道:“安確也的靈魂,祝瑤的身體。”

安確也道:“是。不過,如今這樣不是我的本意,我不想進入祝瑤的身體,或者說我不想進入任何人的身體,隻想做我自己。”

“這……”陶醉神情為難:“你的身體呢?”

安確也隨性道:“我死了,回不去了。”

關山月爪子搭在安確也手上,安確也道:“你和我不一樣,你一定可以回去。”

“你們……”陶醉看出端倪。

二人抬眼看他。

陶醉繼續道:“確也,怪不得你總與她同進出,共商議。”

“喵?”關山月後知後覺:“阿也,你與他,他對你,你們……”

陶醉道:“狸貓說了什麼?”

“她說……”祝安剛想轉達。

“她說想見見植楮精靈。”安確也劫過話頭,另提一事。

陶醉還惦記她方才說過的話,問道:“你說不想進入任何人身體,隻想做自己。可以這樣嗎?我有什麼能幫你的?”

安確也看向祝安,道:“我還不知道辦法,但我看到了希望。”

祝安眼睛轉了又轉,唇角最終勾起。

關山月的小貓爪又搭在安確也手上,道:“阿綠……”

安確也道:“在去見精靈與山鬼之前,我想我們應該先去和江父複命。”

兩人一貓敲響江家大門,開門,閽人直接將她們迎了進去。

府內許多地方都擺上了鮮花。

陶醉驚奇,詢問方知,江鶴生喜歡鮮花裝點,江父見如此確實好看,便每年年關將府中各處都裝點上鮮花。江鶴生那裡的花更是常年不斷。

照樣是曲曲折折的路,這次不再有人搶先,幾人順順利利進入江父書房。

屋內,江父正愁眉不展。他手拿著木盒,剛說了一聲:“祝姑娘……”

安確也就搶先答道:“江伯父不必再憂心。昨夜,我已將山鬼除掉。”

“哦?”江父放下木盒,身體前傾。

“不知江伯父昨夜是否聽到山中巨響。那是山鬼死前發出的哀嚎。”

關山月與陶醉齊齊看她,目露驚詫。

“當真?”江父眉目舒展,但又有疑慮:“可這位小友為何這幅表情?”

安確也麵不改色:“他在山下等我。除妖之時,我的貓力竭,我們隨意找了城中一家客棧休息,直到我的貓蘇醒。我第一時間趕回來,將這個消息說與江伯父,我的友人也是第一次聽到。”

“原來如此。”

“江伯父,這幾日多有打擾。如今既然山鬼已除,我特來請辭,好早日回宗門複命。”

“祝姑娘莫急。”江父垂眸,看向木盒,他手指摩挲,猶豫片刻,終是打開盒蓋,內裡空空如也。他問道:“祝姑娘,植楮消失不見,你可知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