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讓趙彧料對,薑晏夫妻連辰時都等不過,直接就殺到了林家。
令柔這一晚睡得也不大好,她一時想起趙彧,一時又想起林家人,不知是該記著救命之恩和親情,還是該記著他們合謀算計她的仇恨。兩種情緒扭曲在一起,攪得她做了一宿噩夢,不得安眠。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薑令柔穿好鞋子,披著頭發就往外衝,她可記著昨日趙彧說過,她爹娘今早就會急匆匆趕來見她。
等在林府門前,果然沒過一會兒,就聽到自己爹娘擊門的動靜,許是怕將左鄰右舍驚醒,他們聲音不大,可也足以讓早等在這頭注意著的薑令柔聽見了。
“柔兒”
林玉蟬撲上來,把等在門邊的女兒一把摟進懷裡。
“身上可有什麼傷口沒有?有沒有被嚇到?”
雖然從薑旭那裡知道,六皇子應該不會傷到女兒。但夫妻倆還是憂心不已,令柔對顧寧安情誼深重,如今一朝被棒打鴛鴦,與顧寧安今生幾乎再無可能,怕女兒承受不了,想不開做傻事。
薑令柔有些無奈,從她娘的懷抱中探出頭來,嬌憨道:“我能有什麼事情?左不過是昨晚惦念著你們,睡不好罷了。”
她心中當然傷心,可也隻是為林家親人傷心,也為身不由己傷心。現在心中,屬於顧寧安的那一塊兒被無意識地藏到隱秘的深處,暫且觸碰不得。
令柔想讓爹娘安心,但為人父母,又怎麼看不出她是強裝著鎮定?薑晏紅了眼圈,扶著閨女,顫顫道:“那皇子有沒有說日後的打算?他不放你走,是想安排個什麼?”
薑令柔一時訥訥,想起趙彧昨日提到的聖旨,這事情不適宜在外頭說,於是打算讓父母先進門,進了屋裡不招人眼了,再說這些。
等帶著他們回自己暫住的院兒裡,卻發現舅舅舅母已在屋內找了位置坐好,靜候他們一家人來。
薑晏和林玉蟬這夫妻兩個,平日裡見了哥哥嫂子都是主動攀談,熱情又守禮的,今日卻誰都不先開口。林玉蟬在院子裡四處轉著,又進屋裡細瞧,看看林家有無虧待自己女兒;薑晏則是直直看向自己的大舅哥,看的林翀不自覺屏住氣。
王夫人招呼著小姑子,率先打破了讓自己丈夫難熬的沉默。
“阿蟬,令柔是來得突然,院子是昨日才打掃出來的,但咱們也精心,是先灑掃了幾番,我又各處檢查了一圈兒,才讓令柔住進來。”
林玉蟬也確實沒發現什麼不好,她也相信自己哥嫂不會在吃穿用度上虧待他們外甥女。可惜,她諷刺一笑,微小處功夫下得深,要緊的地方卻不做人。
“不止你用心,你們一家對我女兒都頗用心。”
話裡有話,一語雙關,很輕易地就讓王夫人和林翀雙雙噎住。
林翀皺眉,終於開口道:“我知道,你們夫妻,並上令柔,都對我怨氣深重。但事到如今,空有怨氣還有什麼意思,不如想想以後,才最緊要。”
王夫人拉拉丈夫的袖子,想勸他語氣彆這樣衝。林翀輕輕甩開妻子的手,妹妹的痛苦他能理解,但這樣沉溺下去也不是辦法,有些事情今天必須得談明白。
薑晏盯住林翀,眼神一直都沒轉移。在這事情發生之前,雖然見麵不多,但他們各自都欣賞著對方,沒什麼不滿意的。他和玉蟬臨近成婚時,林翀曾威脅他,絕不允許他對不住玉蟬;林家出京時,林翀邀他飲酒,酒酣時哭求他,要他一定照顧好自己妹妹,不讓她受委屈。
大舅哥對他媳婦好,他心裡一直默默感激著,妻子生令柔時,他淚流不止的同時,也沒忘了向河東遞去一封家信,告訴他玉蟬生女,取名令柔,並發誓這一生,無論有無男兒,都絕不再納二色。
林翀的回信極長,足有二十幾頁,說儘了對妹妹的思念和對外甥女的祝福,隨信的還有他們夫妻二人的禮物,是林翀親自打的足金平安鎖和王氏當年嫁妝中帶的白玉長命牌。
從此,他們兩家的書信禮物從未斷過,哪怕從涼州到河東相距千裡都不止,郵遞路費昂貴至極,也沒有阻斷他們的來往。林翀一直遺憾,自己這當舅舅的,從未見過這唯一的外甥女,然而林家無詔不得離河東,令柔年紀小也經不起奔波,所以一直到十幾年後,重返京城才有緣得見。誰承想,再見麵竟是如此難堪的境地……
“昨日殿下來過,說了些日後的安排。”
見終於把妹妹和妹夫的目光吸引過來,林翀繼續道:“聖旨降下,約莫就這兩日的功夫,慧漪先嫁,過了半月再嫁令柔。”
林翀頓了頓,又繼續說:“令柔雖為側,卻是靜太妃娘娘親自說媒,陛下欽賜聖旨,也是正統的皇家媳婦,婚儀規製都與慧漪相同。令柔入府後,一應都有殿下和慧漪看顧,絕不讓她受委屈。”
那一家三口都沉默,他說了話也沒人理,但看著眼神,估摸著是都聽進去了,隻是一時無言,不知道說什麼好。
於是林翀繼續道:“令柔那個未婚夫……”
“你們儘早處理好吧,定要趕在聖旨前,將事情都理清了,不然到以後就都是隱患。”
令柔聽了這話,反應極大,她雖知道她與寧安已再無可能,但被舅舅這樣不知情的外人評論著,又如此無情地要求她快刀斬亂麻,她到底還是無法接受。
“處理?如何處理?婚約是好處理,我與他之間的情誼如何處理?”
薑晏按住女兒,不讓她繼續再說下去,她舅舅這話不止是為了林家,也是為了他們考慮,無論是欺君之罪,還是清白有疑,都不是他們能承受得起的。
於是薑晏自己接過話茬,苦澀道:“國公府已做好這些瑣事了,昨日自收到殿下手信後,就立即問我要了訂婚信物,派人攜著信物快馬加鞭,趕到涼州將事情全都辦妥。”
聽到這話,令柔淚濕了眼眶,林翀和王夫人卻鬆了口氣。國公辦事果然老道妥當,思慮周全,那麼令柔身上沒什麼把柄,安心待嫁就是。
令柔隻覺五臟六腑都絞纏在一起,那股鈍痛迫得她蹲下身子,將自己抱作一團,聲音也已近乎哽咽道:“要他退婚他就願意退嗎!有信物又如何,他不見到我,就不會相信是我要同他退親,他必定會上京來尋我!”
四個大人都不像令柔這樣天真,其實他們誰都明白。若那小子信了,老實退婚,那此事便作罷;若那小子執意不肯退,那麼國公,甚至是背後的殿下,也有的是法子讓他老實退婚。
薑晏歎口氣,隻希望寧安那孩子不要太倔強,本來就是沒娘的孩子,他爹也不頂用。那孩子若是因此做了傻事,那就真是他家的一場孽緣。
令柔心中空落落,被她娘扶起來,圈在懷裡,從這以後就再沒說出一句話來,沉默地聽著他們對她的安排。
“殿下要令柔待在我們府上,近幾日都不能隨你們回家……”
林玉蟬止住嫂子的話,無奈道:“昨日手信上寫了,我也明白,不會難為你們。我們今日來,特意帶些伺候的人手和日常的用具,這些也不勞你們操心。”
王夫人卻囁嚅,接下來的話令她更難以啟齒。
“殿下吩咐了,他今日要親自給令柔送些衣裳侍從,日後一營用品都由他提供,不許我們這些外人插手。”
薑晏眼睛瞪得滾圓,那六皇子還沒和他們女兒成婚,竟稱她的親生父母和舅父舅母為外人,難道他這沒名分又沒感情的就是內人嗎?這還是連親事都沒定,就算是成了婚,也沒有不許娘家送東西的道理。
“這,這是哪家的禮數?”林玉蟬也不明白這算什麼,遲疑著問出來。
林翀輕咳一聲,“殿下的禮數就是我們的禮數。咱們沒有質疑的道理,專心聽著就是。”
林玉蟬不耐煩地撇嘴,她實在看不慣這一副以殿下馬首是瞻的模樣,殿下身份是尊貴,但若她父親在時,也沒有如此阿諛。十幾年的河東生活,竟把當年清風朗月般的貴公子糟踐成這樣。
她實在沒話說,索性將頭轉到一邊,不再同他們兩個說話,省得被刺了眼、逆了耳。
“若沒旁的事情,你們也不必陪我們待著。”薑晏見妻子不願再說話,隻好親口送客:“我們再陪著令柔過上整天,晚間自行回去,也無需擔憂我們會將令柔帶走,道理我們都已省得了。”
父母想陪著孩子,這是天經地義,誰也沒法阻攔。但薑晏夫妻卻沒想到,就這麼點要求都要被駁回。
王夫人為難道:“殿下這幾日還會過來,若是妹妹激動,見了殿下衝撞過去,怕是要不好,不如你們先回家,將令柔交給我們照顧,親舅父總不會照顧不周。”
親舅父就一定照顧得好了?薑晏和林玉蟬都十足的不屑,賣他們女兒時可沒見有多麼舅甥情深。可王夫人這話說得有道理,若是此時親眼見了趙彧,那必定是一團亂麻糾纏在一塊兒,反而惹來麻煩就不妙了。
於是林玉蟬深歎口氣,點點頭,算是接受了嫂子的勸告,不過就這麼回去,也還是沒法放心。於是薑晏情真意切對哥嫂道:“那令柔就勞你們照顧幾天,玉蟬和令柔都性急,若有冒犯你們,也是情緒上湧。從前的事情還不提,隻盼望你們能多照看一些,千萬不要再讓她受委屈。”
林翀都有些不敢看妹夫,沒敢說也沒臉說殿下昨夜曾進了令柔房門的事情,隻好勉強答應下來,又苦笑著將他們送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