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薑令柔不再吃,趙彧也放下筷子,向前稍稍推了下席上小桌,示意在座眾人。
林家人會意,叫人來撤席,又請殿下到茶廳小聚。這次薑令柔學聰明了,不等趙彧開口,就立即自己找了個不顯眼的位置坐好。趙彧沒管她,依舊坐在上首,同林家人攀談。
“犬子頑劣,承蒙殿下恩澤,得以在您身邊侍奉,若有侍奉不周,還請殿下不要顧惜老臣的薄麵,直接教訓便是。”林翀揮退下人,親自給殿下倒了杯清茶。
這是客套的謙遜話,實際林崖當差嚴謹,做事仔細,比他那些從小跟隨趙彧的同僚們也不差些什麼。
趙彧朗笑,“林崖差事做得不錯,武藝也精通,我帶他拜見陛下時,陛下對他青眼有加,點了他陪同練劍,還誇讚這林家子是麒麟子,又說我眼光奇佳,識人善斷。”
林翀哈哈大笑,他當然也知道這事情,陛下專門把他叫過去,稱讚他把兒子教的好,要林崖跟在殿下身邊,一同修習武藝。
兩邊和樂,方才午飯時的尷尬氣氛一掃而空。
陛下確實對趙彧此舉滿意,他有意抬舉林家,也有心思讓林家跟隨他的繼任。見到林家和趙彧這兩邊都配合,自然龍顏大悅,對這兩邊都不吝讚賞,這也是林慧漪有信心能當他正妃的原因。
薑令柔在一邊冷眼瞧著,卻覺得十分不對勁。林家人太殷勤,無論趙彧是什麼情緒,剛才用餐時不給臉麵的冷淡,和現在誇讚林崖時的熱情,林家人照單全收。
這是?已打算好了綁死在六皇子這條船上?拿親兒子作綁繩,拿她這外甥女作禮物,就這些,怕是還不夠吧。
果然,趙彧向這一屋子人扔下一個重磅炸彈,“我已托靜娘娘做媒,向皇父稟告,娶林家姑娘為皇妃,不日後聖旨便會到府。”
說罷,他逡巡一圈,觀察著每一個人的反應。林翀父女,早已預料到這事,雖然驚喜,麵上卻還鎮定;王夫人麵帶不解,正困惑著;林岸和林崖這兩兄弟皆是喜形於色。最有趣最特彆的是薑令柔,先是驚愕,隨後恍然大悟。
趙彧微笑加深,這正是他此行非要帶著令柔一起的原因,他要她親眼看看,可彆記仇記到他一人頭上。
薑令柔這時候才把這一切都理順,怪不得林家如此殷勤,都有些超出臣子的本分了,原來是家中女兒要做皇妃了,那麼親切些隻能說是翁婿情深,而非是一味討好;怪不得她這表姐能舍下這一番姐妹情,原來是有這樣的大前途等著她!
此時的令柔,確實如趙彧所願,將不少情緒和注意力都轉移了分給林家,但她的怨懟和怒火卻平分給在場每一個人,不論是否知情,他們都是趙彧的幫凶!
趙彧給在場各位稍留了一會兒反應時間,又放出一句:“令柔屆時也會入府,這幾日就讓她在林家待著,安心等聖旨即可。”
說罷,他也不再同他們寒暄客氣。為了去追薑令柔,今日早朝他告了假,然而餘下的政事,還等著他親自去處理。
薑令柔驚呆了,本想著等趙彧一會兒離開了,她就能回家與父母見麵。誰承想,他竟然連回家都不允許!她與林家之間,和鬨翻了也沒差,這幾天在林家怎麼待得下去?
林家其他人也是表情各異,沒想到殿下會這樣安排。從前親密無間的表姐妹,日後要到同一個府宅裡做妻妾,怎麼想都不舒服。林家兄弟兩個,更是無法適應表妹身份的轉變,此時也無言。
林慧漪走上前來,拉住令柔的手,道:“妹妹這幾日與我同住吧,我院子寬敞,又是隻我一個獨住。前些日子,你不還向我借那幅《滄月圖》,正好到我那裡細細觀察。”
薑令柔冷淡地揮開表姐,道:“施覺寺的事情,表姐心知肚明,何必來與我強裝和睦?”又轉過身去,對著林岸的妻子白氏道:“麻煩表嫂,分我一個小屋子,我與婉姐兒同待幾天。”
“隻有稚子,心腸才純白,無一絲汙點。”
撂下這一句,薑令柔就不再說,任由著舅舅氣紅了脖子,表姐僵住了臉。
白氏是跟林岸住一個院子的,當然不方便分個小屋給表妹,隻好臨時辟了一個小院子,讓令柔帶著婉姐兒,加上一眾伺候的仆婦住進去。
“你看什麼呢,嗯?”薑令柔脫下外裙,放下頭發,回頭就看見小外甥女趴在她榻上,仰著頭,瞪大了圓圓的眼睛盯著她。
薑令柔慈心大起,她現在對林家每一個人都沒有任何好臉色,隻對幼小無辜的外甥女還有幾分疼愛。
“表姑姑,好看!”婉姐兒有四歲了,能完整不磕絆地說出一整句話來,但平日裡害羞,不愛說話,隻願意跟熟悉的人待著。
薑令柔被逗樂,把婉姐兒摟入懷裡,怎麼看她怎麼覺得喜歡。輕柔地摸摸她柔軟的胎發,又將自己的額頭抵住她的,一大一小都被逗笑。
“姑姑,香香!”婉姐兒又糯糯地吐出一句。
“這小姑娘生得可愛,倒有幾分像你。”
男人忽然出現,這含笑的一聲,把正逗弄著婉姐兒的薑令柔嚇得魂飛魄散。
她是真沒想到,這人能不正經成這樣。這可是林家,又不是他的後花園,居然能如此肆無忌憚地闖進來?
趙彧也是剛在自己府上處理完政務,這一天都沒歇下半會兒,晚飯也沒吃。但他自小習武,精力旺盛的很,一閒下來就會想到她,一想到她就按捺不住,於是直接來林家找她。
“殿下好身手,在涼州是便是翻牆高手,沒想到在京城,這份手藝也沒忘了。”薑令柔暗諷他,但又不願讓婉姐兒聽了學壞,趕緊把她耳朵堵住,又眼神示意紫雲將她帶出去哄睡。
趙彧莞爾,偏偏是她,讓他魂牽夢縈。明知道她嘴裡沒有甜言蜜語,可他還是上趕著大晚上來和她拌嘴,聽聽她的嘲諷挖苦,也讓他覺得安心。
“翻一翻你家牆也就罷了,在京城何必這麼麻煩,我可是林家貴客,夜裡上門見一見自己未婚妻,有何不可?”
薑令柔皺眉,有些不敢置信,難道他專門把她關在林家,就是為了做這個的?舅舅真能如此放縱他?哪怕是皇子,也不必討好到如此境地吧……
看著她懷疑的表情,趙彧就猜得到她在想什麼。他不是個多話的人,但麵對她,總是格外有分享欲,知無不言。就像在涼州時,明明冶鐵營一案是機密,但若她要問,他就會巴巴地湊上去,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跟她講出來。
“這府邸還屬於李大人的時候,曾在西邊隱蔽處開過一處小門,外人鮮少知道,內裡也隻有門房看守。那門房自然不敢阻攔皇子,但看我進來,也會到林家主那裡稟報,估摸著這會兒,他已經知道我進來了。”
看著薑令柔的青白交加的臉色,他挑挑眉,又補充道:“我這一路來得隱蔽,避過了府中侍從的身影,咱們還沒成婚,我倒也沒癲狂到不顧你名聲的程度。”
薑令柔不再跟他計較這些,他這人是否癲狂放浪,也不是他們兩人辯駁一番就能說明白的。隻皺著眉頭,打算問他些正事,“你來我這兒要做什麼?”
“來看看你,怕你悄悄生氣,又怕你住不習慣。”
薑令柔聞言,一張小臉皺成了苦瓜,怕她不習慣就讓她回家!說這些沒有用的要做什麼?
“不習慣,非常不習慣,沒有我娘哄著我就睡不著覺。”薑令柔胡言一通,指望著趙彧能心軟放她走。
趙彧暗笑,昨天在客棧都睡得香甜,任他怎麼揉捏都沒醒,今天就敢仰著臉兒,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沒娘睡不著。男人滿含笑意,逗著小姑娘,就像方才薑令柔逗弄婉姐兒。
“真這樣不習慣?那在林家再待個十天半月吧,否則進了府裡,隻有夫君哄著豈不也睡不著?”
薑令柔羞憤,跟他說話可真夠多餘!這人還有什麼做不出來、說不出口!遂也不再理他,閉起眼睛念《般若心經》,隻當這人不存在。
趙彧也不在意,隻細細觀察起這間屋子,從房梁到牆角,從床上到桌台,能看出來是剛打掃出來的,陳舊卻乾淨,牆角這樣容易積灰的地方也無一絲灰塵。桌邊一角,昏沉的燭光暗現,照著桌上的幾碟甜鹹糕點。
糕點隻少少上了三兩個,樣式卻多,一部分是林家廚子做的,另一些是林家人下午出府去城中買好的。薑令柔貪嘴,卻吃得不多,每回來林家,都有舅母和白氏嫂嫂為她這樣精心準備,她從前吃得香甜,如今見了,卻隻覺得諷刺。於是沒動多少,此時全便宜趙彧了。
皇室對子弟管得嚴格,一日三餐,餐餐都是定量定式,趙彧極少吃這些小巧精致的麵點,如今餓了,一口一個,倒發現這些小東西也不錯,鹹的鮮香可口,甜的細膩嫩滑。
還可以,趙彧滿意,看來林家沒虧待他的小姑娘,不枉他午間那一番做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