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了一歲的薑令柔,容貌愈發令人驚心,走到街上都會被百姓圍堵稱奇。
年前父母還允許她帶侍女出門逛街,現在則不行,有什麼需要的東西,就直接由店鋪送上門或者派護衛去取。
薑令柔明白父母苦心,隻是她天性愛遊玩,家裡的這點人和景都被她畫了幾遍,悶在家裡難免快活不起來。
林玉蟬看著女兒這樣消沉,心裡也不好受,隻得同意女兒去幾日後涼州城幾位閨秀組織的簪花會。聽到自己被允許出門了,薑令柔不由得精神了些,連忙去叫紫雲準備出門的衣服飾物。
簪花宴由幾個大家族輪流主持,他們常年包下城西的暢芳園,每個季節都舉辦一次時令簪花宴,要求參加的每一位都不得簪金玉器物,隻得簪應季鮮花,春季簪迎春、梔子、紫玉蘭;夏簪牡丹、芍藥、半枝蓮;秋簪桂花、百合、木芙蓉;冬簪黃蘭、梅花、風信子。
暢芳園平日裡對城中所有年齡適宜的未婚女郎開放,隻有四季宴時,僅限於邀請豪族女兒和官宦千金。
這是偏僻的涼州城中最熱鬨的盛事了,有資格參加的小姐都是提前半個月就出高價去尋找形狀漂亮、色澤芳香的奇花異草。去年秋天是她第一次參加簪花宴,沒有專門求購,隻是從自己家花園裡挑了一株看得順眼的木芙蓉簪在腦後,又配了一襲淡粉色暗花刻絲羅裙。
她自覺打扮低調,畢竟是已有婚約、年紀又小,去了隻是想著多看多記,積累繪畫素材而已,沒想到在場的各位姐姐妹妹多數都穿粉紫色衣裙,又簪粉花,沒有人願意坐她身邊,因而被冷落了一整場。
宴罷結束時,作為主家的蕭家妙音姐姐委婉地提醒她,“妹妹生得與眾不同,下回還是選些少見的顏色更適宜一些。”
想到這裡,薑令柔特意叮囑紫雲要挑選淺淡些的顏色,千萬不要再穿得嬌豔,不討人喜歡。
於是紫雲給她挑了一件蜜蕊色戲蝶百褶裙,在鬢邊彆了一支六瓣迎春花。梳頭的是手巧的青雲,一半紮成了淩虛髻,另一半則自然地披在肩後,顯出十分的少女靈動來。
她生了一頭茂密的長發,黑鴉鴉的,身子卻瘦弱伶仃,把頭發全都梳上去就顯得太過累贅,因此出門都是半披發居多。
給薑令柔打扮並不是難事,薑府對獨女決不吝嗇,每年國公府派人來送年貨時也不忘帶上她那份,和府中姑娘們的份例同等,絹羅金玉一樣不少。
隻是薑令柔自己不愛打扮,在家為了方便作畫,都是隻穿深色中衣,在腦後盤個圓髻了事。終於有了出門打扮的機會,侍女們也興奮不已。
穿好衣服,戴上帷帽,薑令柔就興衝衝地乘上馬車到城西去。她用的馬車是薑晏專門請了工匠為女兒妻女出行製造的,造型精致,還配備了零食箱子和書畫箱子,但內裡容積也有限,隻再容得下最多兩人而已。
因此,薑令柔隻讓青雲跟隨,而把紫雲留在家中。紫雲也明白,帶著青雲更合適,一是因為青雲能幫著整理妝發,二也是因為她紫雲從前常跟在小姐身邊,被涼州城百姓熟識,她若跟去,小姐戴著帷帽也無用。
明白歸明白,可紫雲還是有些怨念,薑令柔無奈哄她:“好紫雲,你在家好好替我保管書房,彆叫哪來的貓兒把我的美人圖叼走了。”
三月裡貓兒忙著春情,哪會進書房叼畫兒呢,紫雲被小姐的俏皮話逗得笑出聲來,送小姐上了馬車,卻又見她探出頭來,學著戲文腔調唱到:“姐姐,你在家中等我,待我得勝歸來,給你打一對金蟬子來。”
薑令柔口中的許諾可不是開玩笑,她對身邊這些彩雲們很是大方,每個都是一年四季各個顏色的衣裳不重樣,金銀飾品也是她們各自都攢了一箱子。
紫雲聽了這話,心中甜蜜,卻也暗自感概,自家小姐這做派怎麼越發像個風流少爺了……
薑府位於衙門附近,在涼州城中心位置,距暢芳園有十幾裡的距離,坐著馬車慢悠悠過去要大概半個時辰。
薑令柔閉著眼睛算了一路自己上一本畫冊能賺多少錢,到底夠不夠給幾個丫鬟都買點小玩意。
忽然馬車停了,車夫和外麵人說了兩句,青雲抬簾下車看看情況,沒一會兒又回來對薑令柔說:“是鄭氏惠寧小姐的車駕,想邀您去她車上一道去暢芳園。”
鄭惠寧?惠寧姐姐?這是她在去年九月秋季宴上結識的一位手帕交,是豪族鄭氏三房的女兒,待她溫柔親切,還邀她去鄭氏莊園玩過幾次。隻是從鄭氏到暢芳園不應經過這裡才對……
“柔兒,讓你的馬夫和隨從先回去吧,我這車寬敞,不如和青雲一起上我車上來,路上也好說說話。”
讓馬夫隨從回去?薑令柔一瞬間有些警惕,這是萬萬不可的,出門前她娘千叮嚀萬囑咐,絕不能和誰單獨相處,更要讓隨從護送來回的路。
“多謝姐姐美意了,”薑令柔微撩起馬車車簾,透過帷帽隱約地看到鄭惠寧嫋嫋婷婷地站在她馬車旁邊。
“家母吩咐過出行必由護衛跟隨,實在不便與姐姐同行。”
鄭惠寧笑容微斂了些,“我和妹妹之間可沒有年前那麼親密了。”她有些失落,薑令柔也覺得不自在。
這時她身邊的護衛薑旭替她解圍道:“春季宴到二更天才歇,夫人卻要求我家小姐日暮前回家,到時若您送小姐回家,怕壞了難得的雅興。”
薑令柔暗暗豎起大拇指,不愧是她爹的親衛,良國公府的家生子!這反應速度簡直令她望塵莫及。實際上,她娘根本沒要求過她幾時回家,他這麼說,不過是搪塞。
鄭惠寧的臉色也好看了不少,向她拜彆之後先行往城西去。鄭氏用的馬車是大車,裡麵可供人起居坐臥,用品俱全,由八匹通體雪白的駿馬拉著,上掛鄭氏族徽,行人見了莫不避讓,速度要比她的小馬車快上許多。
放下車簾,薑令柔又舒適地靠在背後的軟墊上,拿出顧寧安送她的入黔記,頗有興致地給青雲念,念到“青山綠水如畫,白雲蒼狗多情”一句時,青雲給她遞來了一碟子鮮花餅。
“今早醒來您就沒吃過什麼,現已快到正午了,小姐多少吃點墊墊肚子。”
“吃不得,一會兒還要在席上展示下嬌憨可愛。”薑令柔充分吸取了上次的教訓,這次打算走鄰家妹妹的路數,不僅裝扮上穿了一身淺黃,席麵上也打算做出能吃愛吃的樣子。隻是她生得弱質,吃得不多,所以特意先前沒吃東西,幸好她倒也餓得不快。
馬車慢悠悠地在城中駕著,卻也沒多久就到了暢芳園。青雲將她扶下馬車,一同抬眼觀察著這與秋季時迥異的美景。
暢芳園原是前朝鎮北王府的花園,大梁朝以武功治國,版圖比前朝遼闊許多,是以當今邊境並不在涼州,這鎮北王府便空下來了,歸官府所有,常年對外出租,涼州城內的宴飲也常在原鎮北王府內舉辦。
薑令柔帶著青雲,轉進幾座假山,山背麵蓋滿了青苔和虎耳草,遠遠望去,仿佛覆蓋著層層疊疊的碧氈,旁邊有一帶低矮的朱紅欄杆,走近了,便聽到貴女們清脆的交談聲和叮咚的泉水聲相混雜。
沿著山石路走進右邊的小巷,儘頭處便是一個寬敞的大院子,樹叢交加,亭台成林,四麵都有一扇朱紅色金漆門,金漆圖案精細地描繪出涼州城的風土人情,顯出隱藏在芳花鮮草中的一點人間富貴來。
姑娘們不少都已落座了,此次聚會不論身份、輩分,大家隨意落座,因此聊得也格外歡暢。打眼一看,少說也有二十幾個妙齡少女,全都精心打扮,簪各色鮮花,配同色春裳,神態各異地嬌笑著,比另一邊的花海還要茂盛鮮妍。
薑令柔看到這樣的美景,不由得有些迷醉,簡直想坐下來把每一位姐姐妹妹的神態容貌和穿衣打扮都記錄到素材冊子裡。
她平日裡要麼是畫園中景物,要麼是薑府中人,然而父親白日上衙門,十日才有一休。母親也忙著修補她自己的古籍古董,倒是願意被她畫,可薑令柔也不忍打擾母親。
顧寧安雖是她未婚夫,可相處時間也不足供她畫幾次。所以她畫得最多的就是身邊的丫鬟,畫得篇幅最長的人物圖也就是四位彩雲在院裡踢毽子而已,從未畫過這樣場麵盛大的美景。
鄭惠寧一眼看到了她,忙招手讓她坐到身邊來,薑令柔也不拘著,挑了她右邊的座位,邊聽姑娘們聊天,邊找些點心吃。
“那邊穿蜜蕊色衣裳,鬢邊彆迎春花的姑娘是誰,好生出挑。”
一位身著亮黃色衣裙的姑娘出聲,問向今日的主家裴家姑娘。
裴姑娘小心回答,“是京中良國公的孫女,涼州薑司馬家中獨女。”她想了想,又問道:“是她身上顏色不妥,衝撞了郡主嗎?”
“並無,四季宴中百無禁忌,不論身份,更何況這兩種顏色也並不相同,隻是相似罷了。”郡主沒有什麼表情,依舊端正坐著,“請她來坐一會兒吧。”
正吃得歡的薑令柔,感到袖子被輕輕拉動,往後一看,是一個圓臉侍女,身上帶著裴家的家徽,低聲說,“我家小姐請您過去坐一會兒,是貴人有請。”
薑令柔有些驚訝,不知是什麼貴人要見她,不過宴席上這樣多人,應當也不會出事。於是和身邊的鄭惠寧說了一聲,便隨侍女向另一個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