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送貨(1 / 1)

遠處泥呷市工業區的煙囪嫋嫋升起白色的煙霧,汪橦倚靠在露天站台的柱子上,手裡提著小型行李袋,有一搭沒一搭地打瞌睡。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不過是在三天前的傍晚,順路看了一眼中州牛肉拉麵餐廳的老板,結果導致如今被外派……

老板誤把汪橦的那句“彆忘了點名表揚我”當作是在威脅他,於是在汪橦走後,他當即撥通了好特快泥呷市支公司的客服熱線。

老板不僅大肆誇讚了一番好特快公司的員工是如何熱情周到地進行上門/服務,衣著整潔,工作出色。

他還在電話裡著重點名了支公司的新晉優秀員工汪橦:她對客戶的要求完成得一絲不苟,總是麵帶親切的笑。老板再三對接聽電話的客服強調,一定要將這些話轉告給汪橦。

在電話最後,他表示非一麵超大的感謝錦旗不能表達他對好特快公司外賣員極高的專業素質和服務素養的感激之情。

巧了,這兩天好特快泥呷市支公司剛剛被總部分配了一項重要任務——代表好特快公司派出外賣員送貨上門,向夢魘小鎮運輸小鎮居民集體采購的大批瓜果蔬菜、肉禽蛋奶。

好特快公司為了更好地發展自己近年來拓寬的跨市服務範圍,提供餐飲供應進貨的大、中訂單,它在東中西部三大區都有專屬的供貨來源,甚至建立了專門的農業基地。

因此夢魘小鎮受到嚴重的氣象災害後,當地居民便找到鎮長,直接集體向好特快公司訂貨,由好特快公司派出員工送貨。

身處東部地區強雨雪災害發生的中心地區,夢魘小鎮從上周起每日都會遭受大量凍雨雪,並全天持續該天氣。目前夢魘小鎮附近的積雪包圍了所有進出小鎮必經之路,對當地交通出行和民生都造成了巨大影響。

夢魘小鎮雖屬東部大區,實則地處中部、東部邊界。它背靠東部山脈,通往小鎮的道路幾乎全部設在小鎮正麵——中部大區的位置。

在山上屬於小鎮背後的路隻有一條,那路原本就崎嶇難行,如今碰上雪天更是不可能通過。

因此當夢魘小鎮的鎮長找上好特快東部大區的幾家支公司時,這幾家好特快公司東部大區的支公司紛紛表示無法從背後上山給小鎮輸送食物。

夢魘小鎮地理位置平日就不佳,使得小鎮居民生活多靠自給自足,通往小鎮正麵的道路當初修得也馬馬虎虎。

如今夢魘小鎮地處氣象災害中心,幾條路全被大雪蓋滿,平均深度可達大半個人高。所以政府的交通部門正在全力清除正麵大路上的冰雪,爭取能讓小鎮居民進出。

綜合種種因素考慮,夢魘小鎮居民集體采購的貨物運輸一事就交給了距離夢魘小鎮較近,且是中部大區支公司第一的泥呷市支公司來負責。

事是兩上午通知下來的,總監是下午要求各個隊長在自己帶的外賣員裡挑出一兩個表現不錯的去送這趟。

電話是領隊頭天晚上聽接線員提到有客戶專門讚美汪橦後想到自己手下還有一名好員工,第二天一早打的。汪橦就這樣在深度睡眠時被張隊長的一通緊急電話通知到位。

汪橦其實有預感夢魘小鎮會是她的下一個副本,她和待在集散地的正常玩家不一樣。

身處集散地的正常玩家每次都能提前得到係統通知下一次副本幾天後開始,甚至正常玩家可以向係統主動申請提前參加某次副本,玩家之間還可以組隊……

汪橦目前兩次副本都是誤打誤撞,甚至都是在她上班時間參與的。汪橦有種被副本追著跑,拿著鞭子督促自己勤勤懇懇上班的錯覺。

而這一次,領隊在電話那頭通知汪橦給夢魘小鎮送貨,貨車都在草坪區公司的農業基地那裡裝車完畢,就等著準備好的外賣員發車了。

等到汪橦昨天收拾完自己,去往草坪區時,電話裡領隊提到的十幾輛貨車唯獨隻剩了一輛,其他車和駕駛它們的外賣員,汪橦一個也沒碰見。

這麼巧合?

汪橦早在電話裡委婉拒絕過領隊,原因在於她不會開大車。她生前也就隻考過C1駕駛證,隻能開普通機動車的水平。

但是領隊的意思是汪橦隻要能想辦法將東西送到夢魘小鎮就行,至於車麼,開不開無所謂。汪橦便明白了,這是係統又篡改了原住民的意識,幫她增加參與下一次副本的合理性。

三行道具欄此時派上了用場。汪橦盤點了一下車內物資,她負責的這輛車上裝著用保鮮膜裹好的大頭卷心菜裝了四大筐,還有幾箱能放很久的煙熏火腿,剩餘的塞滿大半個貨車的全部是一箱箱方便麵。

在緊急條件下方便麵確實是合適救災的物資。保存方便,不容易變質,作為即食食品,方便麵既可以泡水也可以乾吃,熱量、鹽分都有,既果腹又能滿足大多數人的口味需要。

雖然方便麵有不同口味,但是係統道具欄並沒有將它們識彆成不同的物品。因此一百多箱方便麵也就占了汪橦兩個物品格。加上卷心菜和火腿,汪橦將它們全部塞入四個物品格中,準備自己坐火車前往夢魘小鎮送貨。

越往東邊走,天氣越糟,極端的氣候條件影響了鐵路狀況。因此,從泥呷站發車抵達夢魘小鎮站需要花費四天的時間。

不過坐火車也比開大貨車耗費的時間少,在這樣的天氣下,開大貨車去到夢魘小鎮起碼在路上要花一周的時間。但是開車能直接開進小鎮內部,而汪橦下了火車以後還要自己出站走上半天或者攔一輛巴士才能進入小鎮。

“女士們,先生們,歡迎您乘坐本次列車。列車運行前方到站是,泥呷站。本次列車全列禁止吸煙,感謝您的配合。”

汪橦看著緩緩在自己麵前停下的鐵皮長蛇,張開它的嘴將吞進胃中的人們陸陸續續倒吐出來。她沒有急著登上車,直等到最後一個身穿乘務員製服的工作人員下車後,她才與對方擦肩而過。

汪橦收到鐵路局的列車運行時間延長至四天半的消息以後,將原本的坐票改成了臥票。她坐在下鋪的床上發了會兒呆,又走到狹窄的過道上看向窗外。

剛剛和她擦肩而過的乘務員正在站台上吞雲吐霧,兩人隔著煙霧對上視線,那人衝汪橦笑了笑,繼續將煙叼在嘴裡,吐出一口煙圈。

泥呷站是一個大站,因此列車靠站時間比較久,停了將近二十分鐘。汪橦坐的這一趟方向是去東邊的,這個天氣下,從泥呷站上車的人很少,汪橦所在的臥鋪車廂人就更少了——隻有她一個。

汪橦看了一眼時間,還差一分鐘列車就要啟動。列車即將發動的鈴聲響起——

一眨眼的功夫,臥鋪車廂狹窄的過道上突兀出現了三個人,三人分彆出現在車廂前後門,將汪橦夾在中間。

列車鈴響過前十秒後由急轉緩,開始放起優雅的古典樂。汪橦注意到站台上的乘務員手中夾著的香煙沒有燃儘,對方似乎糾結著要再抽一口。

車廂門開始關閉,汪橦看見門邊緣逐漸伸出一排細密尖利的鋸齒。為了防止自己再次目睹輕軌吃人事件重演,汪橦用力扣窗三下。乘務員這才將煙往手邊的垃圾桶一碾,朝車內跑來。

乘務員僥幸在車門絞碎她的前一秒成功擠進了車廂。她朝汪橦的臥鋪車廂走來,路過汪橦時並未對她說什麼,便拉開前門進入下一節車廂。

汪橦待對方離開後,坐回自己的下床,開始悄悄觀察另外三人。

另外三人出現得猝不及防,但無論是三人還是已經猜到三人身份的汪橦都沒有表露意外的神色。顯而易見,他們是列車上的玩家,來這趟列車上參加副本。

汪橦購買的是縱向臥鋪,一節車廂內也就8排,上下兩層,共16張床鋪。床鋪的右側是過道。汪橦的鋪位在8號,剛巧處於過道中間的下鋪。她坐在床邊,隻需要探頭就可以看見仍然佇立在車頭車尾仿佛對峙的三人。

那三人見汪橦從過道窗邊走回床上,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似乎是覺得她很沒有防備心。三人分彆由兩男一女構成。兩男的同時出現在車廂前門,看上去好像相互認識對方。獨自出現在車廂後門的女生則麵露警惕。

原本三人中間夾著一個汪橦,汪橦一動,宛如蜻蜓點水般使得車廂內本如死水僵持的形勢發生微妙的變化。

車廂前門的兩男中那個更加高大,肌肉壯實的寸頭男拿著手裡的車票朝13號床走去,他需要經過汪橦所在的8號床,他的床位離後門更近。

另一位稍顯瘦弱,其實也屬於正常男人身材的戴著一副眼鏡的男子見狀也開始走動,他就在前門旁邊的3號床。

後門旁的那位女生,一直保持不動,直到兩男分彆在床上坐的坐、躺的躺,她才跑向汪橦身旁的9號床。原來她們挨得如此近。

列車鈴響的一瞬,每個車廂肯定都出現了不同的人,汪橦所在的車廂不可能是例外。因為她聽見了相隔零點幾秒不斷有東西墜空落地的重聲,那必是各個車廂內出現的玩家。

但玩家們似乎不約而同地保持安靜,汪橦聽不到一絲人聲。整條列車此刻沉浸在異樣中,這種氛圍絕不是簡單的古怪。大家似乎都在等待什麼。

汪橦也在等待,她在等係統發布的副本信息。列車除了啟動時車輪與鐵軌發出擠壓的搖晃聲外,之後一直平穩運行,沒有聲響。

汪橦在沉默裡左等右等係統的副本信息都不來,正當她開始懷疑這次的負麵影響不會又讓她看不見也聽不見係統提示時——

“呲拉。”前車門被人拉開。汪橦伸頭看見是剛剛和她兩次擦肩而過的乘務員。

這名身著紫紅色製服的乘務員也看見了汪橦,直奔她麵前。乘務員拉起汪橦放在腿上的手,汪橦順勢起身。對方靠近她說:“跟我去一趟03車廂,列車長有事要找你。”

由於乘務員聲量壓得極低,汪橦餘光注意到哪怕是離自己最近的9號床的女生也麵露失望,顯然女生並沒能聽見乘務員在說什麼。

汪橦沒忍住用手指向自己:“我?你確定沒找錯人?”乘務員點頭,示意汪橦跟她走,她帶汪橦去動車工作人員所休息的車廂見列車長。

汪橦起身隨乘務員朝前門走去,她注意到兩人通過前門後徑直進入了餐車所在的第三車廂。可是汪橦原本的車廂離餐車隔了好幾個車廂,她猜測這是列車賦予乘務員的特彆權限。

乘務員似乎誤解了她的沉默,向她解釋:“動車組工作人員的休息車廂就在餐車前麵的第二車廂。列車長目前在這裡用餐,所以我帶你來餐車見他。”

一道身著深藍色製服的筆挺背影正坐在前方,時不時低頭吃進手上的食物。兩人轉到列車長麵前,列車長微微抬起下巴,瞳孔上移,手上仍在切著盤中的牛排。

汪橦暗自腹誹:如果列車長是在吃中餐,他不低頭看菜恐怕會把菜挑漏掉在衣服上。

列車長神情嚴肅中摻雜著幾分倨傲,畢竟在這輛列車上他就是王的存在。他的視線先是放到乘務員身上而後右移至乘務員身側的汪橦。

汪橦毫無瑟縮地和列車長對視,視線對上的瞬間,她清晰地看見列車長瞳孔微顫。她不由地疑惑:什麼情況?

列車長的視線可以說放在了汪橦身上,也可以說是看向了汪橦身後。但是汪橦在陌生的環境下麵對陌生人,她不能隨便回頭,為了防止露怯,汪橦一語不發地繼續盯著列車長。

列車長安德魯望著對麵年輕女孩麵無表情的臉和不見半分驚慌失措的眼神,原有的三分懷疑也轉成了確信。

像,實在是像!對方太像那位大人了,連沉默時的神態都同樣令人畏懼。這個女孩恐怕是被那位大人親自派來檢驗自己工作成果的分身。

安德魯暗自心驚——幸好自己沒來得及給女孩下馬威,就看見了女孩的臉。他曾見過那位大人一麵,不是在這裡,是在他跟隨前任列車長年終述職時的那位大人的辦公室裡。

在他們前麵進行年終述職的副本管理員,由於全年業績沒有達標,被當場抹殺。對方死得不痛快,肢體被憑空扭曲壓成薄片,在那位有意的殺雞儆猴下,慘叫聲讓安德魯差點失禁。

幸好前任列車長履職時全年從無懈怠,完美達到了大人給列車副本製定的各項目標。第二年,前任列車長就升為了副本巡檢員,他因此順利從副列車長升為列車長。

自前任列車長走後,安德魯戰戰兢兢在這輛列車上工作了三年,這三年裡他每日都會做自己被總設計師大人殺死的噩夢。隻有他才知道自己鮮花著錦的背後是如何烈火烹油,他無比懷念自己隻是一個小小乘務員的日子。

身為乘務員,在列車副本裡,他們不必像其他副本裡的NPC那樣受苦受難,他們有自我意識,隻需要在列車上按照列車長的安排去完成任務。

他們不用操心玩家死亡數量和列車內部環境維修的問題,不用和大世界政府部門處好關係,更不用和總設計師大人還有監察係統打交道。

安德魯之前曾找許多管理員同事打聽過,總設計師大人行蹤不定。總設計師大人雖然常年待在辦公室設計新副本,改進舊副本,但是聽說大人偶爾會不通知下屬,直接出現在副本裡親自巡察。

聽同事說,那位大人不喜歡下屬拍須溜馬。如果大人出現在自己管理的副本裡,管理員一定要學會視而不見。

這是第一次總設計師大人出現在列車副本裡。他擔任乘務員的時候,前任列車長管理時,大人也不曾來過。他一定要好好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