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大哥,既然如此,你今晚就在這休息,明天一早我們祭拜完,你再回鎮上,時間也是足夠了。”
回來路上,雖然兩人非常默契地沒有提起剛才的事,但因為有了剛才的解圍,兩人也能算是有了交情,便相互交換了姓名,算是正式相識。
容末很感激現身嚇住劉琦的他,但到底他們也不是很熟,所以也沒必要和他說這件事,而他應該也沒興趣知道。
“不必,我回鎮上就行,明早再來叨擾。”
他兩手提著水桶直麵而行,並沒有轉頭,容末看不到他的表情,隻震驚於他的回答。
“什麼!你還要現在回去鎮上,然後明早趕來?這裡離鎮上那可是二十裡地誒!”
容末抱著擔子走到前麵看他的神情,滿眼平靜,並非作假。
“你就在這裡睡一晚,明天天一亮我們就去祭拜,完了你直接回去就可,何必這麼大費周章呢?”
“容姑娘,多謝你的好意,但是你我男女有彆,我還是回去的好。放心,我騎馬來回快的。”
聞言容末換作一瞬間的沉默,的確。本來可以讓他睡在客屋,但是村裡那麼多人,一定會有非議。況且就算在現代,一個獨居女人也不會讓一個剛認識的男人過夜,哪怕是個正人君子。
但是容末很快就想到了彆的解決辦法。讓他去睡學堂就好了,學堂那裡也有床的,實在不行,也可以去和小蓉子她爹睡一屋,這沒什麼難的。於是容末又一番勸言,他也是答應了下來。
“如此,那便多謝容姑娘。”
…………
眼看暮色殘儘,天幕愈發黑壓,再過一會恐怕就要徹底黑下來,如果真要去祭拜的話,怕是燈籠不夠用,得舉著火把才行,容末慶幸還好是明天再去。
看一眼雲大哥,兩臂提著水桶走了那麼一大段路,竟然還是眉不皺,聲不喘的,也不知道他到底累還是不累。
“雲大哥,要不換我來吧,我用擔子,好挑的。”
他本就平穩的眉眼舒展了一下,好像是被下方胡子覆蓋但笑了的嘴角牽動著一樣,眼中的眸光不知映上了哪家的煙火,閃閃爍爍中在她的肩上點了點。
“還是我來吧,我跟隨商隊常年在外奔走,身強力壯,這點水不算什麼。”
容末聽此也就作罷,轉而好奇起商隊來。
“雲大哥,那你們商隊是運送什麼的呀?”
“我們商隊從西部收購了大批茶葉和名貴藥材,準備運往京都渝安,再行售賣。”
渝安!!聽到關鍵詞的容末瞬間應激,腦中閃現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她可以跟隨雲大哥的商隊一同去到渝安!
然後才是驚訝,她還以為他們商隊就是在塗陵這一帶走走而已,沒想到戰線居然這麼長。
“渝安!雲大哥,你們要去渝安?”
他轉正麵容,溫潤的眼看著她,默不作聲地承認,隻靜靜地等她說出如此激動的緣由。容末閉上嘴咽了一下口水,重新理了理思緒。
“是這樣的,雲大哥。師傅他走之前……留有一封信,若我不願再待在這裡,可帶著信去渝安投奔他的好友……但是路途遙遠,我一個女子又不知道該怎麼走。我明天能不能和你們商隊一起出發?”
“這……”
他略微遲疑下,眸中靜止無波,隻在心中計較,緩緩說出了自己這方顧慮來拒絕。
“不可,你一個女子和我們同行,多有不便……況且……路途實在艱險,會有性命之危。”
容末也知道他不會爽快地就答應了,又不是什麼旅行,說走就走。但是他的顧慮隻是這些,容末還以為,他作為商隊的一個護衛應該做不了主的。不過現在看來,是不是隻要他點頭了就行?
“我……可以女扮男裝的,絕不拖累你們……我是真有要緊的事要辦,我不怕危險的。(才怪)”
“這,恐不太行。”
他搖起頭,再三思慮的堅定拒絕……容末也隻能放棄,打算過後再行勸說。
…………
兩人回到小屋,容末燃起油燈,便開始著手準備晚飯。現在的食物可沒有那麼豐富精細,油水也極少。容末舀了兩碗紅糙米來煮著,去雞窩偷了兩蛋,打算用剩餘的蔬菜燴個兩菜一湯……
而雲大哥回來,將在溝裡吃草的馬牽回來後,便拿起水桶又幫她提了幾趟水,直到水缸裡的水激激蕩蕩灌滿到她從未挑至的缸口處……
容末覺得他在避著她,怕她又要說什麼要和他走的話,連問她突然要走的原因都沒有……當然容末也一直在想還能怎麼開口說服他。
兩人相敬地用完飯菜,洗漱一番,容末便提上燈籠領他前往村中學堂歇息。
令她沒想到是,學堂大門竟然換了個新的大鎖。
拿著開不了門的鑰匙,容末對著這個嶄新的銅鎖是兩眼一黑。定是那個王老爺了,自己不過前天才把裡麵的東西收拾完,他便這麼急不可耐地就給換上新鎖了。
…………
“居然有這樣的事,也實在可惜了這學堂。”
“是啊……”
天已黑了下來,容末隻好把這件事和雲大哥說了清楚,抬著頭木木無神地看著牌匾上不甚清楚的“倌蒙氏蘇”四字,心裡是越發地憋屈……空無一物的腦子裡沉靜靜地,如曠遠的山穀,隻陡然回蕩著幾天前王老爺來討鎖時的勸響。
……
“交代?什麼交代?蘇老已經走了,容姑娘你一個女娃娃,大家夥早就不想再把孩子送到這給你教了,人家隔壁村的‘宋臨學堂’才是辦的火熱呢!”
“要我說你一個女娃子就彆想著教書什麼的,蘇老走了,你也趕緊嫁了……”
從彌彌遠去的回音裡回過神來,容末萎靡的目光對上混黑裡雲大哥遺憾的眼神,隨即抖擻起精神,大掃陰霾,一聲振言:
“沒事,雲大哥你和我回去吧,睡上一晚,管他人言可畏!”
她煩躁著村裡壓抑桎梏的氛圍,陡生反意下話也就急了點,卻把雲大哥嚇得眉眼一跳。
“不可!”
這一聲乍起的急音倒是震驚她了,沒想到啊雲大哥嗓音其實還挺輕靈婉轉的……看來隻是平常交談時較為低嗓沉穩。
“咳咳咳……不行,容姑娘,這……”
“哈哈!”容末看著他彎下背,虎口抵上覆毛唇嘴來掩飾失態的樣子,不禁破聲笑出:“雲大哥,其實我早就沒有清譽可言了。你還記得我去挑水的時候糾纏我的那個男人嗎……”
容末便將那水邊一事如同講一個他人笑話般告訴他,也能算是同有個人傾訴了。
他聽畢整張臉甚至須毛都板了起來:“雖然如此,你我也不能……共睡一屋。這對你的名節損益更加。”說完溫潤的劍眉一皺:
“我常年遊走在外,也曾途徑西南邊疆之地,和軍隊做過些交易。軍營裡不乏有些驍勇善戰隨軍抗敵的女兵娘將,於戰中盔卸甲毀也是常有的事,可人人隻欽佩其報國殺敵,不懼生死的英豪氣概,從未覺得她們袒傷露疤辱沒了什麼名節清譽。”
“是嗎?”
容末流溢喜悅,沉迷地聽著這種不敢想的事情,同時也十分感激雲大哥是這樣想的,而不是和彆人一樣,被滿腦的倫理綱常固化得猶如身穿銅牆鐵壁,對她的彈指不作任何反應,反倒咬她一口,說她輕浮放蕩……
“可是我身處的是這俗間,本來想著離開這是非之地,可如今我的歸宿怕是隻能嫁與那看了我身子的劉琦,又或是彆的看輕我的男人,我一個女子,又能做什麼呢?”
容末心思頓生,故意換上一副任人擺布無可奈何的淒楚樣子,連聲音都細夾了好幾分。
果然見他垂眸作思,一定在糾結要不要讓她同行的事。
“行了雲大哥,這風也大起來了,怪冷呼的,既然學堂被王老爺鎖了,那我就領你去小蓉子家歇息吧,明早我們就去祭拜師傅。”
兩人便又折返回去,到了小蓉子家,容末簡單說了情況,因她救了小蓉子弟這一事,他們一家對她還是頗為感激的,二話不說便爽快同意。
“那雲大哥,我便回去了,明早你過去找我就行。”
容末說完便提著燈籠回去,可走了十幾步就因為追出來的雲大哥而停下來,回身便見雲大哥目色為難,欲言又止半天,才下定決心般開口:
“容姑娘,既然如此,你明日便同我出發吧,隻是路途艱辛,辛苦你與我們同行了。”
“真的嗎真的嗎?”
“好!不辛苦,我還怕自己拖累了你們商隊呢?”容末驚喜之餘想起了自己一窮二白得湊不出半點路費的殘酷真相:“還有……雲大哥,我沒有多少盤纏,我……我可以給你們商隊當小廝打下手的……”
心虛地低下頭,她默默尷尬地絞著手指,越說越氣虛……
“哈,吃穿住行方麵是小事,我隻怕你跟著我們陷入險地,那才是對不住你。”
古代強盜土匪確實很多,商隊也是長途跋涉翻山越嶺,的確是很危險,容末如是想,但總比她自己一個女人好多了吧。
…………
回到住處,雞仔噤聲,大圓水缸流出的陰濕水漬反出了隱隱折光……生活總是這樣瞬息萬變,白天還因為水缸沒水了而苦惱,現在晚上卻成了因為用不完這一缸水而可惜。
……
翌日,容末起來匆匆備了早飯,和雲大哥吃完兩人就帶著簡單祭品前往蘇太傅塋地。
紅日初升,紅光迎麵,綠野山間,墳塋茵茵。
雲大哥說稍作祭拜真的就是稍作祭拜,容末還以為會誇張點的。容末也跪下稍作祭拜。
“感念師傅養育之恩,弟子今日離去,不知何時歸來,望師傅在天安好,塵事無憂。”
眼看時間差不多,兩人也就動身回去,稍微準備便能出發去鎮上與商隊彙合。
昨晚容末連夜收拾包袱,打點屋子……一會回去隻要安置一些家夥事,就可以拎包出發。
此去不知歸期,容末把一些不經久放的物品送到小蓉子家去,一群雞仔也送給她家養了,母雞則宰了燉湯,兩人好吃一頓就可上路。
“容姐姐,你真的要走嗎?”
小團子一把撲進她懷裡,抱著她仰起腦袋天真地問。
“嗯,小粽子以後要小心,不要再掉進河裡去了。”
容末捏上他的肉嘟嘟的臉,眨著眼笑他,然後看向小蓉子憂心忡忡的爹娘,點頭示意他們儘可放心。
簡單告彆便爬上了馬,兩人遂疾馳出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