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之地,相錯的諸峰間有一村名為朝露村,村莊此刻已跌入暮色,遠山牛娃攆牛而下,田裡老農拂汗欲出,而岔出村落的一曲小道上卻有一婦人利落扭身而出。
兩手大背於前,桶腰則馭著雙腿一左一右踏出兩個印子,動作之時,半身的褶裙被牽連著也跟著來來回回地擺動……此行勢頭十足,直奔而去的岔道儘頭為一方屋舍。
屋舍小坐在一片綠意輝映的竹地之前,上方黃茅鋪綴的房簷於夕暉傾照下金輝熠熠,下麵竹欄圍紮的四方小院裡頭,一群雞仔子四散逐食……
…………
而直到被小雞啄上了手心的穀子,容末才從幻想裡回過神來,一隻黃絨小雞歪歪毛脖子,又啄了一下她的食指…
容末便把手心裡剩下的穀子輕輕抖在地上,方便小雞啄食。
忽然一連串輕靈脆亮的鳥歡鳴聲從欄外樹團上炸下來,容末循聲而望,鳥毛還未瞧到一根,就看見樹下走出來個婦人…
“誒喲!在下頭就聽見這喜鵲兒叫得可歡囉,定是知道有喜,提前報喜來的!”
“哈哈哈!容小娘子,喜事,天大的喜事呀!”
“我這高興的呀,憋不得明天,今天就想全同容小娘子你說了。”
女人嘴巴點鞭炮似的劈裡啪啦一頓亂響。
然而容末根本搞不清狀況,不知道她說的什麼事,甚至連她人都不認得的,隻下意識地呐呐回了聲。
“什麼?”
見自己有所回應,她便借著身體自然地橫開半擱著的門欄進來,神色頗為認真地就要開始抖擻唇舌。
來者是客,見人進來,一直蹲在地上的容末也就起來,給人擺了凳,又進屋裡倒了兩杯茶水。
把竹筒茶水遞上人手,心裡便計較著言語半解釋半探問:
“一個月前我不小心摔下山坡,以前許多事不大記得了,就說在這看了大娘你半天,我愣是想不起來,也不知我還能有什麼喜事?”
“容小娘子這事我也在人嘴子裡聽過一耳,萬幸的是你人沒什麼事。不過你記不得我也是正常的,我住隔壁村,是給這十裡八鄉的有緣人牽線搭橋的,大家呀都叫我紅婆。”
“這也是我今天來的原因,你們村的劉琦啊,他屬意你好久了,特地去我們村呀,請我來問問你的意見。”
紅婆臉上的肉徹底笑趴了開,仿佛真是帶來了什麼對她來說極大的好事。
“劉…琦。”
容末眉眼垂下,唇角輕輕喃起這人姓名,指節把托在膝上的竹茶筒也握緊幾分,筒內茶麵穩不住微微晃動。
但是彆看她表麵上這一副因男女之事芳心小顫,陷於深思又自持不亂的姿態。
其實心裡早就已經放起了“地鐵老人看手機”……而如果不是怕人設崩掉的話,額眉恐怕也早就已經皺成了乾樹皮。
……劉琦……又是誰啊。
是的,身為本村人的容末根本不認識這個隔壁村的紅婆,甚至也不認識同村的什麼劉琦,摔下山坡什麼的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她是穿來的。
一個月前,身為社畜的她加班回家路上出了車禍,直接原地去世。
然後一個什麼“清君側係統”上線,可以讓她穿越古代複活,不過得完成任務。
原是她穿越的國家外有敵國侵擾,內有奸賊作亂,而她需要鏟除朝中禍亂朝政、隻手遮天的奸佞臣子,讓朝綱恢複,社稷安穩才行。
“哦~”
“那我穿成誰?是皇帝嗎,我英明神武,廣納賢言,辯奸除佞……”
容末比較關心自己穿成什麼身份。
此刻腦中已然浮現出了自己坐擁朝廷,穩固江山造福百姓的充盈帝生……不由得便激動起來。
“不是。”
“哦,那就是穿成丞相?我頑抗亂臣,擊剿奸邪……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容末點起頭很是欣慰,穿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呢也未嘗不可。
“……”
“也不是,你要穿的是太傅……”
“啊!”容末大悟,“難道我是身居幕後,向皇帝諫言獻策,鞠躬儘瘁的一代鼎臣!”
“不是你要穿的是的太傅告老還鄉後收養的弟子。”
“……”
沒得選的容末便來到了這個與她容貌姓名皆相同的女子身上,趁著老太傅已故半年,沒了唯一摯親,無人發覺她的不對勁,趁著人恰巧摔下山坡,也與現實的她雙雙殞命之際。
也剛好有了一個失去記憶的借口……
可是,穿成一個回鄉老太傅收養的女弟子有什麼用啊喂!
太傅已於半年前撒手人寰,她一介女流,沒個一官半職,怎麼去鏟奸?怎麼去除惡?
難道要她以一換一去搞刺殺?容末不得不妄想其實係統是來搞她的。
還有這出生地點,她都不想說!太傅告老還鄉的鄉它就是個鄉,遠離皇帝坐鎮的京都渝安,定到了這迢迢的西南一角。
當知道自己的破草屋與京畿要地相隔近兩千裡的時候,容末氣得冷哼一笑,便理智放棄故而釋然起來。
難上加難是吧?那就擺爛……權利中心廝殺鏖戰,關她一個鄉下小民什麼事兒。
因老太傅回鄉後在村裡辦了學堂,從小受他教誨的容末便也接替了老太傅的先生之職。
所以容末來的這個月其實都在學堂裡教授學童,日子過的倒是清閒。隻要不去完成這個又難又顛的任務。
但是最近容末卻思考起了這個任務完成的可行性,因為這清閒無壓力的日子受到了一絲威脅!
前幾日黃昏,田假開始,學童興散歸去。容末出了學堂,沒走幾步就遇到了前來找她的鎮上地主王紳。
拿著地契說學堂一年前就被太傅賣給了他,因為當時容末突發疾病,為了籌錢給她治病,太傅隻得把學堂賣了。
容末根本就不知道這回事。聽著他說田假結束到年底可以讓學堂繼續辦下去,但是明年就要把學堂收去建造祠堂,而現在他來此除了隻會她一聲,還要把學堂大門的鑰匙要去,方便田假期間派人進來丈量籌劃。
但是容末看著手裡的地契也不知道怎麼看才能確定是不是真的。
也對他的一麵之詞存有疑惑。剛好沒帶鑰匙,大門也隻是扣上了鎖並沒有鎖住,便和他說讓她先把學堂東西收拾好,幾日後再把鑰匙給他。
最後容末不得不同他商量著希望他能留下學堂:
“王老爺,如果沒有這間學堂,村裡的孩子們如何念書?您能不能讓學堂繼續辦下去,我可以付點租金,不然這學堂突然停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和村裡人交代。”
但還是被拒絕了,說這是他請了大師算出的絕佳位置,風水寶地,把祠堂遷到這絕對能保他們王家人丁興旺,家業榮升。
容末隻能無奈回來,一問田對麵的小蓉子家才知道真有這事,學堂真的被太傅賣給了王老爺。
這意味著她不能在這個村裡教書,也斷了那微薄的經濟來源。
種田嗎?容末想想還是算了。。。那就隻能去完成任務了?於是來了一個月,她終於開啟任務的第一步,思考!
但是對她來說這任務堪比登天,根本不可能啊~思考了幾天也沒有什麼結果,首先這離京都的距離都能把她難死了,她甚至連皇帝在哪個方向都不知道,朝哪個方向磕頭都不知道……
出了這村路都找不利索,彆說此去渝安城的千裡迢迢,路遙艱險,賊人難測,走半路直接就死掉了,更彆說到了渝安城她一個女人能乾什麼?
難道直接去宮門說:“我找皇帝有一點事,他身邊有賊人宵小作亂!希望他能聽我一句勸,即刻斬殺奸賊,才能保國泰民安……”
妙~妙~妙啊!喜提刁民新稱呼,達成亂棍打死新成就。
…………
蹲在院子裡,容末給餓得咯咯叫的母雞和雞仔子撒了一把穀子,又愁起來。
直到紅婆到來,還給她帶來這麼一個壞消息。。
抬起眼,容末放輕了語氣。
“有勞紅婆您了,隻不過師父才走半年,我一時半會還沒有什麼嫁人的心思。”
紅婆收起了笑,轉而頗為憐惜看著容末,變得語重心長。
“蘇公走了,容小娘子你一個孤女無依無靠,劉琦那人還算老實,家裡有幾處田地,還有幾頭牛。想必小娘子你嫁給他日子也會好過的。”
嗯?他有地有牛和我有什麼關係,她繼續推辭。
“不,我真的沒有成家的打算,且平日在村裡和劉琦接觸也不多,終身大事理應仔細斟酌,我不想操之過急,免得日後生悔。”
見她這樣說,紅婆歎起氣,但隨即神色變得嚴肅起來,將身子傾近,像是要和她說什麼鄉間秘事。
“小娘子,我就和你說了吧。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半月前劉琦在河邊看到你身子的事村裡怕是都知道了。”
“要不是他那天偏巧在那,小娘子你水靈如花,從小又在蘇公身側,文墨教養長大,哪裡輪得到那糙人?老婆子我鐵定能給小娘子說得一戶書香之家的姻緣。”
啊?半個月前,河邊??
稍一回想,容末便記起來了,那天高陽大晴,她去河邊洗衣服。那是條從村裡正中流過的河,正逢天好,去洗衣服的村婦自然不少。
小蓉子娘也帶了著小蓉子弟去,但人隻有一雙眼睛,她娘洗著洗著一個沒看,玩水好好的她弟一跟頭就栽進河裡去。
大夥都撇下手中的衣服,卻沒一個會水的,都隻是圍到河邊作急。
容末學過遊泳,眼看情況緊急,她撂下袖子,脫掉外衫就跳進河裡,偏那天她是去河對岸洗,從那邊遊過去,把撲騰的孩子托上岸後,累個半死不說,頭發淩亂,衣服受她折騰又被水衝得鬆散不堪,最後隻得衣不蔽體地爬去了岸上。
本來都是洗衣的村婦姑娘也沒什麼,不巧的是那天劉琦去衝洗草席,成了在場所有人中把衣不遮體、薄衫濕身的她看了去的唯一男人。
小蓉子娘抱著小蓉子弟哇哇哭叫,大家為娃兒得救鬆一口氣的同時,看著被人攙扶上岸的容末和悄悄摸走的劉琦搖了搖頭。
容末是有印象那時有個來洗草席的男人,也聽小蓉子她娘和她說過這事,不過她也沒怎麼放在心上,隻是沒想到傳的這麼大。
可那又怎樣呢?不就衣服亂了點,看了個肩頭和鎖骨嗎。。難道他找了個媒婆來這說親,她就得嫁給他?
……這簡直就是無稽之談!
所以劉琦是誰不重要,誰都可以是劉琦,重要的是她怎麼可能會因為這種事就和一個沒什麼印象不熟的人在一起呢?
不過容末隻是故作深長地搖了搖頭,並未憤慨對這種過分強調女性貞潔,壓製女性自由的不平,也沒有顯露對此現象的不滿和大談自己的主張見解,畢竟她也不想成為人們飯後閒談的異類。
“紅婆您彆說了,我心意已決。其實師父有一遺願,我需得替師父前往渝安城一趟,將他老人家的遺願完成!這件要事沒有完成之前,我斷不會有一分思嫁的念頭。”
最後隻能把太傅拉出來擋刀了。不過太傅他高官還鄉也並未奢享晚年,而是築橋修路、大建學堂、教授民眾……想必朝中無惡也會是太傅想看到的……所以這乃讀書人之間的事。
雖然紅婆不懂要完成什麼宏大的遺願,要得她一個女子背井離鄉,去那遙遠的京都才行,但那不重要,容末總算是把她送走了,希望她回去能同劉琦說清楚,讓這場鬨劇徹底結束。
……眼看暮色深遠,陽輪落入西天,夕暉變得柔弱。
容末終於想起來了自己的水缸哐哐見底這件事,本來今天要去挑水來著,這耽擱下來天都要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