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唐掛了電話,抬頭看看四周,朝張佳樂說的2號出口走去。
機場很繁忙,旅客來來往往,是一個個麵目模糊卻鮮明的個體。
她前方的女性穿著乾練的西裝,和奚唐一樣隻身趕路,步伐急促;走在近處的兩個女生穿著工字背心,背著巨大的登山包,說說笑笑,看起來是誌同道合的一路人;更遠處,男人抱著花,摟著來接他的妻子,他們的小孩一蹦一跳拍手,驚天動地的幸福飄灑滿地。
女人男人,老人小孩,人們衣著不一,都很不同。
奚唐路過他們,順著人流走。
隔著人群,她一眼看見張佳樂標誌性的粉色小辮,穿著最簡單的白t,逆著人群也逆著光,被光割出來的一個剪影,仰起頭東張西望。
哦……恰巧有一個人來接她,奚唐也不是隻身一人來著。
奚唐眉眼微翹,嘴角小幅度彎起來,踮起腳衝張佳樂揮手,確認張佳樂眼睛一亮看見她後,邁步向他所在的方向走。
她站定,麵前的張佳樂看起來與一個月前分彆時沒什麼不同,語氣輕快,"哇,你怎麼下飛機了才聯係我,要不是我剛好在機場,你來k城豈不是要一個人了!"
他往奚唐周圍打量地看了好幾眼。
"怎麼了?"奚唐問。
"行李呢你的,我準備著給你拎包拉箱來的,不是說好等你回來讓你感受家鄉如沐春風般的歡迎的。"張佳樂解釋,他依舊堅定地認為奚唐家鄉就是K市,隻是她忘了而已。
奚唐笑笑:"輕裝上陣咯,我已經感受到你的歡迎了!"
旁邊的遊客匆匆忙忙趕路,行李箱差點撞在張佳樂身上,奚唐拉著張佳樂手腕,把他往自己身邊帶了一步,精準的避開,那人忙不迭轉頭,胡亂道歉。
張佳樂愣愣點頭,不自然的收回手。
"反應好快啊你!"
兩人往前走,張佳樂感歎,回過神,側頭打量著奚唐,"你的傷應該都好了吧?"
奚唐把手上掛著的襯衫拎起來,張開手轉一圈。
"早就好了,至少能打十個你哦樂樂。"
“大俠饒命啊!”張佳樂放心笑笑。
奚唐想起她在醫院的日子,表情逐漸古怪。
太可怕了,滿打滿算整整一個月,她深切體會了一把什麼叫度日如年。
方士謙和王傑希還聯合起來限製她玩電腦的時間,讓她一度無所事事到拿著拐杖當長槍比劃。
甚至由於一直在休息,到晚上時她總不困,隻能睜著眼望窗戶,想到要不然直接爬下去來個逃離醫院副本,天高皇帝遠跑了算了。
這個想法把王傑希嚇得一個激靈,懷疑是不是把人憋瘋了,意外得到電腦使用時間增加的好消息……奚唐先聲明,自己覺得不是網癮少年,隻是經過這一個月,她才發現---以前的生活還是過於豐富多彩了,上天入地滑雪攀岩潛水,一段時間陪著同學玩玩命,另一段時間還要趕趕期末ddl……
生無可戀又絕無僅有的夏天終於過去,奚唐長舒一口氣,對著張佳樂吐槽:
"樂樂我跟你說,這輩子我都不會想再進醫院了,要不是後來發現榮耀還有裝備編輯器這個玩法,費時費力又好打發時間,都不知道最後那段日子該怎麼熬過去。"
“能不進醫院那再好不過。”
張佳樂哈哈一笑,榮耀的裝備編輯器對他來說可一點都不陌生。
裝備編輯器是榮耀的一大特色玩法,並不是遊戲中的生活製造技能,而是玩家通過自製界麵,得到獨一無二的銀字裝備,裝備編輯器玩法複雜且花樣多。
在榮耀中有一句流傳很廣的話:自製裝備未必是最強的,但最強的裝備一定是自製的。
銀武是能夠超越史詩級橙字裝備的存在。因此,在職業聯盟中,各俱樂部都擁有專門研究自製裝備的團隊,投入資金研究自製裝備。百花繚亂的武器獵尋就是一件銀武,還有一葉之秋大名鼎鼎的戰矛卻邪,王不留行的掃把滅絕星辰等等都是銀武。
裝備編輯器很複雜,一般玩家連看懂那個界麵都很困難,而頂級的銀武卻需要賬號操作者和製作者或者技術部門嚴密合作一起打造,後期無疑要投入大量材料去升級,好多玩家做出來的銀武就隻是一件獨一無二的廢品。
於是張佳樂感興趣地問:"那你研究出什麼來沒有?"
“那當然!我大學是機械係的啦,還是我們的院長的得意門生誒!”
奚唐摸摸鼻子,雖然這個機械係的全名是煉金機械係,學的是《龍與言靈術》、《所羅門之匙》、《龍族血統論》、《龍族基因學》和《煉金化學》等等,與普世意義上的機械係風馬牛不相及就是了。
“而且我很擅長這種計算,隻是最後做出來的東西已經半賣半送給王傑希了,和他們微草簽了保密協議,不能多說。等以後,要是我還在這裡的話也可以給你造一個。”
奚唐說得完全沒有壓力,她在煉金鍛造這方麵的天賦確實稱得上卓絕,在“夔門計劃”中一戰成名。大二開學就收到裝備部的熱烈邀請信。
信中講她要是願意加入裝備部,未來一定能成為他們的一員大將,還諄諄囑咐,希望她不要走上歧路,離執行部那幫隻知道殺戮的瘋子遠一點,要儘快加入他們,回到她正確的歸宿地……
被奚唐以她雖然不會去當執行部的專員,但也沒有成為炸彈狂人的想法回絕了。
奚唐說得很輕鬆,這邊張佳樂聽得就有點茫然了,“等會兒……你是說,你做出的東西被王傑希……不是,被微草買了?”
就算奚唐不能講她做了個什麼,但憑一個保密協議,一個微草就很能說明問題了啊!
以張佳樂對王傑希的了解,就算那件銀裝或者銀武大概率不是給王不留行用,但能讓他在微草有一個技術部門的情況下,還誇張的直接買下,這含金量不用多說。
“所以你……”,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天才?張佳樂瞠目結舌,他可是知道奚唐接觸榮耀有多久的,這就是恐怖如斯的大學生嗎?覺得自已要被智慧閃瞎眼了。
“所以……我現在有錢了呀!王傑希果然很有錢。”奚唐得意洋洋,舉起新買的手機朝張佳樂晃晃,“才買的哦!”
其實能走上電競之路的人其實都是萬裡挑一的天才,張佳樂自己就年少成名,百花繚亂的打法至今也能說前無古人,獨一無二。
兩人聊著也不耽誤走路,這會兒已經到廣場上了。
“諾,今天來就是來機場接他們,我們明天就要打比賽了,你既然來了,不來看我的比賽說不過去吧,藍雨和百花打比賽還是很有看頭滴!”
奚唐順著張佳樂指的方向看向大巴車,陽光有些刺眼,車裡坐著的人格外模糊。
她收回視線,對著張佳樂點頭,“好啊,我還沒看過榮耀比賽的現場誒!”
腳步不停。
張佳樂眨眨眼,在那一秒突然頓住,落後奚唐一步。
剛剛……奚唐的眼睛……好像是金色的……在陽光之下一抹濃重的金色……
因為瞳周一圈灰藍的襯托,如同夜晚海麵燃燒著的太陽,有些觸目驚心。
應該是看錯了吧!
張佳樂想到,畢竟奚唐虹膜的顏色本來就淺,在陽光下有變化很正常,他提步向前。
上車後,張佳樂帶著奚唐往後座去,車上藍雨各位低頭的低頭,玩手機的玩手機,那位放言要給奚唐簽名的男子已經把鴨舌帽扣在臉上,還帶著耳機,貌似是睡著了。
"……"
張佳樂無語。
帶著奚唐坐在黃少天後麵的位置,張佳樂起身,去給奚唐拿了一瓶依雲礦泉水,順便小聲問其他人需不需要。
把瓶蓋扭開遞給奚唐的時候,張佳樂下意識又看了一眼奚唐的眼睛。
現在是平時她眼睛的顏色。
“在看什麼?”
奚唐不動聲色,喝了一口水,低聲問他,眼睛裡像是泛起濛濛的灰霧。
“在看你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張佳樂說了實話。
“眼睛怎麼了嗎?”
奚唐眼睛漸漸彎起月牙的弧度,嘴唇喃喃,聲音如綺如綿。
張佳樂眨眨眼,有些恍惚,不過還是說了,“你的眼睛很漂亮啊,下意識就盯著你的眼睛看了!”
—咳!
—咳咳!咳!!
前排的黃少天忽然猛烈咳嗽起來,張佳樂回過神來,如夢初覺。
他想起自己剛剛說了什麼話…呃…呃……他匆忙起身,
“黃少天你要不要喝水,我去給你拿水啊!”
黃少天含糊說了句滾啊你。
奚唐笑,喝一口水,點開手機。
扣扣裡隻有四個聯係人,王傑希、方士謙、孫哲平和微草的一個法律顧問。
奚唐慢悠悠給前麵三個人發過去一句已經平安落地的消息。這是方士謙叮囑她的,很普通的要求,卻很奇妙,這個世界上莫名其妙有人在等著你的消息,要是你突然消失,他們還會試圖尋找你,社會關係成為一個人存在的錨點。
一會的功夫,孫哲平已經回她,問她聯係到張佳樂沒有。
奚唐在飛機起飛前問孫哲平要了張佳樂的號碼。
“他現在就坐在我旁邊啦!”
奚唐手指點點,回孫哲平,抬起頭來把手往張佳樂麵前一攤。
張佳樂疑惑。
“小張隊長,給我你的扣扣號吧。”
在大巴車不疾不徐向前的時間,他們並肩而坐。
城市的陽光熙熙攘攘,街上光影交織。
在某一刻,奚唐發現窗外景色突然變化,山林的輪廓滑動,樓房變成流動的針葉林。
奚唐轉頭,旁邊並肩坐著的人變成路鳴澤,他雙手搭在腦後,翹著腿。
“什麼時候來的?”
奚唐望著他,眼睛撇去灰霧,毫無遮掩的露出黃金瞳,那種燃燒的鎏金色,濃鬱到像是要從瞳孔裡流出來。
“在你從飛機上下來的時候。”路鳴澤拿出一個蘋果吃起來,腮幫子一動一動,
“你一到這裡我就直接感知到了。”
奚唐挑眉,托著腮思考,“為什麼說感知到?像門一樣?或者什麼領域?好麻煩的樣子。”
她想起什麼,看著窗外的針葉林,
“誒,你不是說每次和我見麵都是雨天嗎?怎麼現在天是晴的?”
路鳴澤打了個響指。
奚唐看見太陽雨嘩啦落下……
“怎麼樣?”路鳴澤問奚唐,不知道是在問他下的太陽雨還是問這個陌生的世界。
奚唐回:“還不錯?"
"或許也不太好?"
"這個世界和那個世界沒什麼區彆咯!"
她自顧自地說:
“我以前看著混血種,覺得我們不過就是一團團的欲望,摒棄了做人的權利,生活在一個瘋狂旋轉的龍卷風的世界。"
"裡麵卷著百計千謀,鬼蜮伎倆。一團團的欲望,想要血統,還想要言靈,以前最多隻拿到過三代種的胚胎,後來有了初代種,有了康斯坦丁的龍骸,然後果不其然還想要更多的東西。我們最後會要什麼?”
“所以我覺得沒什麼意思,死的解脫,生的原因,夢想的確立以及實現的目的,有或者沒有想要做的事,都沒有意義,大家都是一樣的,全是一團團的欲望,不被滿足就苦苦追尋,滿足後又有新的欲望,無窮無儘,像一個不停歇的荒誕故事。”
路鳴澤哈哈笑起來,“那又如何呢,幸福和荒誕本來就是一對孿生子。”
他的語氣像含著一塊堅冰,在空曠的大巴車裡居然恢弘層疊:
“欲望……要是你有能夠燒掉整個世界的欲望,我也會很樂意幫你實現。”
“隻不過要出賣靈魂,對吧?”
奚唐嗤笑,嘴唇猶如窗外褪色的陽光,
她的語氣很輕巧,像對情人的呢喃。
路鳴澤看著她,有一秒的失神,記憶在久遠的曆史裡回蕩。
記憶裡,毀天滅地的火焰從黃泉川燒到高天原。
塵煙滾滾。
他穿著被撕裂的黑衣,黃金裝飾的利劍刺穿他,把他牢牢釘在身後的巨塔之上。血染紅了十字架的下半截,身上被刻下的屈辱印記隱隱作痛。
他抬起隻剩血洞的眼睛。
視野儘頭,一道貫甲舉旗的身影逼近。
她際地翻天,手中的冰十字槍裹挾著狂流降世,帶著絕對的意誌把他身後的巨塔折斷,如同武神蒞臨。
語氣卻像今天這般的輕巧,如同呢喃,
“太子殿下……怎麼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路鳴澤恍如隔世,回神看著奚唐,輕輕笑起來,
“我怎麼會允許你出賣靈魂給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