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視之物(1 / 1)

“什麼剩下一天?”

路時緣的右手隱在口袋裡,捏著柄二指寬的刀。那刀柄被握得發熱,她一字一頓地強調:

“我明天不會過來的。因為隻剩一天,我要去環遊世界。”

組長臉色有一瞬間的空白,似乎不明白眼前的人突然抽什麼瘋。

“離職後隨便你,現在來了就去整理資料。”

難道她猜錯了?路時緣心念如電,自我懷疑隻持續了幾秒,旋即被“那又怎樣”的瘋狂念頭取代。

大不了,之後再去解決另一個人。

“不。”她盯著對方的眼睛,緩緩開口。“我的意思是,你們不是後天要來殺我嗎?”

“……原來是來到了這條線。”

組長仿若夢囈般喃喃。話音落處,隻見他的麵皮一寸寸皺起,裂紋迅速攀上他的臉,似有層無形假麵訇然崩碎。隨後五官一點點地重新長出,和她剛才看到的分明是一樣的麵孔。路時緣卻驟覺心尖一顫,下意識後退。

她的目光如遭磁吸,死死定在組長臉上,不,不是組長。

瀕死之際,懸停在眼前的,就是這張臉。

凶手真的出現了!

等等,她認出來了。

但是,她怎麼認出來的?

路時緣繃緊身軀,想象中的暴起攻擊卻並未出現。凶手不再抬頭看她,全然沉浸在“組長”的扮演中。

唰唰唰——

唰唰唰——

筆尖迅速地在文件上機械勾劃,房間裡隻剩越來越尖銳的摩擦聲,刺向她的耳膜。

難道凶手還不知道自己恢複了所有記憶?

路時緣提住氣,壓著呼之欲出的心跳,腦內飛速盤算著,如果此刻衝過去砍死凶手,成功率會有多少。

然而,剛向前邁步,就看見更加詭異的一幕。

對方突然停下筆抬頭,黑色瞳仁驟然鎖住她,不移不轉。身體輪廓開始模糊,眼前之人頃刻間被抽離了所有色彩,虛化為淡而朦朧的光影,直至透明。

仿佛有一隻橡皮擦去了所有痕跡。

一切發生在轉瞬之間。

凶手在她眼皮底子下徹底消失了!

事態的發展朝著無法理解的方向狂奔。路時緣疾步繞過靜立的辦公桌,伸手撫上皮革狀的椅麵。

溫度冰冷。

目光轉向桌麵,那文件之上,竟是一片空白。

一切仿佛是她的錯覺。

路時緣望向窗外。

無風之地,鉛色的雲堆疊停留。

所以……這也是對方的能力嗎?對,她早該想到的。凶手能如鬼魅般進入自己的房間,自然也能隨意地離開。

但為什麼不攻擊?

還是說,對方隻能在那個時間點殺人?

完整的記憶驗證了路時緣之前的猜測。

今天的失憶發生在視頻會議期間,因為隻有那段時間內她無暇查看手機。

可此前的循環她都沒有參加組會,昨天也未曾接觸過參會人員。之前的失憶是什麼緣故?

隻有一種可能,導致失憶的人或事並非固定不變。

路時緣其實不確定組長是凶手,隻是組長和實習生中,定有一人與她今天的失憶有關。而且,這兩天內,貌似總有人在留意自己的行蹤。

對方似乎需要先確認她在哪裡,方能修改記憶。

視頻會議是組長提議的,“明天”來公司是組長要求的。

所以,路時緣決定先來見他一麵。

和組長交流的時候,失憶機製沒有再次觸發,她沒有疑惑自己的手上為何會握著一把刀。

同時,對方的神態和行動和平日裡的組長彆無二致。

因此路時緣確實有一秒懷疑自己判斷錯誤了。但很快,她做出了一個猜測——

也許,每天隻能失憶一次。

全部記憶也證明了這點。第一天見到凶手時,她馬上會忘記:凶手就是長這樣,並且認知自動被修改,默認對方是自己熟悉的人。

第二天她會忘記凶手的存在本身,以為自己隻是進入了一個無害的時間循環,譬如今天早上。

而第三天,路時緣想到上次循環在樓下撞見的“鄰居”,當時她出門得急,沒發現外麵下雨,對方好心借給自己一把傘。

但是,那似乎是一把很久沒打開的傘。

凶手是在那裡等著她。

第三次,她會忘記關於循環的一切,認為自己正過著普通的一天。

觸發失憶的機製是見到凶手的臉並進行交流,且凶手每天會更改一次偽裝的對象。

組長這麼希望路時緣明天來公司,應該是發現她不住宿舍了,想要繼續變成公司的人來觸發機製。

好消息是,記憶真的恢複了。

壞消息是,她打草驚蛇,凶手的線索徹底斷了。

“路時緣?你怎麼在我辦公室裡?”

路時緣頭皮一炸,側過頭,竟是劉蔚。

“我離職申請不是給你批了嗎。”劉蔚蹙著眉。

“不好意思啊。”

路時緣心跳如鼓,一麵道歉,一麵轉動身子慢慢挪動腳步。

對方也動了,開始逼近她。

“我去!”

路時緣沒忍住低罵,快步繞到桌子的另一頭。

她跑到門邊,沒聽到身後有聲音,轉頭卻見劉蔚坐上辦公椅。對方無視了自己的舉動,自顧自看起文件,也不打算追究路時緣為何在此。

那動作和剛才扮演組長的凶手如出一轍。

可是,這分明就是劉蔚的麵孔。

一個可怕的念頭鑽入腦海。

她試探性地開口:

“……組長?”

“還有事嗎?”劉蔚抬頭看她。

唰!

門被疾速帶上。

劉蔚將視線放回麵前的文件紙上。紙張從左到右,從上至下,密密麻麻地全是一個名字:

路時緣路時緣路時緣路時緣路時緣……

她皺了皺眉,似乎在思考這是什麼東西。

良久,她將這張紙抽出,揉皺了扔進垃圾桶。

***

另一扇玻璃門內,組員在裡邊勤勤懇懇地辦公。明明是再日常不過的畫麵,路時緣卻越看越覺得毛骨悚然。

這些人……是真實存在的嗎?

他們如同設定好程序的npc,在一方隔間裡做著自己的事。隻要路時緣不開口,就不會觸發任何對話。

路時緣猶豫再三,終是在一個同事出來打水時,出聲叫住了他。

她得確認一件事情。

“小陳,我們是不是有換過組長?”

小陳轉身,語氣疑惑:“什麼時候的事兒,劉姐不一直在帶你嗎。”

路時緣立馬轉過身,向著電梯口狂奔!

原本的組長,徹底消失了。

逃也似的離開寫字樓後,路時緣得到了這個恐怖的結論。

她恢複記憶的同時,凶手卻能反過來影響這麼多人的認知?

但她現在還記得凶手的長相,記得循壞以來發生的事情,是不是說明自己的記憶暫時是可靠的?

路時緣不敢確定,但她必須要相信這些記憶,因為這是唯一可以憑仗的東西,是自己在這場不公平博弈中為數不多的籌碼。

她摸出手機,盯著屏保看了會。

一份手寫的圖片。

【回去,用刀,殺了組長。】

路時緣把屏保換掉了。

那是一條沒用上的提醒。

也是一道不計後果、不負責任的指令。

關掉屏幕。

突然間,路時緣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喂,又咋了。”

“小徐,你在宿舍嗎?沈杳在你旁邊嗎?不……不,你知道沈杳嗎?”

“胡說八道什麼?沈杳在跟我吃飯呢。”

舍友的認知沒有被修改!

聽到這個名字從徐青歌口中吐出,路時緣稍稍鬆口氣,又確定了一遍,“她沒有消失吧?”

“你……來,要不要現在自己跟她說。”

“好,把電話給她。”

徐青歌愣了下,旋即果斷地把手機拋給旁邊的人——不是手機燙手,而是她擔心被路時緣的疾病賽博感染了。

“乾啥?”

沈杳的聲音。

路時緣張了張口,忽然不知道要說什麼。

試探她是不是真的?問她知不知道凶手的事?

“中午吃的什麼?給我點外賣參考。”

“……”

路時緣掛掉電話,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她真的要被舍友們當成精神病了。

雲團四散而去,路時緣攏了攏衣服,搭上回酒店的車。

選項裡之所以沒有地鐵,是因為得避開安檢。

事實上,即使凶手被拆穿後當場殺人,不逃跑的話拿著刀頂多一換一。

然而,都死四次了,大不了提前觸發回檔,路時緣起碼能確定失憶的機製。

沒想到凶手直接跑了,組長也連帶消失了。

想到這點,路時緣內心複雜。

組長是否存活不好說,但真正意義上社會性死亡了。

除了她沒人記得這個人。

路時緣並不會把組長的消失歸因於自己,徒增道德包袱。可這種認知上的抹殺還是太過恐怖,她甚至開始思考——

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嗎?

上車後,路時緣確認司機和來時不是同一個人,車上暫時沒有彆的乘客。她選了後門邊的座位,隔幾分鐘就要回想一下凶手的臉。

真不真另說,當下起碼要確保這份記憶老老實實地儲存在腦子裡。要是能有一份正常活下去的感知,錯覺也無妨。

下了車,她不再橫生枝節,刷卡上樓。

通道口停著清潔車。路時緣一路走到房門口,蹲下,視線平齊門縫,頭發絲還在。

但這說明不了什麼。

路時緣刷完卡後大力踢開門,收腳後立馬後退三大步——

沒有貼臉殺。

她慢慢朝裡探去,確實沒人。

路時緣稍微安下心來,至少今天不會再失憶了。不過該做的不能少,排查完的第一要事,是將完整版記憶老老實實更新在文件傳輸助手裡。

***

浴室的水汽沒有完全散去,在門口形成一小片氤氳。

路時緣拖到很晚才洗漱完。隨便吹了兩下頭就出來了,還未適應浴室外的溫度,哆哆嗦嗦地爬上床。床麵微微向下陷,暈上一點水漬。

她有猜測過,凶手為什麼那麼執著於修改自己的認知。得到的結論是,這或許也是殺死她的條件之一。

而她今天一整天都呆在酒店,三餐靠泡麵解決,沒有見到任何人,完美地保護了自己的記憶。那條記錄她偶爾從外麵掃過一眼,也沒有變成亂碼。

至於組長和舍友身上的謎團,路時緣覺得至少要活過明天再去思考。

所以,這個該死的循環會結束嗎?

19號淩晨馬上要到了。

她有些躊躇。

睡嗎?還是乾脆直接熬到那個點?

這些猶豫在路時緣貼上床時儘數消失。

她困了。

困意來的實在突然,更像是18號晚上一定會觸發的程序。

路時緣察覺到不對勁,這是她今天發現的第一個怪異之處。但她無法抵抗這個設定,困意像一團鉛塊縫在她的眼皮上,意識的火苗在黑夜中搖搖欲墜。

12月19日 1:38分。

路時緣醒了。

支開眼皮的那一刻,路時緣有些絕望。

她的記憶沒有丟失,循環的事件卻還在進行。

破局的關鍵到底是什麼?

她從枕下抓出那柄刀,向後一靠。

懶得下床,不必太過鄭重。

良久,路時緣沒等來凶手。

一道聲音在腦內響起。

【警告,公民身份錯誤。】

【警告,公民身份錯誤。】

【警告,公民身份錯誤。】

……

【報告,公民97746不存在。】

【玩家死亡確認,注冊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