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朵梨花(1 / 1)

女子樸素的裙擺在林間來回穿梭,阿眠看著竹筐裡滿滿登登的的草藥,便收起彎刀準備下山。

沿邊粉白可愛的桃花層層疊疊,漫山遍野,遙望遠方,日頭正高懸,遠處的農舍依稀可見,炊煙正嫋嫋升起。

阿眠伴著一路上喜人美景,小心的邁過路上的頑石。

忽而,身旁竹林中傳來一陣窸窣聲,山林裡小動物發出些聲音再正常不過,女子便就沒放在心上。

繼續專心趕路。

隻是腳步一頓,仔細傾聽,好似是有人在呼救。

阿眠也不是傻的,總不可能她一弱女子孤身前去查看,這世道可不太平。

聽著,就要加快腳步下山,好去找其他村民來查看。

隻是阿眠在心中咬了咬牙,還是循著源頭走去。

就隻因那人求助聲愈漸虛弱,她心裡不踏實。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更何況自己這條命也是撿來的。

衣裙滑過片片矮叢,就見竹林綠意下躺著一個身姿修長的男人,銀白色錦服上已經被鮮血染紅,如朵朵紅梅觸目驚心,來不及思考太多,連忙抬步靠近,男人如畫的眉頭死死擰著,連帶著唇色蒼白,不見血色。

阿眠顧不得太多,蹲下去查看男人傷勢。

鮮血順著肩膀處滑落,染紅女子細白的手指。

抬起手摸了摸男子額頭,果然冰涼。“公子,公子?”阿眠有些焦急,這人血流了這麼多,儼然一副重傷的樣子,隻怕等不了多久。

留下草藥,決定立刻打道回去尋人幫忙,隻是起身之際,不知何時自己的裙角就已被拽住,力道之大,讓阿眠有些頭疼,瞥了一眼緊緊閉著眼睛的男人,果斷地用彎刀割開,轉身匆匆跑了。

紀玉漾朦朧的半合著眼皮,模糊的看見女子隨風而揚的素色裙擺。

他艱難的抬起手,想要去觸及那抹曾經次次出現在腦海裡的美麗身影,然而手心空空如也,還是一如既往的抓不住那一抹春色。

失望落寞湧上心頭,隨即看著女子越來越遠的身影,最終消失於小路儘頭。

*

陽光從半斜的格窗中投射進來,外麵雀兒歡快展翅啼叫,白雲悠悠,活色生香。

紀玉漾緩緩地睜眼,先是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算不得寬敞的竹板床上,就連傷口也被處理過。他的嘴角微微上揚,連依然蒼白的唇色都帶上了一抹豔麗,讓人忍不住放肆停留。

想要起身,這一動就牽連肩膀處剛包紮好的傷口,忍不住皺眉低咳幾聲。

這個逢七,怎麼下手沒個輕重。讓他用劍刺自己,不敢動手,最後手抖成這樣。

恰逢阿眠端著藥碗推門而入。

女子連忙把碗放在床頭小桌上,走過去溫聲道:“公子,你醒了。”

紀玉漾抬眼看著眼前的女子,克製自己的目光不做多的停留,忍住喉頭酸意,虛弱的開口:“我這是?”

阿眠她果真變了許多,三年不見帶走的不僅是給人的感覺還有氣質。

站在台下與皇兄議事的時候目睹她嬌媚貴氣的樣子,卻又因為生氣甩袖而去的婀娜身姿。

但是現在的她身上似乎統統都找不見這些過去的蹤跡。

時間果然能無情的帶走許多東西。

紀玉漾垂下含著暗色的眸子,不過往日之種種既已煙消雲散,那便重新開始。

阿眠看著床榻上的男子,麵若冠玉,生的一副謫仙之姿。估計這就是桑石口中來的那群人。“公子,我采藥時偶然間遇見你昏迷不醒,於是自作主張托人將你帶回。”說著,還歉意的一伏身。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在下途徑山林之時慘遭人埋伏,要不是姑娘隻怕我也......”

未完的話在桑老先生進來猛地停住。

紀玉漾瞳孔一縮,手無意識的抓緊身下褥子。

“阿眠啊,你先出去幫老夫看看藥的火候。”

等女子應聲出去後,桑老先生瞟了一眼床上的男子這才慢悠悠開口:“不知王爺所來何事?還弄得一身傷。”

這天下是紀家人的,紀玉漾於皇台上那位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從出生起便身份尊貴。

既然雙方都明白,紀玉漾便不好裝傻:“那桑老又為何隱於此地。”

“老夫我一半截身體快入土的人想去哪不都是憑我的心思嗎?倒是王爺好端端的放著京城不呆,來這荒山野林的作甚?”摸了摸胡須,狐疑的望著紀玉漾。

紀玉漾撒起謊言也鎮定自若:“奉命辦事途經此地而已。”

桑老一改與人和善的態度,冷哼一聲,“當老夫是稚子?你身上的傷我一眼便知是你自願挨得,處處未傷及要害,試問哪個賊人這般好心。既不知我在這裡,那你來此肯定有其他目的。”

紀玉漾也沒想到曾在太醫院獨當一麵的院判也會在這裡。

桑老先生,執迷於鑽研醫術,以至於忽略夫人使其抑鬱而終,等悔悟時就已經遲了。自此晚年便罷官,帶著孫子回到故去夫人的家鄉,不問世事。

“桑老,什麼時候也這麼愛多管閒事?”陡然間,紀玉漾話鋒一轉,言語失了幾分對老者的恭敬,咄咄逼人。

老者氣哼哼地把還冒著熱氣的藥碗往男人手裡一放,示意他喝下去。紀玉漾也不扭捏一飲而下,隻是那藥剛從爐子裡熬出來,熱氣滾滾。

紀玉漾麵對刀劍尚且不眨眼,自然是不會失態。

老者這才笑嗬嗬的道:“王爺,雖然老夫我已經不問世事多年,但是眼神可不會騙人。你看阿眠那丫頭時不同尋常,老夫身處世上多年,自然瞅得出。況且你並不意外,那隻能是故意來此接近阿眠那丫頭。”

“既然都被桑老猜到,我也沒有什麼好狡辯的,隻是這一趟確實為阿眠而來,望不要告知於她。”紀玉漾又恢複成了溫潤如玉的樣子,說出的話平和中帶著堅定。

“年紀大了,管不了這麼多,隻是勸王爺好自為之,有些事強求不得。”

桑老先生甩甩衣袖走了,沒有再多說什麼,也不打算插手多管閒事。

獨留紀玉漾陷入沉思,方才桑老走時提及到阿眠現在是處於記憶缺失的狀態,三年過去,他的阿眠總算是找到了,以後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透過木窗,那從前手指不沾陽春水的女子竟不知何時也學會了生火燒柴,在皇兄身邊時她也未曾受過這種苦。

院中梨花先雪,一彆經年,滿樹白頭終是又重逢。

*

“公子?你怎麼下床了。”阿眠從勝如白雪的梨花枝頭找到男人的身影,此時她正站在木墩上,手中挽著小竹籃。

紀玉漾實在是無法放任自己不去看阿眠,隻得假意虛弱的咳了幾聲。“我看院中梨花開的正好,忍不住來看看。”

隻是人比花嬌。

花又怎彼得及女子嬌顏。

本就在繁複白花中看不清男人的樣貌,又聽得聲音如此虛弱,阿眠連忙下來查看他的情況。“公子,你傷還未好,雖已是初春,但春寒料峭,涼意襲人。”看到他隻是氣色蒼白了些,便就放了心。

紀玉漾難得有些語塞,向來在朝事中侃侃而談,就算麵對刀劍也不眨眼,隻是麵對阿眠總會忍不住衝動,像個處處出錯的小孩子。

僅因她是自己的天上月,心中人。

“多謝姑娘好意。”

“哦,對了,還不曾知曉姑娘芳名。”紀玉漾眉眼含笑,端的是如沐春風,翩翩君子。

不過內心作何他想就不得而知了。

阿眠也知曉此人還要在這裡養傷一段時日,便說:“他們都叫我阿眠,公子也可如此稱呼。”

“阿眠,是個好名字。”半蒿春水一蓑煙,抱月懷中枕鬥眠。隻不過為隨棲眠才算完整。“禮尚往來,你可稱呼我玉漾。”

阿眠並未開口,這稱呼未免太過親近,實屬過線。她引著紀玉漾進屋去,以免涼氣入體,傷勢加重。

看著阿眠如瀑的青絲,是自己心急了,這性子還是跟以前一樣,不願開口就不開口。但來日方長,有的是機會。

屋中,小碳爐徐徐燒著,這是專門拿出為紀玉漾養傷準備的。

從女子忙碌的背影掃過,紀玉漾這才有心思打量起小舍布置,雖是普通農舍建構,但也因主人的精心打扮,就連簡陋的桌上花枝也格外生動溫和。

阿眠把新摘下來的花放在親手做的綠竹花瓶裡。

“阿眠,你采這麼多梨花是?”心中隱約有個猜測,隻是不敢說。從前阿眠未出閣前就喜歡搗弄些花花草草。

“我看梨花凋零了可惜,就準備用來做梨花餅。做好了,也請你品嘗一二。”阿眠心底愉悅,因為每到梨樹開花之際,她就可以用花做很多有意思的事。

看著阿眠淺笑依然,紀玉漾便覺得時光仿佛從未離去,一如往昔。

閨中少女拉著寡言的少年在府中花園穿梭。那時天真浪漫,無憂無慮,少時阿眠笑容真摯迷人,被她緊握著的少年耳尖爬上粉紅,也偷偷的回握住少女嬌嫩的小手,眼神緊緊跟隨著。

“玉漾,你看這梨花開的如此美麗,不如我們上去,更能一睹風采。還能采些用來做梨花餅。”年少的隨棲眠也是這樣嫣然一笑,拉著自己非要上那梨花樹上去。最後,因為怕高哭鼻子不敢下來自己哄了好久好久。

拿起玉帕小心的給她擦著瓊淚,輕聲安慰。“阿眠,不怕的,我會一直陪著你。”

但是朝堂動蕩,身不由己,隨將軍一家為護百姓戰死沙場,少女也被迫成長撐起門楣,照顧還沒長大的弟弟妹妹。進了他那向來威嚴的皇兄後宮中,學會了如何勾心鬥角護身,曾經玩耍的紅牆也成了她的禁錮。

思緒很快拉回,醞釀好心底翻湧的情緒,這才啞聲開口:“好。”

*

廚房裡很快就傳來香氣,平緩了紀玉漾紛雜思緒。

敲了敲門,

紀玉漾放下手中密信,收進袖中,“進。”

“這就是你做的梨花餅?”紀玉漾在吃到第一口的時候,總是溫和看人的眸子竟有些發濕,就算物是人非,味道卻還和曾經一樣不變。

女子有些慌了,她鮮少見男子哭,有的也隻是桑石那半大少年。不作他想拿出自己親手縫製的繡帕遞給男人。“你怎麼哭了?”

紀玉漾知道現在的自己很失態,可是年少時她躺在自己懷中哭沒在少數。

“讓你見笑了,是因為這梨花餅與家母做的味道太像了,心中感傷。”當今太後並不是生母,隻不過是後來皇兄為奪嫡需要的名義。

相反登基後,太後野心越發蓬勃,插手朝政,打壓忠臣,安插親信。多次暗中與皇上針鋒對麥芒,表麵上卻假惺惺的維持母慈子孝。班師回朝得知隨棲眠死與太後一黨密切相關,但身處權力漩渦中,想要讓大廈傾倒又何談容易。

不過,近年來,太後一黨被他和皇兄聯手壓製隱隱有頹喪之感。

阿眠也知世間之事,親情最讓人割舍不下,就連自己也曾牽腸掛肚的想:我的親人又在何處呢?

“令夫人一定待公子很好。”女子的聲音很溫柔,仿佛帶著安撫人的魔力。

我的生母早就死在了吃人不吐骨頭的宮牆內,皚皚白骨被無情的大雪掩埋。

“那你呢?阿眠。”

你呢?阿眠這麼多的日日夜夜,可曾覺得身邊少了那個年少時一直陪伴你的溫和少年?

阿眠抬起頭怔怔地望著紀玉漾,說:“我?”

紀玉漾有意搬出親情來說,引導她。

“你想自己的親人嗎?”

雖說隨將軍夫妻連同隨大哥也埋血沙場,但隨府的稚兒也已長大。

阿眠卻不如之前看到的那般溫柔,神色疏離,看似毫無波瀾的回答:“我已是漂泊之人,又何來想念親人?公子你說笑了。”說罷,就轉身離去。

紀玉漾看著手中繡著梨花的緞帕小心的收好,珍惜。

果真,阿眠在逃避去想起從前,是潛意識覺得皇宮勾心鬥角擾人,所以連從小生長的京城也不願去探尋。

在這一方小天地安然自娛。

也好,等皇城之事解決好,再接她回去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