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求救(下)(1 / 1)

黃昏將至,河岸上的人群都已經儘數散去,被留下來配合調查的釣魚佬也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今天發生的事情太過刺激,他得回家溫壺小酒灌醉自己,不然晚上八成是要做噩夢。

作為經常和七井先生一起釣魚的人,伊達航看他還沒走,就順口問了下前天七井先生有沒有約釣魚佬一起來釣魚。

“有的,我記得他那天難得沒有空軍,釣上來一頭大魚,高高興興的就回家去了。”釣魚佬點點頭,還比劃著和三人形容了一下那頭魚有多麼的大。

“根據蔬菜店的老板說,他在下午六點左右才載著釣箱前往河邊,您和他約的是這個時間嗎?”伊達航覺得有些不對勁,根據釣魚佬今天出門的時間,他不像是會約人夜釣的樣子。

果不其然,釣魚佬聽到這個問題立刻矢口否認。

“下午六點?不是啊,那天我和他約的是三點,還沒到五點他就釣到大魚,回去前還和我說要去蔬菜店買豆腐煮魚頭湯。”釣魚佬擺擺手,表示伊達航說的時間不對。

五點釣到魚回家,六點又載著釣箱出門去河邊,豆腐都買了,總不可能是去放生魚的吧?

七井先生這是回了趟家突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沾葷腥了?

那麼,這位父親沒有對準大魚的屠刀,會對準誰呢?

如果七井默真的是自己出門後意外失足落水,那他們搜集到的這些證詞中,肯定不會有人撒謊。

七井夫婦說女兒下午出門,鄰居太太說傍晚打人,要兩者的證詞都實現,就隻有七井默在傍晚被父親打後跑出家門,並且還跑去一公裡外的河邊這一個選項。

可這個選項是不可能發生的,南希羽知道,長年挨打的孩子即便明白呆在家裡有多可怕,他們也不敢隨便跑出門,就算被扔出去,他們也隻敢在家門口抱著自己安靜的舔舐傷口。

特彆是當時馬上要到吃飯時間,這個時候即使七井默沒有挨打,僅僅是自己想要出門,九成九也隻會被七井先生揍一頓然後繼續關在家裡。

她絕不可能獨自來到河邊。

現在釣魚佬的說辭和剛剛蔬菜店老板的證詞有矛盾的地方,三人立刻返回蔬菜店繼續調查。

“聽說前天下午七井先生在您這買了豆腐?”三人趕到時,蔬菜店老板正在收拾東西準備關門,伊達航趕緊上前跟在老板屁股後麵問話。

“是啊,他說要回去煮魚頭湯,還給我看了魚,可大了,活蹦亂跳的。”一邊往回搬東西,老板一邊回答伊達航的問話。

“那您不覺得他買完豆腐回家後還載著釣箱出門很奇怪嗎?”隨老板一起走進店內,伊達航繼續往下追問。

“這有什麼,可能突然不想吃,就跑去河邊放生了唄。”扛著箱子的老板無所謂的聳聳肩,七井先生那個脾氣,喝完酒做出什麼都不奇怪。

不對,她可能漏掉了什麼線索,站在門口的南希羽左右搖頭四處觀察,總覺得眼前的景象充滿異樣的違和感。

前天的這個時間,正巧是七井默的死亡推測時間,快要落山的太陽照在房屋林立的街道上,印出一片又一片的陰影,順著柏油路連綿而去。

啊,原來是這樣。

拉拉安室透的衣擺,南希羽抬手指向正好路過的一輛送外賣的摩托車。

此時,路燈還未開啟,周圍的環境昏暗異常,非常影響視線,那輛摩托車開著前車燈,路過兩人時,他們能看清前麵駕駛員的臉,而綁在車後座上的外賣箱,卻因為背光隻能看清大致的輪廓。

“老板,那天天色和現在一樣晚,您真的看清他車後座載著的箱子是釣箱嗎?”目送著外賣小哥遠去,安室透低頭與南希羽對視一眼,立刻轉身走到老板麵前。

“那倒沒有,但是他路過我的時候,我聽到那個箱子裡發出幾聲咚咚咚的聲音,肯定是那條大魚在裡麵跳呢。”老板搖搖頭,語氣卻很篤定,明顯對自己的猜測有自信。

“去查他家其他的箱子吧。”基本可以確定之前他們被老板的證詞誤導了,安室透轉頭對伊達航說道。

點點頭,伊達航立刻打電話讓還在七井家的鑒識課警官把他家所有的箱子都帶回去檢查。

最終,在七井家比釣箱大一些的行李箱中,檢測出了七井默殘留的血跡。

聽到證據被警方發現,一直假模假樣的七井先生跌坐在地上,而七井太太卻突然爆發,衝上去對七井先生又打又罵。

“你這個人渣,你這個禽獸,你還我女兒!還我女兒!”

剛剛七井先生還因為即將麵臨牢獄之災而害怕,但在看見妻子的行為後,他突然像是被打開什麼開關一般,怒目圓瞪,直接抬手一巴掌,毫不客氣的扇在七井太太臉上。

真是給她臉了,居然敢打他。

霎時間,七井太太像被扼住聲帶的雞一般,比她女兒名字還要沉默無聲。

“七井先生!”周圍的警察立刻上前把這個隻會欺軟怕硬,還敢在警局動手的男人反手銬住帶去審訊室。

事情的原委很簡單,七井先生三言兩語就概括完他殺女兒的全過程。

“那個賠錢貨,老子辛辛苦苦釣的魚買的豆腐,她居然敢給老子砸地上,我就揍了她幾下,誰知道她這麼不經打,死老子家裡真是晦氣,我就給她扔河裡了。”

僅僅是因為七井默在端湯的時候沒拿穩不小心打翻在地,七井先生就把她打到休克。

以為自己殺人的七井先生慌慌張張的把女兒的“屍體”裝進行李箱中,準備帶到河邊拋屍。

沒想到,其實七井默隻是進入假死狀態,在行李箱中醒來的她聽見蔬菜店老板的問候聲,抬手敲打箱壁,卻無人理會。

最終,七井默被甚至不願意多看她一眼去確認她死亡情況的父親狠心拋入河中,溺斃而亡。

這個孩子,她在遭受暴力時所有的呼喊,都被吞沒在父親狠戾的暴怒聲、母親虛偽的哭泣聲和她自己殘缺的喑啞聲中。

就連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都沒有人能聽見她無聲的求救。

“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如果能說話,說不定就不會死了。”走在河堤上,安室透略帶遺憾的歎息一聲。

“或許,即便她會說話,也沒有用呢?”跟在後麵一直沉默的南希羽望著前方,說出案件發生後的第一句話。

“不會的,隻要在箱子裡喊幾聲救命,肯定會有人攔下七井先生,再不濟也會有人報警。”安室透對米花市市民撥打報警電話的速度還是很有信心的。

南希羽默默地低下頭,腳步越來越慢。

喊出聲又如何?

報警又如何?

孩子是離不開家的,等警察走後,家門關上的那一刻,不還是地獄嗎。

這次孩子叫出聲引來警察,下一次就讓孩子叫不出聲,不就可以了嗎?

有些原生家庭就如同沼澤,它啃食著孩子的血肉,吞噬著孩子的思想。

在這些家庭長大的孩子都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捂嘴,即便他們穿著不合身的衣服,即便他們餓得麵黃肌瘦,即便他們身上到處傷痕累累。

即便是這樣的他們被好心人看到並詢問,他們也說不出一句對父母不利的話語。

因為他們知道,人群散去後,等待他們的隻會是更加殘忍的惡意。

人生下來都是會哭的,冷了、餓了、痛了是會本能地向他人尋求幫助的,可這些被家暴的孩子,他們早早的就喪失了這種能力。

她還是幸運的,雖然成長的路荊棘滿途,但南希羽有港灣可依靠,她現在記不起來,不過她肯定……

她希望她的生命中曾有這樣一個人。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配做父母。”

南希羽停下腳步,低聲呢喃。

抬起頭,她失神地看著前方漸漸西沉的太陽。

夕陽的餘暉灑在河麵上,波光粼粼,微風泛起漣漪,如同繡著金線的絲綢在緩緩飄蕩。

交相輝映,美不勝收。

那個孩子在沉下去時,是否曾有一刻,看到過這個世界哪怕一點點的美好呢?

“嗯?你說什麼?”安室透回過頭,南希羽含糊不清的話語被風吹散。

見她突然站著不動,安室透往回走幾步蹲下詢問:“累了嗎,要我抱你走嗎?”

或許是雲層飄向遠方,傍晚昏黃的陽光在安室透淡金色的短發上熠熠生輝,他的眸中滿是平靜與包容,粲然一笑,連同身後絢爛的晚霞一起印入南希羽空洞的眼底。

凝視著比光芒還耀眼的安室透,南希羽突然也笑了,原本茫然的雙眼逐漸恢複神彩,落日的霞光映照在藤蘿色的眼眸中,如同蜂蜜在裡麵緩緩流淌。

會愛你的人,也不是隻有父母,在漫長的生命中,總有那麼幾個人會牽起你的手,一起前行。

對於安室透伸出的雙手,南希羽搖頭拒絕他的抱抱,抬起左手放在安室透的麵前說:“牽手。”

安室透輕輕握住眼前稚嫩的小手,她白皙纖細的手腕比起同齡人來說更加的瘦弱。

他不知道南希羽小時候經曆過什麼,但安室透想告訴她,不是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隻要有人關心,即使是靜靜的站在哪裡,也會有人向你走來。

“走吧,我們回家。”

“不對,是去吃飯。”

“哦,對。去吃上次那家懷石料理怎麼樣?”

“誒?我覺得他家隔壁的天婦羅更好吃,香酥脆嫩,一級棒。”

“行,那就去那家。”

“我還想……”

聲音隨著腳步漸行漸遠,夕陽的光輝照在兩人身上,拉長的影子從腳邊延續,最終在遠處彙聚、重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