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上來!”
林沅在駕駛艙對著通訊大喊。
飛船銀色的機身以恐怖的速度擦破空氣,像碰撞金石的刀劍,劃出熾烈的火光,在空中爆裂灼燒!
一瞬間閃過互相追趕的人群,飛船的機腹甩出一個救援爪,將安妮牢牢地固定其中,而安妮則緊緊地抓著那位姑娘。
一直緊追不舍的客人竟然也以常人無法理解的巨力猛然躍起,抓住救援爪尖銳的末端,即使雙手鮮血淋漓,也不肯放開。
於是機械爪在機艙把成果甩開的時候,一共有三個人混亂地掉在地上。
安妮利落地滾開卸力,懷裡的姑娘被她好好地護住了頭,卻在最後一刻因為不慎脫手,輕輕掉落後向另一方向傾斜過去。
丹尼爾和莉莉絲立刻接住安妮。那位年輕的客人接住了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兩方人馬在飛船中無聲對峙。
“你們是誰?”
“你又是誰?”
兩句質問幾乎同時落在空氣中,無聲的審視和防備在迅速蔓延。
年輕的姑娘似乎在跌宕起伏中被震醒。她慢慢看清了眼前的人,一雙顏色如同春意般盎然的眼睛不再是無神的靜水,反而變成了沸騰的新茶。
“老師!”她歡欣雀躍。靜止的油畫染上了動態的靈魂。
年輕的客人揭下麵具,半跪在地麵,把姑娘深深攥進自己懷裡,如同揉入生命中另一半血肉。
眾人這才看清他黑色的西裝裡似乎還倉促套著實驗室的白褂。年輕的臉龐清俊而英挺,帶著失而複得的巨大喜悅。
林沅忙著檢查安妮受沒受傷,路易接手了操作台,丹尼爾和莉莉絲則站在一旁,防止有任何萬一。
“哈嘍,哥們兒,你總得跟救命恩人解釋一下這是什麼情況吧?”莉莉絲抱臂胸前,非常戒備地看著眼前這對激動的年輕男女。
“我是B43星的研究員,她是我的……實驗對象。”年輕的男人猶疑著,向他們自我介紹。
“就這樣嗎?沒彆的啦?”莉莉絲等了一會,有些不滿意,“你們這個自報家門也太沒誠意了,連名字也不肯說。”
研究員搖了搖頭:“B43星土生土長的原住民們從來沒有名字……而我們也隻是有編號和生物基因信息的人造人。”
“那我隻能叫你們研究員和小姑娘嘍。”莉莉絲聳聳肩,不置可否。
研究員感激卻又警惕地看著他們:“感謝諸位仗義相助……她離開拍賣場,也就失去了自身之外存在的意義。還請諸位,放我們一條生路。”
林沅檢查完安妮,確認她毫發無傷,便也走了過來,搖了搖頭:“即使今天你僥幸帶她逃脫,餘生前路,恐怕也隻會剩下無儘的追殺。”
研究員沉默了片刻,隻是抬頭問道:“還沒請教,請問各位是……今天的大恩,以後有機會,我一定會報答。”
林沅和其他人麵麵相覷,一瞬間便決定延續之前的人設:“我們是從首都星來見識一下拍賣會的……”
她一一介紹眾人。開飛船的路易是保鏢,莉莉絲是堂妹,丹尼爾與安妮是一對熱戀中的小情侶。
研究員疑慮地打量了一下眾人,決定讓自己先接受這漏洞百出的說辭。美麗的姑娘隻緊緊縮在他懷中,似乎除了這裡,整個世界沒有讓她安心的居所。
大家正要商量接下來怎麼做,便突然被一陣劇烈的顛簸打斷——飛船遭到了外力的攻擊!
路易調出四周的畫麵,咬牙切齒地把自己固定在操作台,衝後麵大喊:“你們沒事吧?”
受到撞擊後,飛船向一側嚴重傾斜。研究員護著懷裡的姑娘,後背狠狠砸在艙壁上。林沅也差點被甩向艙壁,還好被安妮死死拽住。莉莉絲則一把抓向丹尼爾,靠著他穩穩固定在飛船另一側。
眾人表示自己沒問題。林沅掙紮著挪過去,在顛簸中幫路易穩住飛船,擺正飛行姿態。
“我活到二十二歲,第一次有人敢攻擊我的飛船。”路易漂亮淩厲的眉眼此時此刻顯得格外陰沉。
林沅有些無奈。想想也知道,這位大少爺,作為樞機主教與準帝國元帥的私生子,在首都星乃至整個星際帝國,恐怕都是沒人敢惹的存在。
“你今天要在這裡被俘,那才叫轟動世界了。”丹尼爾等人也掙紮到前台,對著他冷嘲熱諷。
“行了行了,專心。我看今天怕是不能善了了。”林沅歎了口氣,眉頭緊鎖,死死盯著屏幕裡向他們追擊而來的飛船。
掛著碩大金色鳶尾花徽標的B43星軍隊飛行器,像鬼魅一樣如影隨形地追著這個小小的民用座駕。即使林沅等人的駕駛技術再高超,裝備的代差是不可能被憑空抹去的。
“不然,把我們交出去吧……”年輕的研究員未經滄桑的臉上,帶著對命運宣判的頹然。
“開什麼玩笑!”莉莉絲立刻反駁他,“我們都冒著風險走到這一步了,哪能半途而廢!”
“能不能跟他們公開身份?”丹尼爾突然冷靜地說道。
路易搖頭:“他們根本不接我們的通訊。”
“正義向邪惡低頭,我不信這世界上有這種道理。”莉莉絲惡狠狠地給飛船攻擊係統充能。即使這點攻擊對軍方來說等同於無。
研究員似乎有些感動,卻還是笑著歎氣:“這個世界上如果真有什麼不能打破的定理,或者因果報應天道好還,那這顆星星就不會存在了。”
讓人窒息的沉默在空氣中蔓延。
的確。倘若真有什麼不滅的正義和真理存在,那麼B43星上死去的一代又一代人造人,作為器官供應和移動血庫的拍賣品,為什麼永恒重複著悲慘的命運?而那些道貌岸然的富人,卻享受著年輕器官和血液的滋養,永遠不必擔心疾病的侵擾?
從出生前就通過基因定製,延長基礎壽命。麵對成長環境造成的基因突變,又有無數可買賣的器官在等待著為他們獻上新生。
這才是新人類三百歲平均壽命的真相。
“我不信因果報應。”林沅清澈明淨的嗓音突然打破了沉默,“但我也不信生來注定。”
她原本柔和美麗的眉眼在飛船閃爍的照明燈光中,顯得格外鎮靜甚至冷峻:“從前這裡沒有公義,是因為我們沒有來為它爭取。”
“我不信這世上沒有公理可言。倘若真的沒有,那便殺出一條血路來。”
她操縱著飛船以九十度直線上升的姿態突然向天空直衝而去,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驚心動魄的優美弧光,閃避了一片連綿不絕的攻擊。
軍方跟著她的軌跡轉向。但路易的這艘飛船雖然動力和速度不足,卻勝在小巧靈便,比滿載了彈藥和能量的軍方飛船反應更加迅速。
林沅操縱飛船在空中三百六十度轉向後,麵對向她追擊而來的敵軍,突然以抖動的軌跡向機群俯衝而去,然後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出現在對麵機群中,與一眾軍方飛行器麵對麵擦肩而過!
她再次瞅準時機給飛船充能加速,將來不及轉向的軍方飛船遙遙甩在身後。這樣一前一後,大概延長了比之前五倍還多的間距。
在和林深一起駕駛飛船出事故後,她回到銀河聯盟的第一件事就是練習駕駛技術。想不到不出半年就用上了。
但周圍有越來越多的飛船加入進來,似乎是來自於那位買家的勢力。大概是付出了相當多的金錢和時間成本,他不願就此放棄這隻妄圖飛出囚籠的小鳥。
他們與敵方的距離到還算安全,林沅的駕駛技術給足了所有人安全感。但難以回避的隱患就是這座民用飛船沒有足夠堅硬的外殼材料隔絕所有武器攻擊,不斷被擊碎的舷窗和變得嶙峋不平的外殼,似乎在敲響命運最後的警鐘。
到底是山窮水儘了嗎?終究是命運隻能到此了嗎?
所有人的心底都有著濃濃的、化解不開的不甘。卻隻能狼狽地收起心情,慌張躲避外來的攻擊。
在最後一麵舷窗碎裂的一瞬。似乎是源於心靈感應一般的預兆,那位年輕美麗的姑娘心臟不安地極速跳動,世界在她眼裡成為慢放的默劇。
似乎終於厭倦了長途飛行與永恒奔命的旅途。她舒展了自己的雙臂,撲到她的研究者、她的老師,也是她的愛人懷裡。
如同鳥兒張開翅膀。
火紅的玫瑰在她的後背大片大片的鋪展開。她降落在愛人懷裡。曲終落幕,鮮血是戀人的勳章。
“米婭……”研究員顫抖著抱住了他的飛鳥。
在B43星上,所有隻有編碼和基因卡片的人造人中,他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特殊的姑娘。在千篇一律讓人眼花的代碼中,他獨獨為她起了名字,代表著對一個正常的人生所能擁有的全部美好的想象。
擁有名字的那一刻,名字被愛人喊出的那一刻,似乎可以遺忘日複一日實驗的麻木,遺忘一次又一次被割下又生長的劇痛。
於是木偶生出血肉,飛鳥振翅高空。
在所有人都絕望了的一瞬間,最上方的天際儘頭,繪製著帝國首都星旗幟的飛船像流星一般從天轟然而降,反推刹車的火光像神明降臨的聖火,將中間那艘小小的飛船,牢牢地包圍其中。
林沅不可思議地看著虛擬屏中,出現在其中一架飛船上熟悉的身影。
威廉·霍恩海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