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茂林,幽深杳杳。
青芽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短褐的胸背處已然汗濕,隱隱透出束胸來。
幸好此處乃深山,除了擔心野物外,不怕被人瞧見。
向前攀爬一段,在一棵高聳的杉樹上尋到幾株石斛,青芽眼睛微彎,靈秀的小臉上浮現笑意。
唔,收獲不錯!
身後灌叢突然輕輕晃動。
青芽敏捷的轉身,鼻尖輕嗅,山風略過幾縷不尋常的氣息。不由得神色一凜,未待她做出反應,幾道黑影便一躍而出。
青芽瞳孔微縮,是狼!
三頭狼飛撲包抄,沒有絲毫的猶豫,似乎對眼前孱弱的獵物勢在必得。
如此生死關頭,青芽腦中嗡鳴作響,眼前出現陣陣黑點,越想掙紮越快速的墜入了混沌。
黑下去的瞬間一雙凶悍的眼睛猛然睜開,冷麵寒光下淩厲的氣場與清秀的五官既違和又相成。
“找死!”
森然的甩下兩個字,仿佛換了個芯子的丁青芽同樣沒有絲毫猶豫,手提柴刀不退反進。
驟風掀起他的額發,待風止時狼頭已經咕嚕嚕滾落。
任憑溫熱濺在臉上身上,血葫蘆似的少年嘴角緊繃,冷酷的眼都不眨,就勢一滾,躲開兩側的襲擊。
兩狼一時有些躊躇,丁青芽卻不給它們逃跑的機會,抬起柴刀就擲了出去,正中其中一狼的腹部。
出手的瞬間人也朝著最後一頭撲去,雙手擒住它的吻部按倒在地。
百來斤壯狼的掙紮如同蚍蜉撼樹般沒有掀起絲毫波瀾,就在丁青芽打算徒手撕裂它的兩顎時,耳廓一動,發覺有人靠近,他整個人頓住,嘖了一聲不滿的閉上了眼。
清醒後的青芽眼神有一瞬的茫然,隨後就被眼前的景象狠狠震到了,她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與獸瞳對視上那刻,彼此都察覺到了不對勁。
好在它反撲的念頭剛起,便被青芽使出吃奶的勁攥緊了嘴筒子。
正當她快要力竭之時,一根鐵頭箭破風而來,擦著她的手臂斜插進這頭狼的咽喉。
青芽身子一抖,瞬間跳出老遠。
淚水無聲的在臉上亂趟,青芽抬起袖子胡亂的抹了抹,殊不知,一張小臉紅的更勻稱...也更為可怖了。
她卻顧不上許多,此刻全部的心神都在逆光而來的男人身上,不敢掉以輕心。
當男人的臉逐漸擺脫陰影,周遭好似忽而變得安靜下來,隻剩青芽過快的心跳聲,那好像光影雕刻的深邃精致麵容讓她一下怔愣呆住,腦中衝出一句:
“恂恂公子,美色無比。”
直到那人原本平淡的神情變冷,青芽才發覺自己竟喃喃出了聲。
男人鳳目疏眉,點漆如墨,原本神儀明秀的麵容此刻如罩寒潭,垂目打量幾眼近前的“醜東西”,片刻便轉開了目光。
無它,有點傷眼睛。
“......”
自知失言又失態的青芽無奈認下這份嫌棄。
人也終於從一係列變故中找回一點往日的持重,尷尬的輕咳一聲,向來人抱拳,
“拜謝恩人救命之恩,我為鬆林村人士,姓丁名青芽,不知恩公如何稱呼?”
李藏峰從另兩頭狼利落的創口上收回目光,眼神玩味,鬆林村竟還有這種能耐的小子,那最後這頭是力竭...還是偽裝?
有點意思。
終於肯分給這小醜東西一點點目光,李藏峰勾了勾唇:
“謝就不必了,同為狩獵罷了。”
說完便點了點頭,勁瘦的身姿輕鬆扛起被他射穿的那隻狼轉身而去。
青芽望著恩人瀟灑的背影,呆了呆,就,就這麼走了?!
轉頭看看慘不忍睹的兩頭狼,眼睛後知後覺的亮了。
隨後隻見一灰撲撲的瘦條“少年”邊狼狽的乾嘔邊抑製不住嘴角笑出了聲。
場麵一度詭異瘋魔。
湊近了還能聽見“少年”嘴裡洗腦似的重複著:
“對,狩獵罷了!”
“這可都是銀子!”
直到把兩狼的四肢綁好架到木棍上,青芽的嘴角才翹不起來了:
“我挑不動...”
咬咬牙,試探性的對著空氣小聲喊道:“大仙,大仙你還在嗎?”
丁青芽被這股急迫的情緒逼出,一睜開眼,看見架好的木棍,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罵罵咧咧的當起了搬運工。
“娘的!怎麼少了一隻!”
“嘖,這軟包子咋連這都怕...”
嘴上不歇,但還是翻了兩座山給人老老實實的搬到了後山腳下,中途還懂事的在水潭邊把“自己”給洗涮乾淨了。
順便把從狼首上撬下來的四顆犬牙簡單打磨了下,舉起端詳一會兒滿意道,
“終於有了一份戰利品,那老子以後就叫滄浪吧~”
隨後左右瞧了一眼,默默嘀咕:“青芽什麼的也太沒氣勢了...”
被“自己”嫌棄沒氣勢的青芽清醒後,已然站在了偏僻的後山小路上,驚喜的瞪圓了眼,無聲的哇了一下。
原來真有神仙幫她!
虔誠的對著四麵拜了拜,便麻利的掩蓋好狼身,順著山道下到隔壁杉林村去邢草醫家談買賣去了。
最終,二人拉著板車以四兩的價格取貨成交。
不過轉手青芽就在邢草醫那花了三兩銀子開了三副昂貴無比的救命草藥。
阿一有救了!
這次深山冒險沒白行,再大的危險也值了!
青芽小心翼翼的把餘下的一兩銀子和腰間莫名多出來的狼牙藏好,眼睛亮如晚星,嘴角的弧度也泄露了她的好心情。
回到家時夜已經黑透,剛想爬牆,就見門從裡麵打開,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姑娘冒出了頭,焦急著低喊,“大姐姐,你可算回來了!”
青芽心中一暖,同樣壓低聲音,“我帶回了藥,阿一有救了!”
丁青芸淚眼朦朧的捂住了嘴巴,不敢置信。
倆人輕手輕腳的回到她們的柴屋,把在邢草醫家熬好的一劑藥喂給了神昏麻痹的阿一。
晚上姐妹倆躺在木凳搭起的板子上,在妹妹的追問下青芽挑揀著說起了白天的經曆,引得青芸陣陣驚呼,後怕不已。
“大姐姐,你再彆去深山了好不好!你如果出事了,我和阿一絕不會苟活的!”
青芽溫柔的擦去芸兒臉上的淚珠,將她摟進了懷裡。
“嗯。”
轉天,丁家的飯桌上,曹老太有些奇怪的瞥了瞥丁青芽和丁青芸。
這倆小蹄子竟沒再鬨著給丁一治病?
不怪她心狠,治那病邢草醫說一副藥就得一兩銀子!這哪是吃藥啊,這是直接啃銀子呢!花這麼些銀子給一個才六歲還不知道能不能立得住的小娃娃,尤其還是沈雲芙那個賤人的種,她豈能甘心!
難道是青芽這死丫頭聽見了什麼風聲...在憋壞?曹老太心裡隱隱擔憂。
轉念一想,知道了又何妨,這頂小轎子她不坐也得坐!
青芽沒注意到飯桌上曹老太與她爹娘的眉眼官司,全程坐在最遠的地方埋頭吃飯,也不怎麼夾菜,吃完少的可憐的定量餅子便拿上碗筷自覺退下了。
下午,一個人的歸家令青芽的好心情跌入穀底。
如果問這個家裡她最怕誰,不是刻薄的阿娘也不是虛偽的阿奶,而是三叔丁守安。
丁守安因讀過幾年書,待人接物算的上斯文有禮,可在青芽的眼中,他就像一條豎立在陰暗角落裡的毒蛇,時時用陰冷的視線盯著你準備隨時咬上一口。
因此麵對三叔,她都是能避則避。
此時全家被叫到一起,青芽躲不過隻好低著頭往外圍站。
人齊後,曹老太輕描淡寫的開了口,
“阿一病重,守安這個做爹的雖在鎮上做工但也想儘了辦法,這不,同鎮上賭坊的管事馬爺搭上了親,青芽你不是最疼阿一這個小堂弟嗎?下個月就嫁過去吧,如此,阿一的藥費便有著落了~”
青芽心裡一沉,板著臉一字一頓道,“我不嫁!”
“哎呦,還怕羞呢,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彆使小家子氣,誤了馬爺你還上哪攀這高枝去~”
曹佩蘭嗤笑一聲沒把她的拒絕當回事。
“娘!你和爹也同意賣女?”
青芽臉色發白,聲音微顫。
“你給我跪下!啥叫賣女,養你這麼大良心都讓狗吃了?”
丁守財惱羞成怒的站起來,欲動手。
青芽倔強的直視著他不閃不避。
曹老太給大兒媳使了個眼色,曹佩蘭心領神會,趕忙出來打圓場,
“哎,他爹你這是乾啥!”
把人拽到一邊,曹氏對著青芽一副痛心疾首狀,
“也怨我,當初聽信了算命的話,說你八字輕得當男孩養,結果性子都給養野了,青芽啊,這事你彆怕~過兩天換回女裝就好啦~”
青芽垂眸,抿著唇沉默以對。
丁守安自始至終眼睛就沒離開過他這位“好侄女”,可惜沒從她的臉上看出什麼花來。
彆人不知道,他可是見識過,這死丫頭骨子裡就是個詭異的瘋子,哼,這都沒給她逼出來!
惋惜的端起茶碗慢條斯理的喝了口茶,才涼涼刺了句,
“可見平時什麼姐弟情深,人生大事麵前不過如此啊~”
青芸握上大姐姐冰涼的手掌,憤怒的看向她爹,
“什麼狗屁父子,虎毒還不食子呢,你卻見死不救!”
話音剛落就被三房的盧氏抽了個響亮的巴掌,
“怎麼說話呢!沒娘教還有我這個繼母管!”
青芽回神,趕緊上前一步把芸兒擋在身後。
青芸捂著臉摟住了大姐姐的腰身,悲泣著哭喊,
“娘,你在天上看到了嗎,爹就是這麼對我們的!”
丁守安噌的站起身,臉色難看的盯著這對抱在一起的姐妹,眼神諱莫如深,隨後冷笑一聲甩袖子走了。
好歹是他的親兒子,怎會不管,他要的是一石二鳥!
“行了,行了,鬨成這樣像什麼樣子,這門親事就這麼說定了,老大你們夫妻上點心。”曹老太厭煩的揮了揮手,拍板決定。
回去後,青芽顧不上思慮自己的事,給了芸兒兩文錢,讓她拿著藥偷偷到隔壁張家熬。
這當口,她是不敢冒險讓丁家知道救命藥的事了。
待第二劑藥喂下去沒多久,昏睡了整整兩天的丁一竟真的奇跡般的蘇醒了!
青芽青芸高興的喜極而泣,因婚事籠罩的陰雲都消散不少。
“大姐姐、二姐姐。”
丁一抬起小手摸了摸兩位姐姐紅腫的眼,愧疚道,
“對不起,讓姐姐們擔心了。”
青芸癟了癟嘴,心直口快道,
“弟弟,阿爹竟然要把大姐姐說給鎮上賭坊的管事,那馬爺一聽就不是什麼好人!”
彆看青芸比丁一年長了四歲,但在早慧的弟弟麵前,遇到問題還是習慣性的想聽聽他的主意。
丁一眉頭皺起。
青芽阻止不及,無奈的搖了搖頭。隻好俯身摸摸阿一的腦袋,哄道,
“阿一專心養病,姐姐大不了就跑~”
沒想到,此話竟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