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街虎(1 / 1)

當莫妮卡的身體高高騰起,又重重地跌下時,王九渾身的肌肉都在搐動。

血氣不斷上頭,衝擊著他後腦處那些網狀的脈流。有個聲音在王九耳邊嘲諷:“下手這麼重?舍得呀?”

王九爆發出一連串的嘩笑,滿不在乎:“再美不過一張皮呀,砍過之後,都是爛泥。”

沒有墨鏡的遮擋,那目光徑直鎖向莫妮卡應聲倒下之處,摔暈了?還是直接掛掉?耳風微動之間,王九咧出白生生的齒。

不,都沒有。

莫妮卡左手扶牆,跌跌撞撞地站起,唾出一口鮮血:“你才是爛泥,隻是剛好被捏成人形而已。”

說罷,莫妮卡扶住無力搖晃著的右臂,喀地一下,大力將脫臼的關節複位,還好,沒有骨裂。

晦暗下,王九看不清莫妮卡此時的表情,他隻是想象著那份痛苦,就更加歡愉,如星馳電走般逼近:“好哇!你跟我爛到一起啦。”

冷汗浸透莫妮卡的背心,她調順呼吸,站住二字鉗羊馬,這一次,換左手在前。

懸殊很大,莫妮卡頭腦卻清晰:王九過於依賴硬氣功,拳腳功夫一流,卻自負到連能躲的招都不躲,念頭更是半點不正,全是武者大忌。

守得住,才攻得破。

金剛指向麵而來,莫妮卡立刻攤手內格,她不再躲閃,也不攻擊,而是傍肘尋橋,盯死王九。

王九酷愛拳拳到肉的快感,無論是打人還是被人打。可莫妮卡的手掌如影子一般貼近他的臂膀,不到發力時,就被識破。

“你想耗死我?”

莫妮卡回答:“不可以嗎?”

“那就看看,誰先被耗死。”王九的笑容在這不上不下的糾纏中消逝。

他猛然變陣,拳掃六合,莫妮卡依舊黐手貼打,卻冷不丁再次擰到右臂。

“哈哈哈!”嘲諷接踵而至:“泥菩薩。”

鬣狗是嗅到血腥就不會停下的動物。王九不斷逼莫妮卡用右臂,每多一次,莫妮卡的麵色就痛苦一分。

在王九的眼中,痛苦的色彩將莫妮卡的麵容妝點出前所未有的豔麗,從眉眼到抻緊的脖頸,看得王九如癡如醉。他也不忘再次糾纏那受傷右肩,像是擠顏料般。

此時,莫妮卡攔手後猛然推掌,左手化掌為拳,一擊朝肝臟而去。

寸拳!

五臟為運功關竅,王九早防備,仍感期門震動,莫妮卡右手越痛,左手就打得越狠,從胸到腹,亂錘一片。

“我頂,我——”

王九忽感一股涼意自左足而起,迅速透過那些被莫妮卡擊打的穴位連成一片,不痛,但很陌生。

他不得不鬆開莫妮卡,卻又難以忍受那逃脫的背影,金剛指再次向前,直抵莫妮卡腰脊。

莫妮卡被撞得一個踉蹌,差點倒地,後腰處很快沁出一片血跡。

王九單膝跪地,整個左半身都已麻痹失覺,還在不斷用右手摸索。

沒受傷,沒破功,可是為什麼?

“你……你怎麼做到的?”王九不再笑了,嗓音低啞晻晦,難掩衝天殺意。

莫妮卡看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朝著巷子儘頭跑去,然不過半分鐘,身後鬼魅般的步伐又再次追來。

王九沒有再發出任何怪聲,卻讓莫妮卡發自內心地感到恐懼。

快點,再快點!

廟街喧嚷的景象逐漸放大,莫妮卡如同投火的飛蛾般撲向那溫暖,王九也不管不顧地追了出來。

腰間已然血流如注,莫妮卡卻根本不敢停,廟街她不熟,隻是一味往前奔跑。

一聲尖銳的鳴笛,兩個大亮的前燈照得莫妮卡眼冒白光。

刺耳急刹後,那車將將停在莫妮卡麵前,副駕上的馬仔開門下車,指著莫妮卡的鼻子罵:“你個撲街,想死啊?知不知道這是誰的車!”

莫妮卡愣愣地看向那車牌:CE5830

“tiger哥……”

莫妮卡福至心靈,大聲道:“tiger哥,救我!”

後車座無人下車,隻看到半點煙氣從窗緩緩飄出。

眨眼間王九已到街口,在看到廟街大佬座駕時,不僅不畏懼,反而幾步走了過來。

莫妮卡想往車後躲,被下車的馬仔攔住。

見此情形,王九的臉上又出現了笑容,浮淺中帶點討好,殺意被完全掩藏:

“tiger哥,不是我搞事啊,因為她,尖沙咀的生意黃了,人我帶回去,我大佬那才好交差啊。”

一句話先挑明事情出在尖沙咀,又與廟街劃清界限,王九分明精得厲害。

車上的人沒有立刻發話,良久,才發出聲謔笑:“將個靚女打成燒煤婆,知道的,是因為得罪大老板,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犯了天條。”

tiger決意保人,王九變了臉色,好啊,膽夠大,原來城寨廟街都有靠山。

疼痛下虛汗,莫妮卡已經站不住腳,但見王九盯著她看,還是努力直起身體,不肯露怯。

方才左半身的麻感蔓延至心臟,王九按捺住,扭頭要走。

"說了讓你走嗎?"後車門豁然而開,一條腿邁下車來,tiger手指上還夾著煙,西裝掛在寬而瘦的肩頭,如帔如氅。

王九站定,隻得轉過身來,兩個酒窩擠得生硬異常:“還有什麼事啊tiger哥?”

“再有下次呀,”tiger吐完一口煙氣,喉嚨裡輕微的嘶聲,更似虎嘯:“就廢了你。”

當王九徹底消失時,莫妮卡隻感到恍惚,失血讓她的五感變得遲鈍,目眩神搖間,又聽一聲沙啞:“自己上車。”

tiger從後座入了副駕,喊話的馬仔站在路邊,幫莫妮卡關上了後車門。

一進車內,莫妮卡立刻癱倒在座椅上,汽車開得平穩,卻仍讓她感覺渾身都快散架。

扶著坐墊爬了幾次,莫妮卡才勉強支起身體,將頭靠在車窗上:“不好意思呀tiger哥……把你車弄臟了。”

tiger稍側過頭,沒接話茬,隻問:“你怎麼惹上王九?”

莫妮卡回答:“他要殺我學生。”

“城寨人,就是喜歡找麻煩。”tiger似有煩言:“管什麼不好,學人雞婆,跟十二一樣。”

虛弱使莫妮卡隻能用最簡單的話應對:“一日為師,終生為母。”

tiger似被煙嗆了一口,喉鳴道:“個頭小小,誌氣不少。”

十二少本來跟往常一樣,巡視看場,手下小弟找來,說是有個小孩在廟街亂跑,一邊跑,一邊喊著他的名字。

“蛋仔?”十二立刻想到了另一個人:“出什麼事了?”

蛋仔終於爆發出了哭聲,發泄般將遇險的事斷斷續續說出來。

十二如遭雷擊,茫然過後又怒又急,他發動人全力去找,手中刀被捏得喀喀作響,路過堂口,意外得知莫妮卡已經被救下了。

失而複得未使他心安,他循著還未擦乾淨的血跡,三步並著兩步跑上樓,隻來得及同坐在沙發上的tiger說了聲“大佬”,就要往隔間裡衝。

“站住。”

頭馬還算聽話,令行禁止。

十二站住腳,卻赤紅了眼:“大佬,我……”

“彆猴急,多看一眼又不會寫你名。”tiger揉著太陽穴,招十二坐下:“女仔包紮傷口,你湊什麼熱鬨。”

十二又問:“大佬,她傷哪裡呀?傷得重不重?”

“重還是不重?真是不好說。”tiger叼了根煙,目光精深:“一條手臂一截腰,你說呢?”

十二先是悸痛,而後迅速領悟tiger之意,驚詫萬分。

做頭馬這些年,十二同各方勢力周旋過,果欄王九出了名的瘋狗一條,對上他卻隻傷了手臂和腰脊,莫妮卡……絕不是簡單的少兒教師。

“信一知道嗎?”十二喃喃。

“……”tiger一腳踢在十二腿上:“撲街仔,你問你大佬?”

受了一下,十二卻沒感到痛,一老一少氣氛融洽,直至為莫妮卡治療的女醫生走出來:“血已經止住,打了一針安定。”

整個治療過程長達一小時,莫妮卡卻一聲都未出。

“細路女,好硬的骨頭。”tiger嘖著嘴,完好的那隻眼球中滿是玩味:“難啃哦。”

也不知是說給誰聽的。

敲門入屋,衝天的血腥氣讓十二少無端揪心起來,混h社會的,已見慣了打殺流血,但他還是無法將那樣殘酷的畫麵同莫妮卡聯想在一起。

莫妮卡還醒著,因腰部有傷,隻能側身躺,她的外衣早被血染濕,隻能丟棄,臨時套了件寬鬆外衫,十二一眼就認出那是自己的。

這認知令十二有些耳熱,他磨蹭著走近,蹲在了莫妮卡床邊。他從未見過莫妮卡這樣狼狽過。

年輕美麗的少兒教師是城寨中難得的一抹亮色,從第一次見麵起,十二就無法不將目光與心神傾注在她的身上。

而現在,莫妮卡頭發散亂,麵色慘白如紙,生命力像是被攫去大半,隻能無力地靠在枕上。她唯有一雙眼還瑩亮如月,眨動的眼睫也冰冷得像是黑玉一般。

“王九……”十二恨到牙緊:“總有一日,我一定砍死他。”

散發著涼意的手指觸上十二的胳膊,安撫般拍了拍:“技不如人強出頭,該我的。對了,蛋仔……”

“已經接到了。”不知從何而起的衝動,終於使十二握住莫妮卡的手,他鼓起勇氣:“我以後,會保護你。”

話音未落,十二少的拇指正好從莫妮卡的手背劃過,他不由一愣,低頭看去。

那是一雙勁瘦勻稱的手,手心手背都無半分多餘的肉,指節上卻儘是粗糙的繭痕,糲得十二少手心發燙。

拳師,且習武多年,難怪莫妮卡總是戴著手套。

“你還要摸多久?”莫妮卡寒絲絲地問。

十二忙不迭撤回手,喉嚨有些發乾:“你的手……”

“很醜嗎?”

“當然不是!”十二立刻否認:“隻是……為什麼?”

莫妮卡悠悠歎了口氣,眼皮打架,應是安定針起效了:“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說,十二,我好累,我想睡覺。”

“你睡啦,”十二將毯子幫莫妮卡蓋好,輕言:“我守著你。”

莫妮卡沒有拒絕,隻是閉上眼,眉頭也漸漸舒展開去,呼吸平緩。

當信一匆匆趕到廟街,推門而入時,便看到這樣一幅畫麵:

十二少坐在地板上,背靠床欄閉眼假寐,刀就放在手邊,而他身後的莫妮卡睡得昏沉,身上還穿著十二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