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護衛了那我是什麼?”阿銀屁顛屁顛跟在徐千寧身後控訴。
“你是保鏢。”徐千寧連哄帶騙,“寶貴的鏢師,簡稱保鏢。”
“哼,那還差不多!”阿銀背著徐千寧,朝旁側一言不發宛似木頭人的裴厲秋揚了揚下巴,然後親昵地挽住查看監獄裡被冤枉民眾供詞的徐千寧。
裴厲秋隻是淺淡地移開視線,往供詞麵前站近幾步,越過半張小巧白皙的臉龐,挑眼瞧她手中密密麻麻的文字。
半點沒有察覺到空氣中縈繞莫名其妙的火藥味,徐千寧從這些零碎的供詞中發現了不少疑竇。
“裴大哥,您來看看這裡。”她指著一戶陶瓦坊戶主的供詞,前些天的相處已讓徐千寧認識到裴厲秋的斷案能力,她正想要找他一起辨認,沒想到剛一轉頭就發現人已在旁側,徐千寧怔愣了一瞬,將皮紙卷宗遞過去。
偌大的黑檀木紋雕花桌上,堆疊工整地擺放著近幾年的漠北縣未理案件,桌旁長身立著一位翹楚,半俯肩臂撐在桌麵,在徐千寧坐的太師椅邊投下一片濃墨的陰影。
“這處陶瓦坊在西北處邊境線上,可能是明月樓藏匿人質的地點。”
裴厲秋的聲線低沉,從頭頂上方壓來,徐千寧仿佛置身於真空中有些呼吸不暢,她倏地站起身,“我也正有此意。”
阿銀突然覺著自己好像被一座山隔絕在外,明明才不久還挽著千寧的手,就這幾句話語間便被順其自然地分隔開,還隻能歪著腦袋才能看到一點兒千寧的後背。
她盯著擋住她麵前那墨色綢緞暗紋袍皺起眉頭,頎長挺拔的身姿伏低,狹促地靠著黑檀木桌邊,另一隻手自然而然地放在千寧身後的太師椅欄上。
這個叫裴厲秋的男人,好生有手段!仗著自己一副臭皮囊,不知道心裡都打著什麼鬼主意。千寧腦袋笨呼呼的,可不能被輕易騙走,她要履行好她寶貴的鏢師——寶鏢的職責。
正當阿銀暗自許諾時,徐千寧已經派人將被關押的陶瓦坊店主帶入公堂重審案件。
隻見兩個衙吏將一位灰頭垢麵的中年男子從西堂提來,頭發淩亂根根分明完全遮住了麵龐,人也軟得像是沒骨頭似的,靠架在衙吏胳膊肘挪動,剛被放在大堂地麵,就跪在地上磕頭叫嚷起來:
“縣老爺我認罪,我都認罪!我真的錯了!放過我吧縣老爺!”
驚堂木敲擊桌麵,徐千寧沉聲道:“抬起頭來。”
聽聞堂上是女聲,王元化震驚中疑惑抬頭,“您是……縣,縣令大人?”
“王元化,你說這供詞上的你都認罪?”徐千寧挑眉指著卷宗問。
“我……”王元化吞吞吐吐,不時瞟眼瞧向主簿利成文,隨即又磕起頭來,“我認罪,縣令大人,我都認,求您放過我的妻兒老小吧!”
“現在說的是你陶瓦坊命案的事,不要扯東扯西也不要有所顧忌,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沒有誰能逃過法律的管束。”徐千寧轉頭,“您說是吧,利主簿。”
利成文戰戰兢兢放下手中的筆墨,“哐當”跪在徐千寧腳下,一把鼻涕一把淚:“徐縣令,您真的要為我做主啊!我都是被逼無奈啊!”
“你被逼無奈?”王元化頓時怒火中燒,眼下大堂的縣令和衙吏都換了一批人,不再是李師爺那幫蛇鼠,他破罐子破摔,賭堂上的女縣令是救命稻草而不是索命繩,
“縣令大人,我才是被逼無奈,我才是被冤枉的!陶瓦坊的命案是有人嫁禍於我!這主簿就是那夥人的幫凶!”
利成文極力辯解:“我不是他們一夥的!我是真的被逼無奈啊!要不然李師爺也會要了我的命啊!”
徐千寧迅速捕捉:“也?李師爺都要了誰的命,從頭說來。”
原來主簿利成文是與漠北縣前任失職上吊的張縣令一同前來任職的,兩人本是同鄉舊友,張縣令為人正直嫉惡如仇,可縣衙卻被無官方任命的李師爺把持,兩人之間明暗相對,將縣衙分成了兩三派,利成文隻能在其中膽戰心驚地周旋。
可耐不過李師爺根基深,背後還有實力強勁的靠山,張縣令曾把他關進監獄,可第二天就被人劫獄帶出,而張縣令自己家妻兒卻突然失蹤,下落不明,張縣令找遍了全縣也沒有人影,而李師爺卻還能悠閒地在縣衙遛狗喂魚。
“劫獄?”徐千寧與裴厲秋默契對視一眼,“為何這次將他關進大牢卻沒有人來劫獄?”
“小的最初也是忐忑懷疑,但看到縣令大人您的能力和您身邊這位氣度不凡的護衛就明白了,他們肯定對兩位是有所顧忌!害怕了!”利成文跪移靠近兩人,“懇請大人為張縣令申冤啊!他不是失職上吊而亡,而是被人陷害的啊!”
張縣令失了妻兒後也曾向李師爺服軟,可那李師爺根本不領情,還變本加厲想要架空縣令之職位。張縣令忍無可忍勵精圖治贏得了縣衙內外的部分認可,卻被李師爺設計針對,在調查明月樓人口失蹤之時,張縣令卻突然因為強搶民女還將其殺害並偽造證據的罪名被千夫所指,受不了無端指責、妻兒失散的張縣令隻能上吊自縊以證清白。
可民間卻並沒留下他的清白,隻有李師爺如願架空了縣令實權。
徐千寧凝眉:“請問主簿您在其中又做了什麼呢?”
“我……”利成文一時啞口無言。
他什麼也沒做,也什麼都做過。
在張縣令瘋找妻兒時,他隨典史登記縣情,有人上報最近縣河裡飄來一具童屍,他心中大怔,親自去仵作驗屍處瞧過,是老張的兒子。之前張縣令就曾置氣說要與李師爺和其背後的人拚命、魚死網破,他不敢再跟老張提這事,他也有妻子兒女,怕引起更大的禍端,隻能先藏下童屍安葬,再尋合適的時機吐露。
可張縣令突然就上吊死了,在他外出清查戶簿的時候,因為強搶並殺害民女偽造證據。
就算世人皆信,他也絕不相信。
但那又怎樣,他無計可施。
在短短一個月時間裡埋葬熟識的父子二人後,還要恬不知恥地跟在李師爺身後做事,與人命相比連他養的那條賴皮狗都不如。
“你個狗東西,裝什麼裝!”跪在地上的王元化哪管他那些彎彎繞繞,唾罵控訴道,“縣令大人,他帶人查抄我的陶瓦坊!還威脅我的妻兒老小!平白無故把我抓來縣衙關押,屈打成招!”
“利主簿,他說的話屬實嗎?”
利成文長歎一口氣,像泄了氣的皮球:“屬實,要殺要剮隨縣令大人處置。”
但徐千寧卻聽到了他的心聲。
[可不這樣你我連命都會沒了!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活著才可能等來希望和真相……但,我等了這麼久,夥同乾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希望和真相還會出現嗎?不得而知。]
“縣令所職乃依法辦事,你們兩人將事情如實招來,才能得到真相,將所有該依法處置的人捉拿歸案!”徐千寧再拍驚堂木,振得堂下眾人身軀抖動。
利成文像是聽懂了,“縣令大人。我招,我都招!”
原是李師爺方要王元化家的陶瓦坊當據點,命利成文帶人將其家殺害表忠心,可利成文隻是一介書生,哪裡敢真乾殺人放火的事,更何況他對李師爺也並不忠心,隻是迫不得已要依附於李師爺而保家人平安,他暗地裡背著搜查李師爺方的罪證,偷偷讓回娘家的妻子遞交舊友上報給朝廷。
然後從中周旋,做戲將王元化關進牢獄,把其妻兒驅趕回鄉野老家,這才留了王元化一家性命。
可王元化並不領情:“我管你有什麼理由,這對我家來說就是無妄之災,憑什麼你們有權有勢的人就能隨口誣蔑,肆意驅趕關人!這世間還有沒有王法了!”
縱使利成文將死棋撥活自己也是褪了一層皮,可道理確實也是王元化說的這個道理。
隻恨這世道,恨那些恃強淩弱的人。任何被裹挾其中的都無法全身而退。
徐千寧:“利主簿你可知,李師爺那些人要王元化家那陶瓦坊是做什麼用?”
“縣令大人,小人未可知。”利成文心虛地瞧了眼王元化,“隻是派我將陶瓦坊的瓶瓶罐罐給打碎扔出去。”
“好你個狗東西!有娘生沒娘養的玩意!那可都是我的心血啊!!”王元化跳起來,直要打殺利成文,利成文也不躲,捂著頭任打任罵。
“案件正在審理,如此做派成何體統!”不用徐千寧眼神示意,堂內兩道的衙吏便將人分隔開。
“利成文,你可聽到看到什麼其他線索?”
徐縣令對他的稱呼從利主簿變成了名字,利成文心中頓時緊張成縮頭烏龜,努力回想,靈光一閃,忽地想起:“同我交接那人在我走後不遠,應該是吹了哨笛,我隱隱聽著林間有馬車拖行的聲音,雜亂的腳步聲感覺人很多。”
始終沉默站在徐千寧旁側的裴厲秋突然出聲發問:“那哨笛聲是否為三長一短?”
即使徐縣令身旁的人被介紹說是編外私人護衛,可利成文還是對這位裴護衛莫名發怵,甚至比麵對李師爺更要覺著讓人心驚膽寒。
他根本不敢妄言,低順著頭顫聲道:“大人,小的沒太注意。”
徐千寧看向裴厲秋,不知他從何掏出一隻形似小鳥的玉質哨笛,當堂吹出三長一短的哨笛聲。
“好像,好像就是這個頻率和聲調。”利成文聽聞思考後有些篤定,“就是這個聲音!”
徐千寧同時眼睛一亮,這不正是她從地牢裡逃出來,遇到裴厲秋前聽到守衛搖人的哨笛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