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因絮果(1 / 1)

他的桉她的樹 過欷 4918 字 1個月前

“你是不是上輩子犯過事,這輩子來贖罪了!”

下了出租車,看著眼前莊嚴肅穆的警局,劉女士都見怪不怪地打趣她。

好好的一個住院治耳朵,命案、凶殺現場算是通通被她遇上。

楊桉能說啥,硬邦邦回她,“或許是老楊家祖墳沒埋對,要挪地。”接著欠打地提了一個建議:“挖出來重新埋一次?”

笑話透著無奈和稍微的忤逆。

看著楊桉能吃能睡還插科打諢屁事沒有,劉女士也樂於接受諸如此類的話語,在乏味的生活裡尋開心,但是楊桉的玩笑畢竟過了頭,荒唐到了祖宗頭上,劉女士不由分說想給了她一下。

楊桉躲了一下,就跳著跑開,留給她一個揮手的背影,你在外麵等我啊!”

然後變臉微笑,對著台階上來接她的女警拘謹問好。

結結實實坐了一上午,一出來風清氣爽,楊桉猛猛吸了一口空氣,頓感身體輕盈了幾分,陰雲密布的一夜過去了。

早晨出來時,天際邊的半山腰還繚繞霧氣,亦真亦假的迷離般幻化成仙境,現在空氣能見度很高,遠處高山仰止。

做完筆錄,還得抓緊時間趕回去拍片子,檢查要是不出什麼意外,近期就可以出院了,隻怕警局這邊可能還有事情牽扯。

也算是進過警局的人了,楊桉的人生清單再添濃墨重彩的一筆。

看著遠處亭子裡的媽媽,把衣服蒙在頭頂打盹,銀杏樹遮擋住的稀碎陽光已經移動到了腳邊,她猜測母親應該睡了挺長時間。

看到母親的嫻靜,楊桉突然很想逃離這裡。

回過頭來準備出去,闊氣的警局,走廊卻稍顯狹窄,遇上正走過來的謝維銘、柯淵年,

她預先停下來。

正在糾結要不要叫人,其一是他們好像沒有注意到她,其二他們的氛圍很怪。

謝維明的手銬用衣服包著,他是不在意無所謂,隻是柯淵年不聽勸,一進到地下室,柯淵年看著滿地狼藉,震驚之餘,首先去解開他和陸衷末的手銬。

解是解開了,謝維銘從陸衷末的腕上取下來,絲滑地就帶在了自己的手上,側臉艱難半起身,往後靠在倒了的桌腿上,全程沒有半分猶豫,然後轉頭對著他笑了笑,很舒服的樣子。

謝維銘已經做好麵對一切的準備,柯淵年在和他的長久對視裡,敗下陣來。

回來的路上,謝維銘打開車窗,路上沒有過往車輛,山風帶著冷冽,他像個無知無畏的青年一樣,收斂了身上所有的鋒芒,悠然把雙手伸出車窗……

柯淵年心裡裝滿成噸的沉重,找不到怎樣開敞聊天,反複斟酌措辭,也編不出來一翻邏輯清晰的勸慰,除了途中接到一通電話他驚呼著差點吼出來,隨即意猶未儘看了副駕一眼,其他時間都是冷硬了一路的臉。

下車時,才發現早上心心念念的包子還放在後座上。

已經涼了,煩躁著準備丟進垃圾桶,然後聽到了謝維銘終於對他說了第一句:“彆扔,我餓了。”

柯淵年滾動著喉結,一個刑警隊長在自家警局門口麵對著一隻垃圾桶哭,會不會太過丟臉。

向後遞過去包子,等了半天也沒接,然後想起來什麼,拆開袋子親自喂他。

楊桉看到的就是這樣奇怪的一幕。

擦肩而過時,楊桉靜靜站著沒動,他們好像沒有注意到她。

“楊桉!”

走出來兩步的人,聽到喊聲回過聲禮禮貌貌點頭,"謝叔叔!"

柯淵年的聽到楊桉的名字,鐵青的臉色緩和,看楊桉的眼神像救贖一樣。

愈來愈近的腳步聲從大廳逼近走道,麵麵相覷分明有話說的三人,都有意無意的留心等了等。

謝樹準備從醫院回家給媽媽準備些東西,接到消息,黑色奧迪跑車一腳油門就開到了警局。

楊桉回過頭看著大口呼吸的人,頂著碩大的兩個黑眼圈,直衝天的淩亂頭發,唯存一身乾淨昂貴行頭還在強撐粉飾。

顧笙然是他生活裡媽媽,學業上的另一個導師,親力親為,更是精神上的教/父,現在這棵大樹倒下,抽空了、榨乾了他。

謝樹在這樣的挫折處境裡,接到指令就麻木順從性往前衝,先到再說,先見麵再說,先知道再說。

頻繁的事件製造了他們的見麵,心力交瘁浮現在疲憊的年少身影上,再被壓縮進無數次交集折疊裡。楊桉感觸到他的漫不經心被磨掉了部分,變成難以看透的遲疑,眼眸裡浮蕩的迷惘無聲息地催眠著他,也開始把自己藏起來了,黑暗開始侵蝕他的開朗,分野他的生活和信仰。

但可怕的就是這些困境都在生活這隻大船裡,控製他的同時,他還要從每個像以前一樣的稀鬆平常裡接受他們,楊桉感同身受,她就是這麼過來的,她的困境來自內部衍生的磨煉,謝樹的磨煉來自外部的強加。

不可否認,他們都在這碗平平淡淡的生活粥裡,有時淡化成日常幸福,有時生出獠牙,風浪打過來覆翻了那碗粥,而所有遺留的苦痛隻可能是自己去撐過、去重構、去破除。

劉女士為什麼對楊桉放心,因為從小到大她的內向沒有轉變為抑鬱或者心理疾病,她的自愈能力立竿見影。

可楊桉眼中的謝樹呢?何時會被浸沒呢?還是回重新揚帆?

他迷路了,在一片渾濁裡,他需要時間。

沉船會落向深海,還是站起來重塑新生。

楊桉形成的成長肌理是:無視——在外人看來就是冷漠沒有感情,區彆於忍氣吞聲,而隻有她自己知道,統統都隻是她對這個世界裡不關乎的東西選擇無視,而她在乎的事情就必定會百倍千倍的奉陪,極端偏執。

從她心隙裡長出一點點心疼,開始好奇他會走到那一步?

窗外行駛過的汽車,反射的光第二次折射到窗戶上,平靜地在每個人的側臉遊走過去,捅破了靜悄悄的走廊。

謝維銘艱難地平視著謝樹,他這樣的回來算是交代嗎?

但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低頭看向楊桉,話語卻指向謝樹,“我先和她聊會,再來見你!”

意味明確,一個是閒聊,一個是安撫盤算。

“她走的時候還好嗎?”

這個問題在陸衷末哪裡是找不到答案的,隻是尋求在女性立場下的楊桉,她是能觀視到那部分的柔軟的。

楊桉敢回答嗎,她和在天台上一樣的低著頭,她甚至不敢褻瀆顧醫生……

每個人都試圖在這場山河動蕩裡重拾一個好的理由,坦誠地災後重建,期待海晏河清。

謝維銘的理由是怎樣想象顧笙然的笑容。

謝樹的理由是怎樣麵對每一個沒有媽媽的明天。

楊桉的理由是怎樣接受這毫無理由的一切。

都是難題,難以破除的難題。

“我不知道,我當時不敢看。”楊桉如實說。

但是她的誠懇是謝維明的遺憾,哪怕騙騙他也好。

光影沉默著,謝維明放在腿上捏到死緊的雙手,陽光長久地落在手上,他緩緩鬆開,捧滿了一手日光。

不追求最後的執念也好,陸衷末也親手了結了。

從前往後的日子裡,留個構想空間也好。

“謝謝你!”

柯淵年接到那個電話是,楊桉的筆錄最重大收獲。

他們算是另一種程度的得來全不費工夫。

楊桉的那本曆史課本全是筆記,曆史老師記筆記的瞬間可以說是心血來潮,他隻是在初次見麵的課堂上告訴他們,以後要敲黑板就是所有重點,可是一節課這個敲黑板瞬間有很多次,激動上頭、帶著脾氣上課、今天犯衝都能成為敲黑板的啟發。

講到這一頁時正值下午第二節課,蟬鳴躁耳也捱不住下午講知識點,枯燥乏味。

楊桉瞌睡到點頭打地鼠,隻有筆尖無意識鬼畫,黑板敲響的陣陣響聲裡,她和所有人一起驚醒,狂風吹動窗簾飛上了天,字也飛上了天。

而在這些潦草的字跡下,那排自己沒來由謄抄了一遍的網址代碼,就顯得平平無奇。

在陸衷末生死時速的逃命時間裡,快速拿過照片,確認了照片背麵的網址時,沒有想過這個小女孩早已冥冥中埋下另一條線索。

謝維銘聽著她的複述,像是一個天方夜譚,結果是好的,但是怎麼有種被玩弄的離奇荒誕,他如釋重負地最後一次向楊桉告彆,再一次的道謝。

當然楊桉保留了為什麼會謄抄的那部分?

是無法對謝叔叔宣之於口這部分的真實原因,畢竟她喜歡謝樹,借口可以有一堆,但是暗藏私心。

謊話做不到自圓其說,連不成完整的詞句。

就源於謝樹那句:“什麼時候給我抄一句!”

在謝樹消失的那兩天,她都在苦練那句詩詞,她把一撇一捺當成默默告彆,寫了。

而謝樹的回來也佐證她的心,隨之把這件事拋之腦後。

這件事的蘭因絮果要追溯到一開始謝樹的鼓勵上,讓兩人年輕人有了接觸,還是顧笙然的自然而然醫治上,還是正正好好楊桉的生病湊巧上……

不得而知。

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命運的裹挾著他們到了這裡,或許會不會是善意被看見,老天留了一手。

證據交上去的數天後。

相對於往常輕鬆的等到了幕後,順藤摸瓜牽出了一堆人,商界的、政界的換了一次水,重新注入靈魂。

柯淵年也迎來他13年來,最期待的一次休假。

出了大廳,滿身陽光的謝樹靠在銀杏樹下,靜靜等著她,“謝樹哥!”

“下午檢查完了,發消息給我。”

“好……你現在還好嗎?”楊桉終於問出來了,她不太擅長關心人,但還是邁出了那一步。

謝樹又想抽煙了,想戒掉這種癮症,時不時就伴隨她的出現攪動他,他冷靜地朝楊桉眨了一下眼睛,“不好……很不好!”

楊桉察覺他眼中的痛楚,覺得心疼了,從未出現過這種情愫,硬著頭皮給他建議:“你可以找找你的朋友們,和他們傾訴一下。”

為什麼不能是你?

他抿起唇,明明是自己把推開的,現在妄想渴望關懷,“你呢!出院了就朋友都做不成了嗎?”

明明不是這樣想的,變成了口不擇言。

“我是,但我比較忙。對了,我有東西要給你,出院之前給你,你什麼時候有時間嗎?”

“都可以。”

“好,我倒時候聯係你。”

“正好,我還欠你一頓飯。”謝樹出事前夕的口頭承諾。

楊桉其實覺得早就補回來了,但是她想,“好,那到時候見!”

這次風暴潮的中心三人……

謝維明往後餘生都能含恨而終的愧疚。

謝樹拯救不了岌岌可危的一切,他的成長不夠格,隻能任其覆滅。

楊桉不一樣,她處理過,所以她在審視這一切。

而就是她的無視、麻木,所以麵對謝樹的道彆,她也禮貌說再見。

謝樹敲響了她一次,現在她又縮回那個殼裡,已經跑了,其他的一切都隻是在儘興,要想再打碎這個屏障,就難了。

除非她自願。

柯淵年的辦公室裡。

謝維銘大口吃飯,謝樹立在窗邊,看著遠方和他分道揚鑣以後,漸行漸遠的背影。

謝維銘往嘴裡塞了一口,往後瞟著他,有些擔憂地問他:“能撐過去嗎?”

“能。”

“那就好。”

“……”

手機鈴聲響動,謝樹回神,是姥姥姥爺到了。

咳嗽了一聲,聽不出喜怒的平靜聲音裡,包裹著淡淡的溫柔。

“喂。”

“嘭……”巨大的撞擊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