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24日,星期日,晴
魏皎顫巍巍拿過江魏的手機,看了一眼屏幕,睡了七天終於醒了。
被關押的倉庫周圍有學校或者可以鳴笛打鈴的地方,外麵應該是爬滿了攀援植物,但是太陽高度角不會太高,因為隻有午後的2-3小時日照,或者周圍有高樓阻擋,距離她逃出來藏身的地方應該是反方向。
謝維銘和柯淵年根據她提供的線索,配合當地警方開始了圈地排查。
魏皎頭昏腦漲,撐著意誌追溯有沒有漏過什麼重要信息,木著腦袋不住的拍打,好像錯過了什麼重要的事,很緊迫,很著急,快點想起來啊……
江魏伸手按住姐姐的雙手,“想不起來就先不要勉強,醫生說高燒後的腦膜炎,對你的記憶力有一定的受損,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
謝維銘打來了電話,“找到了,但是基本被毀了,滿地狼藉,有……”
魏皎焦急地打斷他:“我的包在不在?”
“在,就是依據包確定的,他們可能已經出境了。”
謝維銘查看著麵前被燒到麵目全非的電腦,白色手套撿起遺落的屏幕碎片,“現場重要物件隻有你的包,以及一台燒爛的電腦,隻能找技術部門看看有沒有可能恢複有用數據……”他正想問魏皎可不可能知道他們逃竄的具體方向、國家、路線,或者哪怕一點零星線索。
魏皎仔細聽著,緩慢過濾他話裡的有效信息,好像任憑本能地問出來:“電腦?”
謝維銘抽動著嘴唇,“是不是有什麼?”
魏皎頭疼瞬間加倍,心裡發出忐忑和惶恐,她想起來了,“是的,是電腦。你們先回來,這件事和楊桉有關,我現在聯係她,回來我和你們解釋……”
然後她快速掛掉電話,重新記起來昏迷前夕的哪個電話號碼,沒有任何猶豫,有高興,有一瞬間的安心,也很快被寒冷替代。
一個可怕的念頭誕生並成型,在等待接通的時間裡,她有千百萬次希望陸衷末是出境了,而不是回了南城,希望不要因為自己當初的僥幸,再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那個女孩不要因為她的失誤而……
“喂,你好!”
魏皎聽到對麵傳來楊桉平穩的聲音,沒有驚慌,背景裡是有人在喊她,嘈雜、混亂,像過山車終於停了下來,她輕聲笑出聲:“楊桉,我是魏皎……”
她扶著江魏的手,往後慢慢靠在枕頭上,楊桉沒事,她沒被牽扯,那麼證據還在。
被陸衷末囚禁打傷的時候沒哭;知道弟弟還活著的時候沒哭;逃出來的生死迷離之際沒哭,現在的她好像止不住的軟弱,她們是不是成功了,自己也隻是一隻腳受傷了,如果能換來這一切的結束,那麼都是值得的。
聽到她的哭聲,楊桉停在過道裡,靜靜聽著,隨後她聽到一句無比堅定的話:“楊桉,借你吉言,我找到了他,我找到他了,我找到我弟弟……”
她重複了三句,更大聲哭出來:“他叫江魏,他以後要做警察……”她又開始在楊桉麵前提他的弟弟,可現在不是指示代詞‘他’,而是一個名字,像是在對楊桉炫耀和交代。
楊桉倚在牆麵給病人提供支撐的扶手上,等她哭完,情緒安定下來,她很鬆弛地摩挲著光滑的扶手,“我明天也要出院了,好得差不多了。”不自覺地微笑著和她分享。
兩個相隔幾天未見,相處也沒幾天的病友,互訴著彼此最美好的消息。
江魏坐下來,輕輕拍著姐姐的手,魏皎感應一樣的看了一眼他,從未有過的釋然和輕鬆。
她突然什麼都不渴求了,她生命裡所有的劫和不幸,應該是停駐在了此刻,過往全都可以翻篇,覆水將不會在她的生命裡出現了,餘生都將會是春和景明。
激動過後,想起來正事,楊桉也接著往病房門口走,沒有掛電話,聽見魏皎問起那張照片:“在啊,我一直都好好放在……”
楊桉門打開了一半,動作生硬停了下來,話也隻說了一半,看到一張不熟悉但是印象深刻的麵孔,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反應過來就往後退了一步,轉身就要跑,從房間裡伸出一隻手,用力一扯,旋即被拉進門,被捂住了嘴,隨即病房門被悄無聲息的關上……
*
半個小時以前。
楊桉從檢查室裡出來,劉女士看著單子上的‘55dB’,臉上的笑意壓都壓不住,“結果不錯,你先上去,明天就出院了,媽媽去道個彆。”
楊桉耷拉著腦袋,嗯了一聲,隨意接過報告單:“好,你去吧。”
這日複一日的折磨終於是看到頭了。
看著消息,走到窗邊,在一束垂掉的綠蘿麵前停了下來。
謝樹哥:「檢查完了沒」
謝樹哥:「我在檢查室門口等你」
看著鏡麵裡模糊的自己,身後有醫生護士、病患家屬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小聲嘟囔:“突然有點舍不得了……要不要坦白……”
“坦白什麼?楊桉!”
楊桉驚到跳起來,“你為什麼一天嚇我?”鬼一樣的神出鬼沒,現在這幅打扮有事要乾什麼?
謝樹頭戴鴨舌帽,口罩遮了全臉,楊桉往上看著他的的眼睛,眼神裡還有嚇唬到她的沾沾自喜,“你又不是愛豆?”
自從謝樹和她住院了,可以說的上是形影不離,畢竟謝樹也不能太離開病房,他的各科主治醫生都是直接被請到了他現在的病房,各種意義上的‘特權’,關鍵是還不時有保鏢或者便衣警察尾隨,楊桉一開始對這些陣仗張大了嘴,半天都合不攏。
大少爺倒是無所謂,愛跟不跟,吃飯睡覺玩遊戲一樣不耽誤,精神亢奮過頭,楊桉懷疑他不是在住院,是在享樂。
現在的他穿著病號服,但是外麵套著白大褂,“現在又是在整那出?”
像是精神病院沒看緊,跑出來的。
謝樹玩世不恭,轉著手上的車鑰匙,“這叫偽裝。”
楊桉沒理他,轉身就走:“偽裝個頭,你這叫此地無銀三百兩。”她留心到遠處的保鏢。
謝樹拿走她手上的報告,隨即按下電梯上行鍵:“嗯!小楊桉,要好了。”
楊桉顯然對於這個稱呼有些抵觸,謝樹看著電梯鏡麵的她,又側頭笑著看她,臉上都是孩子氣,他對楊桉的炸毛樣毫無抵抗力,抽手摸了摸鼻尖:“陳時不也這樣叫你?”
“他是他。你是你,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楊桉想起一個道聽途說的科學常識:女性通常比同齡男性要成熟,心智更是。
她突然感悟,對比謝樹,這個道理是有現實支撐的,謝樹的專業實力和他的生活習性完全就不匹配,被保護過頭了,有積極的自愈能力;
反觀楊桉,挨得過去的創傷痛苦,還經常為他人著想,逞強又懂事,融進現實的逆來順受。
但是當遇到挫折時,楊桉會奮起反抗,主動直麵硬抗;謝樹可能會喘息片刻,或者選擇逃跑,允許自己頹廢……
她慢慢低下頭來,胸口有緊張的起伏,牛頭不對馬嘴告訴他:“可是我明天就出院了。”
“我知道。”
楊桉聞言握緊了拳頭,不敢仰望,隻能看著兩人的鞋子,腳心蔓延著的兩團影子,他的覆蓋麵積比她的大很多,一樣的白鞋子。
可是她的是帆布鞋,洗的很舊,舊到邊際有泛黃;而他的是時下最新款,款式、顏色、用料都極其有講究。
差距。
一個是捉襟見肘的儘量體麵,一個是向內收斂也掩不住的泰然自若。
而且,他連離彆都可以麵對得這樣坦然,那種置身事外的閒散讓楊桉有些憤怒,可她沒被情緒綁架,慢慢釋懷,變成沒有表情的無動於衷。
接著聽見謝樹有點凜冽但是溫柔的說:“你和阿姨回家修整幾天,我也馬上要開學了,得回學校一趟。你要去那個醫院,離我的學校很近的,我們可以一起去,到時候還可以帶你和阿姨逛一逛,免費的導遊要不要?”
謝樹在構想,每一條都要落到實處,每一條都在想他可不可以做到,每一條都在極力照顧到楊桉。他學不來陳時那些花裡胡哨的表達,但是他是這樣考慮到的,怎麼做勝過口頭。
楊桉還是低著頭,但是內心已然張燈結彩,劈裡啪啦炸起了煙花,連耳鳴都好像變成煙花的祝賀聲……
她知道她栽了。
徹頭徹尾地栽在了旁邊的這道影子上。
在名叫‘謝樹’的海域裡溺斃乘船,打撈不起分毫。
楊桉抬頭,從歡天喜地中撿回理智,喚醒被炸碎一地,還在短路宕機的大腦。
兩人同時出聲,“你……”
謝樹笑著看她,即使藏得很深,他也看到了想要的笑容,目光留戀在楊桉的微旋單側酒窩上,“你先說!”
“你不是要在這裡實習嗎?”
“本來就不確定的,回去實習離學校也近。”
接著沒有信心一樣,他斟酌了再斟酌,試探著問她:“楊桉,我回去主要是確定我要讀研的事,你……”
你能考到那座城市去嗎?
沒問出口,就被楊桉打斷,她轉過身鄭重其事麵對他,眼光炙熱,“你的母校分高不高,收不收文科?”
很好,想到一起了。
“高,會收。”
“好。”
“叮!”
電梯門打開,楊桉腳步輕快先走出來,然後等著旁邊的人一起並肩,她拿回報告,“我先回一趟病房。”
謝樹點頭,兩人在臨近護士站的走廊上微笑著背向而行。
楊桉拿出手機,想要撥出媽媽的電話,正巧有人打進來,她先接聽詢問,謝樹轉過頭對著她小聲喊道:“楊桉!我在辦公室等你。”
楊桉轉身,對著他點頭,搖了搖手機示意她正在接電話,目送他遠去。
謝樹看她停在了走廊,電話對麵的人好像讓她很開心。
最後看了一眼謝樹進門的身影,楊桉聽著魏皎的哭聲但是感到由衷的愉悅,停下來平靜。
謝樹站到顧笙然麵前,“我不留在這裡實習了,我要回學校,順帶確認考研的事。”
“想清楚了?”
“嗯,很清楚。”
“真的不出國了?”
“誰愛出誰出,反正我不去。”
顧笙然隨即往他身後望,端詳著他的神情,“你天天跟著的人呢?”
“她回病房了……什麼叫天天跟著……”
顧笙然打趣他,“難道不是?”
謝樹一噎,不好反駁,隻好閉嘴,隨即抓起桌上的鳥食,放在窗框外的角落裡一個盒子裡,“這裡的白鴿都被你喂出感情了,它們一般什麼時候來進食?”
顧笙然走到他身邊,“還要等一會,我去找一趟楊桉。”
謝樹不以為然點頭,“好。”
聽到顧笙然離開的腳步聲,然後是關門聲,他懶懶散散關上窗,靠在有陽光牆邊。
靜靜等候接下來要降落在梧桐上的白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