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蓄(1 / 1)

他的桉她的樹 過欷 4262 字 2個月前

楊桉靠在床頭,看著收拾的兩人,爺爺站在窗前,驕傲的身姿挺立在雨後初生的晨光裡,給他收拾的是第一天就見到一個隨從。

魏皎還是背著她,讓楊桉想起第一天見到她,隻是她今天外麵套著棒球服,裡麵是高領的白色薄款針織衫,長筒的闊腿牛仔褲顏色偏深藍,褲子長長的把一雙紅底的高跟鞋裹住,隻露出了腳尖和部分白皙的腳背,上麵還看得見青色的血管。

整個人顯得知性又隨性,身子高挑打眼一看直逼175,手腕線過胯。

手腕上帶著一個純銀手鐲,看著已經是很老的款式。

魏皎收完拿包給她照片。

嘴角破皮,一個小傷口已經結痂顏色黑紅,依然不影響她笑容的殺傷力,遞給楊桉:“這是我昨天晚上冒著大雨給你打印出來的,收好。”

楊桉眼神微動,是那張照片,少女的光景裡,花季裡的照片都應該是最美好的存蓄。

她卻不想伸手接過,就像不想麵對那天囧迫的自己,抑或者是這段時間裡的任何東西都能在將來成為喚醒自己的發物:

你有過一段不堪的過往。

是一段板上釘釘的時過境遷,不知要多少時間才可以做到坦誠相待。

魏皎見楊桉不想收下,拉過楊桉的手,把照片展在她的手心:“我知道你覺得醜,不想要它,但是也是一份回憶不是嗎?”

楊桉呆呆的接著,左手拇指劃著照片邊角,和照片裡的自己對峙,不動聲色的詢問:

“魏皎姐,你的18歲是什麼樣的?”

魏皎覺得自己應該是呆滯了,然後又不動聲色把手中的明黃色連衣裙地扔進包裡,語氣淡漠,“很難過,難過到想死。但是那一年我一分一秒都不能忘。”

楊桉好奇:“為什麼?”

“因為一個人。”

楊桉試探性猜測:“是你弟弟嗎?”

魏皎轉身,笑著看楊桉,“你啊,一點都不笨,都是裝的。”

彎腰看著楊桉的眼睛,魏皎看到她濕漉漉眼神裡滿是明朗和善意,又抬頭向上看著這個女孩,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抓了抓她的頭發,

“我以後可能會在這裡定居,房子都看好了,就在南湖邊,可能……以後會經常一個人,都沒有什麼朋友,你記得來看看我好不好?”

楊桉受不了這種撒嬌,“好。”

魏皎臨走要了一個電話號碼,把媽媽的叮嚀忘了個一乾二淨,反應過來時,後知後覺的警鈴大作,左右猶豫,又拒絕不了魏皎軟磨硬泡,默不作聲給了媽媽的。

還把帶不走的水果、零食投喂給楊桉,單手的楊桉隻能任由她搬東西,不好推辭。

謝洲是在魏皎前麵離開的,楊桉自從銘記這個醫院的名字後,從那天早上對爺爺打了一個招呼後,就再也沒有過對話。

他看著楊桉什麼都沒說,對她笑了笑。楊桉知道這樣的人如果不是這次生病,那麼絕對隻可能在新聞裡才能見到,是威嚴和權力的代表。

而後病房裡又恢複了長久的靜默,楊桉又熬走一批人。

昨晚的雨聲纏纏綿綿一整晚,再怎麼喜歡的雨聲有時候也不一定能幫到自己,楊桉也聽了一整晚,儘管刻意的忽略和逃避內心作祟的情緒,但暗夜裡發酵的東西還是猛然撲向白天的自己。

心理上的困意終於被生理上的疲憊打趴,這兩天的睡眠加起來攏共湊不滿5小時,楊桉覺得身體在玩極限,她現在有點理解那個小男孩了。

自己的下場也會變成那樣嗎?

最後兩小瓶針水時 ,楊桉覺得要困不住,頭昏腦漲,開始點頭打瞌睡,頭猛然低下,又驚醒過來,仰頭看著點滴。

迷離著感觸到手背的針眼,點滴的冰涼輕輕柔柔融進身體,腦袋裡蒙蒙的,感覺像喝了二兩假酒一樣難受。

終於掛完後,輕車熟路的按著手背,曹茜快速抽針,疼痛瞬間來襲又抽離,楊桉蹙眉。

曹茜拿出藥袋,遞給楊桉,多了一盒白色瓶身的中成藥。

“這是新加的藥,裡麵又助眠安神鎮定的成分。”

楊桉慣性使然的點頭,順著回答:“嗯,曹茜姐姐,我好困啊!”

困意止不住,楊桉打了個長長的嗬欠,眼睛生理性流淚,眯著眼睛看有些晃動的說明書字體,眼神實在是無法聚焦。

曹茜聽見楊桉一如往常乖巧回答,默默笑了笑,小姑娘真的很省心,收完一堆的輸液灌和針水瓶離開。

看了看時間4點多,依稀間還記得去上了個廁所。

楊桉按著手上的傷口貼,針眼的血還未止住,鬆開時又滲出些,整個病房都朦朦朧朧,正好補覺,按著手背就沉沉睡到人事不知。

*

陸倩玫:「今天,怎麼說?你有沒有什麼安排?」

謝樹看著陸倩玫發來的消息,在想怎麼拒絕。

於是點開陳時的對話框,「怎麼拒絕女生?」

陳時好像住在手機裡,秒回:「?」

「誰?誰這麼大臉讓你拒絕。」

野樹:「陸倩玫。」

陳時:「喲,千金大小姐啊!這可不好打發,要不你從了吧!」

……

一頓東扯西拉,陳時的榆木腦袋也支不出什麼高招,要麼都是損招,還不如不問。

低頭回複陸倩玫,「晚上吧,你定。」

站在廚房的窗前,杯子裡的咖啡散發濃醇的自然味道,誘惑著喚醒著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滑稠的液體潤過舌尖,刺激味蕾,享受著日間閒散。

他近眺著草坪上的相對而坐的兩人,緩緩出聲:“沈姨,他們聊了多久了?”

上了年紀的沈姨在這個家裡呆的時間比謝樹還要長,為人親和,連謝維銘都很敬重,老人本來已經歇業,可是閒下來腦袋會生鏽,便回來幫廚,饒是謝樹這樣挑菜的主也對老人的手藝讚不絕口。

略微起皺泛白的手背,有零星的淺褐色斑點從背骨一直延伸到手腕直到被藏青色的袖套遮擋,就這樣的一雙手此刻正切著土豆,聞聲抬頭:

“好一會兒了,得有半個多小時了。”

又繼續動刀,豆絲厚度均勻,像在受訓一樣整齊碼在砧板上。

謝維銘翻著手裡的撫養手續和一老一少的身份信息,眼眸都是清明和動容,手裡的東西無比沉重,讓他驚喜又遺憾,失而複得後如夢般的鴻運當頭。

“難怪,原來是改名字了!”

“你們是不是從沒想過他會到這裡來。”

謝維銘皺眉:“這些年我們差不多把所有地方都翻了一遍,但是注意力都在最邊境的幾個城市。畢竟當時那麼小,想著走不了多遠,也想過被人收留或者改名字的情況,篩查過,可是石沉大海。”

“孩子我已經見過了,他的現狀在文件後麵,那另一個孩子呢?”

“你都查到這麼多了,不會不知道吧!”

他們方向錯了,卻歪打正著提前找到了陸離識,那年失蹤的其中的一個孩子,然後明察暗訪鎖定了陸衷末,可是關於魏皎的弟弟——魏嶼赫,像是蒸發了一樣,了無音訊。

他們甚至懷疑過已經遇難的可能,就隻有魏皎一個人還在堅持。

謝洲笑了笑,端起謝維銘給他倒的茶,輕輕吹了吹,“可是這一切和陸衷末有什麼關係,萬一陸離識真的隻是他無意中收留的。”

謝維銘搖了搖頭,無奈的說道:

“對,當時我們也這樣想的。畢竟他是一個海龜的民族企業家,官方的背書以及他父親在政路上給他的鋪台和掩護,確實掩蓋了很多東西,加上實打實的創收,基本是來往沒有多大的限製,可就是賬目太漂亮了,就等著我們去查一樣,加上對陸離識的深挖,前前後後長達多年的追蹤。”

“那你們現在呢?”

謝維銘看著他爸略顯老態的側臉,心裡卻比誰都明亮,唇角勾起開玩笑:

“套我話呢?他的手腳大部分還是在境外,危險的事都不在國內,公司也隻是一個皮包,查不到什麼。我們抓不到把柄,但是他的手伸的太長了,市場在高端或者富商收縮籠絡,錢、權力能平息很多事,沒有把握我們不敢輕易妄動。”

謝洲終於看了他兒子一眼:“你還委屈上了?”

謝維銘長歎一聲,顯得無可奈何:

“他在明,我們在暗,越是這種明麵的鬥爭越是困難。有幫他的人,靠山很大,偽裝隱蔽和反偵察能力很強。魏皎做線人都隻是一個機緣巧合,但她當年見過陸衷末,重新遇到後,才知道她這些年一直在找人,活得不成樣子。

‘我這輩子隻活一個魏嶼赫。’

這是我們阻止她要做線人時,我印象最深一句。我試圖讓阿然去幫我勸,可是她反過來勸我不要阻止。”謝維銘看著遠處的楓香,閉眼後用力撐開,眼角垂斂。

每個人生存的意義都不一樣,魏皎是活成了兩人份。這些年的臥底前仆後繼,犧牲的人,付出的時間、人力、物力,每一樁樁一件件都印在腦海裡,不得安寧。

一條路,橫亙13年,走得磕磕絆絆,繞成執念在每個人心裡打著死結,結案太難,放棄更難。

“彆牽連太多人!這人窮凶極惡,至於現在該不該給她說江魏的事……”

老爺子說著深深呼吸,他隻能做到這裡了,語氣緩慢但沉穩:“我就不插手了。”

不必他過多提醒,謝維銘收起東西起身,跨出了一步,靜默一瞬,“爸,其實當年我出來也有可能是因為這件事,這些年一直反省,也相當於在給自己沉冤昭雪。所以,我還是覺得我當年沒有錯。”

謝洲笑著瞥了他一眼,向他揮手:“剛剛不是嘲諷我都調查這麼多,怎麼這會就犯了蠢,知道了,去吧。”

謝維銘長笑一聲,很快釋然。

謝洲從他漸行漸遠的背影上移開,這個院子裡漂亮變幻的天空,晨間偶有的鳥語,黃昏裡的落日鍍金,周而複始的花開花敗,他還能這樣坐下來欣賞幾載呢?

遠處傳來謝樹肆意高呼的喊聲:

“爺爺,吃午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