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破(1 / 1)

兩人賣完了紅繩,將空空的竹簍和器具收起來,把剩下的茗茶一鍋煮了,分食給熟悉的不熟悉的遊人。

元黎也沒想到,借著這口山泉,她倆著實為道觀吸引了一波關注。

金鬥山下,道士們和遊人都計劃著歸家。

城北一個裡坊門口,一輛素淨馬車軲轆著經過,停駐在一間宅子門口。

仆婦前去招呼開門,門房迅速出來,搭起梯子方便主家下馬。

要是元黎在此處,就能發現,這二人恰是在山腳下求購紅繩的書生夫婦。

“夫人與郎君回來了,今日城外如何?”

管家很快迎出來,圍著陳夫人報告上巳出行當日,府內的大小事宜。

仆婦們簇擁著主人,進入陳府。

陳夫人的郎君王生跨過正門門檻,若有所思地頓了頓,調轉腳步想要回頭。

“郎君?”

陳夫人和管家停下,疑惑地望向他。

王生恍若想起了什麼重要之事,一拍額頭。

“夫人,我方才在路口看見書院同窗,忽然想起今日有文宴,打算去瞧一眼。”

陳夫人頷首,安撫自家郎君,“既如此,趕緊去吧。我叫門房暫不下鑰,謹防彆過了夜禁時辰。”

王生鄭重點頭,“我可不會自找麻煩,夫人放心就是。也不必差人跟著,到點我就回。”

陳夫人笑道,“這算什麼麻煩,便是你真錯過了,也有法子。郎君快去吧。”

王生接過仆婦遞來的錢袋雨傘之物,腳步匆匆離去。陳夫人注目片刻,帶著眾人繼續往裡。

王生抱著傘,走出坊門,走到他剛剛所說的那個路口。

他不安地張望一會兒,確實等到了幾個同窗。

同窗遠遠瞧見他,向他揮手示意。

“王生,今日你出城了?”

王生漫不經心地應答,“是,陪拙荊去郊外上香。”

一位同窗說起今日的文宴,頗為可惜,“今兒先生們邀了幾位大家,教你錯過了。”

另一位同窗摸摸短須,笑說道,“王生有嬌妻在懷,何必與咱們這些男子過節。”

王生拱拱手,麵露幾分羞赧,又隱含著得意。

同窗發現了他的走神,寒暄調笑幾句,紛紛告辭。

王生繼續抱著傘在路口轉悠了一會兒。

街對麵出現了一位妙齡女郎。

她布衣荊釵,素淡一身,麵容卻很是俏麗。

來往的路人也悄悄偷看她,心中可憐又可愛。想來即便沒有上好的衣飾,這女郎仍是裝扮一新,隻為今日過節罷。

王生緊張地握緊手裡的油紙傘。

那頭的女郎望向他,給了他幾分勇氣。

他忙不迭從人流中穿過,來到街道的另一邊,露出金鬥觀的紅繩。

“女郎還記得我嗎?我們下晌在城郊見過的。”

女郎本來打算走了,聽到王生如此說,回眸打量著他。

王生心中七上八下,好似自己是個浪蕩登徒子。

街邊布行的老板娘也瞧見了,在店內緊盯著二人的情況,以免搭話的男子做出什麼不當行為。

女郎眼尾上挑,笑得百花失色,嗓音低啞卻柔媚。

“是你呀。”

-

陳府的正堂,支起了酒席。

仆婦們從後廚陸續端來魚膾和水盆羊肉,還有幾個時興的番椒鍋子。銅鍋下置了炭盆,婢子在一旁拿小扇透風,鍋內的紅湯不一會兒就沸騰了起來。

辣味充斥了正堂,惹得一個剛進來的小郎掀起一個大噴嚏。

婢子將他引入座,“小郎暫歇片刻,夫人在聽外邊掌櫃回話呢,郎君那邊已經去催了,想必須臾便至。”

王七郎致謝,候在酒桌旁。

此間的主家郎君是他的從兄,陳夫人是他的阿嫂。

王七郎不像從兄一般有才學,從小景慕道家玄門的高士。父兄都斥他頑劣,讀不進書,反倒習那戲法變換之術,倒是自己阿嫂,拿出金銀資助他上嶗山拜師。

如今學有所成,歸來自是要拜會。

過了不到半柱香時間,陳夫人從內堂出來,環佩琳琅,跟著一票健婦。

王七郎趕緊起身,叉手行禮,將嶗山帶回的禮奉上。

陳夫人忍俊不禁,“何須如此多禮?我與郎君觀你寄回來的家書,說尋得一高士習藝?”

王七郎說起自己的遭遇,話匣子瞬間打開。

他遊曆到嶗山,在山頭遇見一位白發老道,氣度不凡,道術精深,便向他學習道術。

“師傅既能化紙鏡為月,又能請月宮仙子。

“師傅與我們踐行時,曾邀我去鏡中吃酒,將竹筷變幻為嫦娥,載歌載舞,好不快哉。”

陳夫人接受程度良好,聽故事也聽得興起。她知道王七郎這位從弟的心思,問,“那你可學了一二?”

王七郎連忙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學了,師傅教了弟弟個小術法,一會兒表演給阿嫂和兄長看。”

陳夫人笑意盈盈,回頭問仆婦,“去瞧瞧,郎君怎麼還不來?”

她對王七郎解釋道,“去歲郎君未及中第,近日不是在家溫書,就是書院會友,我這就叫人去催。”

王七郎擺手,“兄長舉業辛勞,一時忘記也是有的。”他自告奮勇,“不妨我去請吧。”

陳夫人道,“也好,叫人領你去。”

王七郎隨著仆從去書房。

為了能安心讀書,不被打擾,王生特地選了遠離後院的一處偏僻地作書房。此地既有鬆柏青竹,可供他放鬆身心,又在西側門處,方便外出訪友。

王七郎望著燈火通明的書房,心生敬意。不愧是兄長,真是刻苦,不比他在外邊逍遙自在。

書房大門緊閉,周圍靜悄悄的。

王七郎問,“從兄就在裡邊?”

仆從點頭,王七郎便準備推門進去。

王七郎想了想,決定給他從兄表演一個穿牆。

王七郎在家嘗試數次,時有成功時有失敗,偶爾磕得一頭青。

他靜下來沉思,覺得自己或有太多雜念。

王七郎堅定地想,隻要他足夠心誠,定能靈驗。

他交代仆從,“一會兒發生了什麼,都不要阻攔我。”

仆從點頭稱是。

王七郎提起衣擺,後退起步,一個助跑,猛地朝書房的牆壁紮了進去。

王七郎愣著頭穿進了書房。

仆從目瞪口呆,一時之間忘記了方才的承諾,招呼人闖進去。

邊闖邊呼喊著,“郎君?郎君!七郎在裡邊嗎?七郎?”

仆從接了陳夫人的令,得緊跟著王七郎。他立即跑進書房,尋覓自家郎君和七郎的身影。見到的卻是一片淩亂場景。

書房的胡床上,各色外裳披肩都團團扔在地上。

一位陌生又美貌的女郎攀著郎君的臂膀,郎君王生則火急火燎地收攏著中衣,麵色赤紅。

仆從們麵麵相覷,比方才見王七郎穿牆還要訝異。

王生氣急敗壞地斥責眾人退出去。

原本濃情蜜意的女郎,此刻嚶嚶嚶地哭了起來。

有仆從趕緊從書房撤離,趕緊去正院打報告。

……留下王七郎尷尬萬分。

一場好好的酒宴,在混亂中散了。

陳夫人對王七郎安撫幾句,叫他下回再來府中表演,將從弟好生送走。又吩咐府中人,不得外傳郎君的流言,一番敲打。

處理完正事,陳夫人回到正房,婢子見她累壞了,上前為她捏肩。

健婦剛去書房看過。

“郎君似是著了魔,不肯將那女郎送走,直嚷嚷著要跟她私奔。”

“那個女郎呢?她可知郎君是入贅我家?”

健婦把頭低下去,不敢看自家夫人的麵容。

“那位女郎……也是這個意思。”

健婦說得隱晦,那女郎雖哭戚戚的,卻絲毫不在意郎君是何身份,有無銀錢,也不在意自家前程,全然一副掉進去的模樣。

陳夫人閉上眼,疲倦地揉了揉太陽穴。

她想強打精神,還是心煩意亂。

陳夫人想起上巳節在金鬥山腳下求的紅繩,後怕地想,莫不是這紅繩真有用,成就了這段孽緣?

山上的人打了個噴嚏。

噴嚏打得有些大,如今的葉子戲都是紙牌,隻有樹葉大小,桌上的紙牌瞬間被吹到桌下。

元黎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眾人並不在乎,催促著小倩出牌。

小倩興致勃勃,“五萬貫。”

胡珍珍抓耳撓腮,“怎麼是五萬貫?”她剛剛才打出一張五萬,這不是拆對嘛。

胡夫人見不得她亂摸亂動,打她的手叫她出牌。

四個人的牌局,必然有強有弱。

過往強的自然是心靈手巧的胡夫人,小倩打了幾局,找回前世與手帕交嬉戲的記憶,飛速上手。

金鬥觀牌桌上的墊底人,就剩下人菜癮大的胡珍珍和元黎。

元黎幽幽說,“會不會我剛剛那個噴嚏是個靈應,表示我這局打完,就不該繼續?”

小倩問:“道長最近學了易數?”

元黎抿嘴,她沒學,小倩倒是學了不少。

到手的理由飛了,元黎默默掏出小袋子數錢。

小倩看著她一副兜內空空,打完散場的表情,連忙許諾,“快打,不收你的銀錢。”

元黎咬牙切齒扒拉著錢袋,“不行!不行!”打牌不能逃單,否則運氣會變差的!

胡珍珍研究了良久,愁眉苦臉地打出了一張。

元黎瞪大眼睛,差點跳起來,“誒,我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