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冉是誰(1 / 1)

平城詭話 小林誌怪 3934 字 2個月前

夜半,一輪白月浮在深藍色的天空中,清亮亮地映照下麵連綿模糊的一片黑色建築輪廓。此時人聲俱靜,隻是偶有黃貓晃著尾巴從屋簷上一躍而下,踩上疾馳而過的奔馬的影子。

借著月光,依稀能夠看到那馬前去的方向正對著一座宅邸,宅邸上掛著一塊匾,匾上寫著碩大的“沈府”。

這是平城最出名的鏢局長慶鏢局的東家沈長慶的家。

沈府門口,看不清模樣、渾身血跡的人影從馬上滾落,仆倒在地,他向前爬行幾步,支起身體,抬手叩響了門扉。

這聲音很微弱,但在寂靜的夜晚已經足夠清晰,這人已是強弩之末,卻依舊攀著門鎖不肯放手,圓睜著眼睛,一下下敲擊著。

不知是不是裡麵的人沒有聽見,半響,門才開了一條小縫,露出守夜人老李頭溝壑縱橫的臉。

他本不耐煩地張嘴就要訓斥幾句,卻在對上那人臉龐是變了臉色,緊接著眯起眼睛,細細分辨了一番。

來人伏在門板上才勉強支撐住身體,他的頭發亂糟糟的被血糊在臉上,從眉尾到臉頰一道長疤,濃眉虎目,正是時常跟在大少爺身邊走鏢的沈臨風。

沈臨風武藝超群,骨健筋強,是沈老爺花了大價錢才留下的,與眼前血汙滿身、瘦削蒼白的樣子迥然不同。是誰把他傷成這樣的?老李頭心驚肉跳,剛想要叫人把他扶進去,卻被他一把攥住衣袖,用力地扯到身前,貼著耳廓囁嚅著說了句,便腦袋一垂,沒了動靜。

再一探鼻息,人已經死了。

老李頭哆嗦著手,腦袋裡亂哄哄的,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轉身要去尋沈府的管家。可誰知沈臨風力氣還在,自己的袖子在他手中,拽了幾下也掙不脫。無奈之下,他隻好手忙腳亂地脫了外衫,再去叫人。

一陣騷動過後,管家也醒了,他披著衣服舉了隻快要融儘的短燭出來,正遇上一頭紮過來的老李頭。

“什麼事兒這麼慌張,當心驚擾了老爺和夫人!”他低聲嗬斥一句,定了老李頭的心神,緊接著一巴掌拍在他肩上,魂兒就回了大半。

老李頭咽了口唾沫,哆嗦著開口道:“剛…剛才大少爺身邊的沈臨風回來了,他說…說…”他想著自己看到的沈臨風胸腹間一道貫穿的血洞,還有猶死不肯閉上的眼睛,駭得說不出下半句來,那雙眼死死地盯著他,惡鬼一樣。

“說什麼!要緊事還吞吞吐吐的!”管家雖然依舊厲聲,但他拿短燭往老李頭臉上一照,見他一張臉冷汗涔涔,心中也打起鼓來。

“說…說大少爺失蹤了,生死不知。”

驚雷一樣的一句話劈在管家身上,此時一陣冷風吹來,雲移月出,清暉忽地遍灑庭院。管家一個激靈,也顧不得說什麼,忙不迭地往內院趕。

老李頭跟在他身後,手中還握著根布條。

沈府的燈次第亮了,沈臨風的屍體早被人抬進了正廳,蓋著張白布橫放著。沈老爺與沈夫人裹著深夜的寒風,再聽了這樣的消息,頓時沒了睡意。

老李頭送上來的布條,短短一截,上麵的血已經乾了,歪歪斜斜地寫了幾個字。沈老爺捏著反複看了,勉強辨認出是“崔冉救我”,就這四個字就叫他肝膽俱裂,似乎能夠想象他的兒子是如何在生死一線間從衣服上扯下來,又寫了幾個字,交給沈臨風帶給自己。

沈夫人在一邊看也不敢看第二眼,心跳得極快,白著臉不住地撚著手腕上一串佛珠。她心中又急又慌,卻要努力告誡自己穩住心神,才能找到辦法。

隻是兩人都不知道崔冉是誰?男人女人?年長年少?何方人氏?做什麼營生?自己的兒子何時與其相識,甚至命懸一線時第一想到的就是向他求救?

一連串問題襲上他們心頭。

沈老爺與沈夫人對視一眼,兩人眼中皆是茫然。崔冉似一個從天而降的名字,連帶著噩耗一起砸向他們,砸得他們不知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回過神兒來,沈老爺便吩咐管家叫沈天野身邊的小廝隨從來問話。與他們一同趕來的,還有寄居在家的表少爺,溫升竹。溫升竹是沈老爺妹妹的孩子,年幼時因探親路上遇到山匪失了雙親,沈老爺便把他帶在自己身邊養著,與沈天野一同長大,雖說是表親,卻如同親生兄弟一般。

溫升竹住的院子遠些,得到消息也晚,匆匆趕來後先是聽下邊人說了事情的詳細過程,又大著膽子掀開覆在沈臨風身上的白布,仔細檢查了一番。剛才一片慌亂,沒人注意這具屍體,也沒人發現這屍體上的許多問題。

沈臨風麵如金紙,是流儘了血死的。胸腹間一個血肉模糊的大洞,不是刀劍傷,倒像是被野獸掏空的,血肉邊緣還隱隱發黑,猶如中毒一般。溫升竹皺起眉頭,心中驚疑不定,這樣重的傷口,如果是在離開都城之後的山林中遭受的,按道理應當無法支撐到趕回家中,將沈天野失蹤的訊息報告沈家,就會因傷重失血死在半路。若是在靠近沈家時受傷,倒是能夠活到叩門,可傷口卻不會呈現這種狀態。

隻不過現在不是說這個好時候,他按耐住自己的想法,細細盤問起那些小廝隨從來。問了一輪,都搖頭說沒聽過這個名字。

家中沒人知道,那這崔冉也許是在走鏢時認識。沈老爺年紀大了,有退位的架勢,鏢局大部分的生意都交給沈天野打理,那些老交情、錢多物品貴重的任務都是沈天野去做,這短短幾年,他天南海北的跑了不少地方,要找個萍水相逢的人,猶如大海撈針。

思及此處,他也忍不住連聲歎氣,一時間心急如焚,當下就吩咐管家道:“你去,去將平日裡長跟著少爺走鏢的人都請來,叫他們仔細想想,有沒有關於此人的線索。”他語氣慌亂,腦袋更是一團漿糊,已經難以顧及許多。

管家諾諾答應,卻被溫升竹眼疾手快地攔下,開口道:“舅舅彆慌,這件事不能太過大張旗鼓,要是把人一窩蜂的請來了,叫外麵人看到了,又是諸多猜測。”

沈老爺叫他一提醒,立刻回過神兒來,他是關心則亂,救人心切。這一趟走鏢,領隊失蹤,東西自然也保不住,又不知道折損了多少人手,對於鏢局幾乎是毀滅性打擊,若是傳出去,怕是有人要落井下石,反倒阻礙救人。

見沈老爺想明白了,他才繼續叮囑管家道:“讓其他人先下去吧,日子還是照常過,但是嘴巴都閉嚴點兒,”他頓了頓,又道,“再煮些甜湯來。”

此時已經有日光照進來,淺黃色的盈盈的鋪了一地,經過一晚的折騰,眾人皆是雙眼通紅,尤其是沈家三人,更顯得憔悴。溫升竹與沈家夫婦一同坐著,沐浴在這日光下,驅散了些身上的寒意。

正當他們思索如何尋人時,突然有人匆匆進來,說是有個道士上門,隻不過沒有拜帖,是個生臉,自稱是崔冉,要見沈老爺一麵。

三人聞言精神一振,齊齊抬頭,目光炯炯盯著那人,“他還說什麼了?”

“他還說…說少爺出事了…”這下人有些猶豫,他不知道昨晚的事,因此覺得哪有隨口就咒人家人的,但又看他言之鑿鑿,隻得如實講了,此時正縮著脖子等老爺發話。

不料,老爺並沒有生氣,反而一連聲地說:“快!快請進來!”他高聲叫,因為太激動,嗆得自己猛咳了幾聲,好不容易才順過氣來。

沈府門口。

崔冉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抱著胳膊等仆從進去通傳。

她原本以為要等久些,又或者因為說了這種“晦氣”話被人趕走,那她再進沈府就要廢些功夫,但是消息剛進去不久就有了動靜。

於是她跟著一路穿過遊廊,繞過花園,來到了正廳。在那裡,沈老爺、沈夫人還有溫升竹正翹首以待。

剛一見麵,三人都有些驚訝。

崔冉雖是個道士,卻不如他們常在道觀中見到的真人那樣體麵氣派,反倒顯得有些普通。她的頭發用發帶簡單地束起來,穿著黑色的衣袍,手中提著一柄銅錢長劍,身上背著什麼。鞋子、衣袖、領口都蹭著灰,一派風塵仆仆的模樣,隻有眼睛亮的驚人。

沈老爺看著這張年輕俊俏、雌雄莫辨的臉,斟酌再三方才開口:“道長便是崔冉吧?”

“正是,見過沈老爺沈夫人。”崔冉目光掃過,對著麵前憂心忡忡的這對中年夫婦,還有一旁站著的青年行了禮,並將隨身帶著的度牒拿了出來。

她的聲音一出,大家才知道,原來是個坤道。

度牒上將她的本籍、年齡、所屬道觀、師名都記載的清清楚楚。

“請坐,請坐。”沈老爺連忙迎她入座。

旁邊正巧有人端著茶水點心甜湯來,也盛了些給她。崔冉並不跟人客氣,她能察覺到三人有些探究與懷疑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但她隻是自顧自地端起碗來吃。這一路她跋山涉水、日夜兼程,好久沒能舒服地坐下來吃碗熱湯。

她這樣吃著,那三人也不生氣,雖然神情焦急,幾番想要說什麼,但還是忍住了。

待她吃完,沈老爺便將一直拿在手中的布條遞給她,又把昨晚的事情詳細說了。

崔冉本想或許還要廢一番口舌,見到沈天野留下的信息便明白為什麼沈家人對她這麼有耐心。既然如此,她也言簡意賅:“沈天野還活著,氣息蓬勃,應當是沒受重傷,隻是被困住了逃脫不得,”她先給沈家人吃顆定心丸,眼見他們明顯鬆了口氣,又繼續道:“我本來應該直接去救人,隻是我一人也找不到他,因此需要有人幫我。”

聞言三人皆有些茫然,剛見到崔冉,還要再找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