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塞拉斯,黎望舒並不急於與同伴們彙合,而是坐在小板凳上,細細梳理從塞拉斯那裡得來的情報。
首先,從塞拉斯的描述中,她確定了一件事——上輩子的那個她利用青皮怪物解開封印,拿回了記憶,但這一次青皮怪物卻被鬱儀斬殺,兩個她的差異由此產生。
她明白那個拿回記憶之後的自己會做什麼。
上輩子的她曾向鬱儀講述過自己的責任,不願履行、卻又無法逃避的責任。作為怪物們的指揮官,她的責任是帶領大量怪物踏平一個又一個人類基地,這是一場侵略。
在這樣的過程中,她會殺死無數無辜的人類……儘管她最後想做出改變,但造下的罪孽已經無法償還了。
某種意義上,她也許該慶幸現在的自己沒有拿回那份記憶。
但她仍然不明白,那時的自己為什麼會選擇自裁。
背負累累血債固然痛苦,但她從來都不是隻會逃避的人,她當時可以做的事明明還有很多,比如命令怪物們停止攻擊,或是說服女皇停止侵略——雖然不知道她們母女關係如何,但有些事總要試一試才能知曉結果——就算是最差的情況,女皇拒絕了她的請求,她也可以集結地麵上的力量,為自己的願望抗爭到底。
她會有這種想法,並非無的放矢。經過與塞拉斯的深入交談,她發現這家夥雖然態度令人不爽,但對她的忠誠度極高,隻要不涉及到原則性問題——比如她原先製定的具體計劃——他都做到了有問必答。
她在交談中試著命令他展示自己的觸手與精神能力,他都照做了,她又得寸進尺地詢問了他的弱點,他也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甚至還微笑著問她,需不需要在他身上試一試。
在談話的最後,她甚至試探性地向他詢問那位女皇陛下的弱點——按理說,這是個極為大逆不道的問題,但塞拉斯隻是露出了奇異的微笑,然後心平氣和地說:
“您想做什麼?雖然很想為您解答,但退一萬步說,我也不可能知道這種機密。”
有塞拉斯這樣忠誠的副官,加上這片土地上成千上萬的怪物大軍,說不定真的能和那位女皇抗衡一二。
正因如此,黎望舒才想不通,明明還有那麼多事可以做,上輩子的她為什麼會選擇死亡?這太不負責任了。
她也很意外,自己居然可以如此冷靜地思考。事實上,她對自己的了不得的新身份接受極快,王儲身份為她帶來的震撼甚至比不上知道自己是怪物的時候,幾乎沒怎麼消化就接受了。
……也許是潛意識中的熟悉感吧。
微微歎了口氣,她接著向下梳理。
接下來,是有關鬱儀的問題——他的重生必定不是偶然,而是人為操作過後的結果,證據就是,塞拉斯在他的精神海中發現了一道精神印記。
這種精神印記通常是為了標記而留下的,不同功能的印記,可以分彆打在獵物、親人,或是愛人的身上。
鬱儀身上的是用於保護的印記,擁有反製一切精神攻擊強大作用,位階相當高,就連塞拉斯都吃了些苦頭。
“你對他下手了?”黎望舒敏銳地抓住了他話中的關鍵,“你想控製他?”
“……這不是重點。”塞拉斯扯出微笑,“他離您太近了,我有些不放心。總之……”
在怪物們的族群中,比塞拉斯位階更高的隻有寥寥數人,能將他壓製到如此地步的,除去黎望舒更是前所未有,他懷疑,這是某位王族留下的印記。
聽到這裡,她忍不住好奇,他們的王族究竟是怎樣的構成。塞拉斯給出的回答是:如果不算上旁係,直係王族隻有寥寥幾人——女皇、她,以及她的妹妹,她的父親早在幾百年前就意外身亡了。
鬱儀前世對精神攻擊沒什麼抗性,這道印記毫無疑問,是在重生之後才出現的。但她旁敲側擊地問過,無論直係旁係,大部分王族的精神能力都是對外公開的,其中並沒有令人重生輪回的能力……這種逆天而行改變因果的能力如果存在,早就在族群中掀起軒然大波了。
她也很在意自己素未謀麵的母親與妹妹——正如幻想中那般,她的家人真的在遙遠的外星等待她歸來。這本該是一件令人幸福的事情,但一想到可能到來的衝突與對峙,她心中剛生出的期待又迅速冷卻下來。
她的家人真的會理解她嗎?恐怕很難,就連忠於她的塞拉斯都認為她的想法驚世駭俗……這群怪物情感淡薄,完全將人類視為食物,哪怕人類的外形與他們極為相似。
謎題解開了一部分,但又讓她生出了不少新的疑惑,她並未掌握到全部的真相。她像是一位曆儘千辛萬苦、終於觸碰到冰山一角的旅人,可回頭向下一看,才發現水麵下還潛藏著更多的謎團。
……
不知不覺間,天色變得明亮了,村民們從熟睡中醒來,開始了一天的工作,周圍逐漸熱鬨起來。
“姑娘,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坐著呀。”
路過的大娘手中抱著空籃子,微笑著向她打招呼:“吃過早飯了嗎?那邊剛炒了大鍋菜,還熱著呢。”
“謝謝,我會去看看的。”她從沉思中抽離出來,禮貌地回答,“您這是要去哪兒?”
“去田裡摘點野菜給孩子們補補身體。”大娘笑著說,“老是吃怪物肉,也不知道那東西到底有沒有營養。快開春了,正好去碰碰運氣。”
她腰間的深藍圓牌微微晃動,鏤空的雙蛇纏劍紋樣泛著溫潤的光澤——這是塞拉斯的家紋。
目送大娘離開,黎望舒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向紅磚房的方向走去。
“望舒!你終於回來了。”杜蕊從窗戶裡遠遠地望見她朝這邊走,提前為她開了門,“談了好久啊,有什麼收獲嗎?”
黎望舒點頭,視線在屋子裡掃了一圈,問道:“小聞和連霏呢?”
“他們擔心村民把光伏板碰壞,在車邊守著呢。”杜蕊殷勤地為她拉開凳子,“那家夥都說了些什麼?”
黎望舒想了想,將鬱儀的重生與自己的身份隱下,挑了些有意思的情報,講給杜蕊聽。
她並不是不信任自己的同伴,正相反,她相信同伴們一定不會因為她的身份而疏遠她,正因如此,她才要隱瞞。
現在沒有與大家進行討論的必要,就算將一切都說出來,他們也提供不了有效的幫助,連她自己都對眼下的情況束手無策。與其讓大家乾著急,不如先將事實隱下,等她找到了解決辦法再一齊說出來。
她現在失去了記憶與力量,又沒有將它們尋回的手段,按照塞拉斯的說法,想要破局唯有等待女皇降臨……她向來喜歡主動出擊,頭一次陷入如此被動的局麵,每每想起心中都會有些煩躁。
塞拉斯對計劃守口如瓶,但按鬱儀的記憶推算,女皇在兩年後仍然沒有降臨,這意味著如果兩邊沒有有效的通信手段,她至少還要等待兩年之久,說長不長,但也絕不短暫。
在等待的時間裡,她會不斷加強自己的信念——在過往記憶的衝擊之下,她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也許會變得冷漠、變得像怪物一樣無情,但她不想丟失自己的人性。
……
夕陽西下,連霏忙碌地彎折支架,一點點將光伏板收進後備箱中,其他人也在收拾東西,塞拉斯坐在一旁悠閒地抿著紅茶,絲毫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
“你就不能幫著抬點東西?”黎望舒看他不順眼。
“如果是您的吩咐,我當然會照做。”塞拉斯為她斟了杯茶,“請用。”
末日降臨前,她手頭總是沒什麼錢,忙於學習、兼職與工作,從不在意生活質量,最多用陳皮和枸杞泡水裝進保溫杯,紅茶在她的印象中和奢侈品沒兩樣,沒想到居然能在末日後嘗到。
精致茶杯裡的茶湯泛著漂亮的淡紅色,讓她想起了怪物被紮破眼球時流出的液體,表麵蒸騰著縷縷熱氣,聞起來充滿醇厚的花果香氣……味道不錯。
看著她麵無表情地喝了一大口,塞拉斯滿意地一笑,起身將雙臂化為無數揮舞的觸手,接過了杜蕊的工作,效率驚人。
“唉,直到現在我還不敢相信,你居然真的要帶上他。”杜蕊閒了下來,一時不知該乾些什麼,“感覺他很不好相處啊。”
“不用考慮這些,平時彆理會他,離他遠點就行了。”
黎望舒清點著麵前的一大摞物資,將可能有用的物品單獨挑揀出來,“有我在,他不會傷害你們的。”
村民們知道塞拉斯要走,紛紛表達自己的不舍,送來了大堆大堆的生存物資——塞拉斯沒有解開他們精神中的暗示,用他的話來說,這種暗示不影響生活,隻是會讓村民們對他充滿好感,解開了反而會徒增麻煩。
黎望舒想了想,覺得挺有道理,於是就隨他去了。
要是村民們清醒過來,知道自己崇拜了這麼久的人是個怪物,甚至吃了這麼久的怪物肉,想必會相當崩潰吧。
他們送來的物資也不能儘數帶走,這是他們努力積攢下來的食糧,全帶走太缺德了,那輛小電車也裝不下那麼多東西,更重要的是——
她搬開上麵的一大箱怪物肉乾,看著下麵一模一樣的幾大箱肉乾陷入沉默。
這個村子的主食就是怪物肉,贈送給他們的也大都是些風乾了的怪物肉乾……他們的隊伍裡沒人喜歡吃這個。
“等會兒出發的時候座位怎麼安排呀?”杜蕊糾結地問,“後座三個人已經夠擠的了,難不成要塞一個人進後備箱?但後備箱也已經滿了。”
“之前不是討論過這個問題嗎。”黎望舒隨口道:“讓塞拉斯坐車頂,他不是一般人,扛得住。”
“啊?”杜蕊呆住了,“原來你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