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夜晚,明亮的月光傾灑在院子裡。

房間裡,溯離靠在床邊,麵容半隱在微弱的燭光下,不複白日乖巧聽話的模樣,眼眸漫不經心地半闔著,透出一絲輕慢寒涼的意味。

他鴉羽般的睫毛下,隱隱透出流光溢彩的金色,是黑暗裡唯一的一抹亮色。

溯離是一隻修煉千年的九尾狐。自他誕生起,就一直生活在青龍山脈的最深處,從未接觸過外界,也未下過山。

他一直居住在青龍山上,得益於天然形成的煞氣,他修煉一日千裡,成為了山上數一數二的妖怪。

大大小小的妖怪們通常時間都待在自己的領地,也幾乎不去進犯彆的妖怪,山上的妖怪一直互相保持著微妙的平衡。

直到百年前,這份平衡被打破。

山裡突然闖進來了許多陌生的未曾見過的妖,各個身受重傷,瀕臨死亡。

有一部分年齡輕的妖怪底子好,扛了過去,然後幸運地活了下來;而更多一些妖怪由於經曆了許久的苦戰,沒能活下來。

他們臨終之前,將人界慘絕人寰的罪行說給了許多山裡好奇趕來的妖怪們,並告誡他們千萬不要下山,也絕不能相信人類。

許多山裡的妖怪生於山裡長於山中,幾乎沒受過什麼苦難。外來的妖怪們臨死前血淋淋的慘狀、聲聲泣血的痛苦給了他們很大的震撼。也對人類多了一些警惕,仇恨的種子也在生根發芽。

溯離聽說後,心裡沒起什麼波瀾。他從沒與人類接觸過,也同樣沒和外麵的世界接觸過,人間的紛紛擾擾也與他無關。他們口中的血海深仇,於他都不過是一則故事罷了。

他依然喜歡在山中四處閒逛,渴了就飲山巔上清冽的甘泉;困了就沐浴在陽光下,斜倚在桃樹上小憩;需要修煉就找找他的死對頭們切磋。

溯離千年來都是這麼過的,也不打算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

就這樣又過去了百年。

他的發情期來的猛烈又突然。

溯離作為一隻九尾狐,發情期和普通的狐狸不一樣。尋常的狐狸一年就要經曆一次發情期,而他的發情期卻遲遲不來。他也就放任著,繼續悠然地過他的快活日子。

因此這突如其來的發情期打的他一個措手不及,令他十分狼狽。

他一半的身體仿佛被放在油鍋上炙烤,另一半猶如置於寒冬最冷冽的冰河中,冷熱交替,經久不息。

身體深處也傳來一陣一陣的疼痛,仿佛被人打斷骨頭又一寸寸接回去,令他險些維持不住人形。

最糟糕的是,隨著身體變得虛弱,他抵禦煞氣的能力開始下降。大量的煞氣一股腦地向他湧來,猶如蟄伏在黑暗中的魔鬼,想將他吞噬殆儘。

他本以為這股痛苦會隨著時間漸漸散去,卻不曾想,在他生生捱過三天之後,體內的失控愈演愈烈。

溯離衣衫淩亂地窩在他平時最喜歡的小山洞,大滴的汗珠從他的臉頰滑落入他因為疼痛而攪的一團亂的錦被。狐狸耳朵不受控地冒了出來,蔫蔫地貼在腦袋上。臉頰一片駝紅,一雙狐狸眼痛苦而又迷離地眯著。薄薄的嘴唇也因痛苦而完全失去了血色。

整個狐狸窩散發著濃烈而又馥鬱的甜香。

溯離半豎的耳朵已經能隱隱聽到他的死敵們往這邊靠近的聲音,還有周圍一些窸窸窣窣的,似乎是被他散發的香氣吸引過來的大小妖怪。

他死死壓住了身體散發的味道,蒼白的手指抓起一件外袍便踉蹌地往洞口外去。

狐狸洞不能再待了。他得想辦法找一個安全的,沒有煞氣的去處。

溯離單手抱著自己因疼痛不斷痙攣的身體,另一隻手揮開張牙舞爪向他襲來的煞氣,跌跌撞撞地向山下跑去。

越靠近山林深處,煞氣越濃厚,而相反地,溯離越靠近山腳,就越能感受到煞氣的減退與身體驟然減少的壓力。

於是他決定踏出他從未離開過的青龍山,等到完全度過發情期再回來。

在臨近森林出口的時候,溯離頭頂上毛茸茸的耳朵動了動。

他往前拐去,看到了不遠處和一隻蛇妖殊死搏鬥的少女。

那少女技法用的不是很熟練,剛開始還可以同蛇妖不相上下,漸漸地,似乎是體力不支,開始落下風來。

溯離仔細瞧了瞧,看出來少女即使不敵,但手上的術法卻不簡單,假以時日修煉,定能有所成就。

當下,溯離心中生出一計。

他用儘自己最後的力氣幻化成人類小孩的模樣,再把自己弄的臟兮兮的,往那少女旁邊的樹下一坐,擺出一副昏迷的虛弱摸樣。

然後悄悄施展起九尾狐的魅惑術。

普通九尾狐的魅惑必須以眼睛看著被施術者來施展,但當達到他這種境界,無需對視也可以精準施術。因此幾乎沒有什麼人可以抵擋他這招。

溯離靠在樹下,察覺到少女已經發現了他,腳步也在緩慢向他靠近,他就知道她已經中了魅惑術。

果不其然,下一秒,少女快速抱起他往旁邊一閃。

察覺到蛇妖的攻擊近在咫尺,溯離繞開少女對蛇妖施加了妖怪強大的威壓。

蛇妖愣了一下,這一瞬間,抱著他的少女快速掐訣並形成了一個法陣,將他們倆護在了法陣中間。

那蛇妖忌憚他的氣息,繞著法陣攻擊了幾下無果,便不甘心地離去了。

那少女等到蛇妖走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撤去防護法陣,吃力地抱起虛弱的溯離,連忙走出了森林出口。

少女給溯離簡單收拾出一間乾淨的屋子,便放任他不管了。

這時溯離已經又累又虛弱了,他已經顧不得收拾自己,隻想好好睡一覺恢複。

他使出最後的精力,感知了周圍的環境,確認沒有危險後,他才在自己身前布下結界,沉沉地睡去。

由於魅惑術的緣故,少女沒有對他有太多的關注。他們平常的相處也涇渭分明,從不主動打擾彼此。

沒有了煞氣的入侵,溯離的虛弱期也緩解了許多,但還是會一陣冷一陣熱的,身體依然很虛弱。

但這點痛苦他還能忍受。為了融入人類的世界,他花了幾天時間去鎮上了解了一番,將人類的習性學習的七七八八。

於是溯離便安心地在少女的家裡住下,也嘗試著控製體內的躁動。

翌日,柒染起了個大早。她決定帶溯離去鎮上走一走,順便給他買身適合的衣裳。

柒染輕輕敲了敲溯離的房門,試探道:“小離,你醒了嗎?”

屋內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隨後房門被人從裡拉開,露出溯離白嫩嫩的、睡眼惺忪的臉龐,他揉了揉泛著水光的眼睛:“姐姐早,發生什麼事了?”

“我想帶你去鎮上逛一逛,小離想出去玩會兒嘛?”

……

人潮湧動的街道上,一位穿著淡綠色紗裙的少女牽著一個年約七八歲的小男孩緩緩走著。少女一雙溫柔的眼眸中透著幾分出塵之意,腰間掛著一塊簡單的玉佩,顯得素雅而恬靜。她手邊的男孩身著一件素白的衣袍,有些拘謹的跟在少女身邊,但他那雙分外漂亮的眼睛卻忍不住四處張望,對一切充滿了好奇。

之前好幾次偷偷來鎮上,都是為了觀察人族的生活方式,也沒來得及好好看看街上的景物。溯離這次倒是放開了好奇心。他已經可以偽裝的很好,無論是□□還是修為,就是高階的修士也隻能看出他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孩子。

前方兩個孩童打鬨著,穿過熙攘的人群往他們這跑來。其中一個男孩路過溯離時不小心撞了他一下,溯離控製住了條件反射想要推開他的手,身體不受控地往柒染身上撞去。

他儘力控製住自己的身體,想要穩住自己。豈料,他對這少年身的運用還是不太熟悉,他收住了自己往柒染身上撞的力道,卻還是沒站穩,眼看著要往地上摔去。

這時,身旁一雙溫柔又有力的雙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將他支撐的穩穩當當的。隨即一隻纖細嫩白的手自然的牽住了他的小手,溫暖地包裹在手心裡,卻又保護著他令他緊跟在她身邊。

陌生的觸感令溯離下意識想要做出攻擊的狀態,他的手緊繃了一瞬,又被他生生克製住了。

他循著被牽住的手往上看,看見了柒染溫柔的側臉。他卸下了一部分緊張,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放鬆警惕。

他小心地將手往柒染的手心裡抽出來一點,他的身子現在依然處於一陣熱一陣冷的循環中,他不能讓柒染發現他不正常的體溫。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柒染牽住他的那一刻,發情期帶來的不適感似乎被一存存地撫平,身體也逐漸恢複了正常的體溫。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但他莫名貪戀這份溫度,於是沒有完全掙開柒染的手。

柒染帶著溯離先到了一家成衣鋪,這家店是臨隴鎮上最多人光顧的鋪子,他們家的衣裳做工考究,麵料柔弱,柒染覺得非常適合溯離現在的形態。

店鋪的櫃台後,一位年長的掌櫃笑眯眯地迎了上來:“客官請隨意看看,有什麼需求可以隨時招呼店裡的小二。”

這時,柒染眼中又出現了看見溯離時相似的一幕:眼前是笑眯眯的掌櫃,他的身後卻是一道虛影,那虛影與掌櫃有七八分相似,眼睛確是一雙冰冷的、屬於冷血動物的豎瞳,下半身不是人類的雙腳,而是一條布滿蛇磷的蟒蛇尾巴!

這景象將柒染嚇的冷汗直冒,她不敢多看,隨意應付幾聲掌櫃,便帶著溯離繞開他,往店裡走去。

柒染一直以為,自己能看見溯離背後的那道影子,是因為自己知道這個世界的劇情,知道他就是那隻強大的九尾狐妖。

但第二次再次看見這樣的場景,除了驚悚之外,柒染不禁覺得詭異了起來。

難道原主這具身體,隱藏著什麼玄機,可以看見偽裝成人類的妖怪嗎?

看來下次她得找腦海中那道神秘莫測的聲音求證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