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木活兒結束得快,裴祜早早就從曾木匠家返回盧宅。
進門繞過影壁,盧月照坐在石凳上,一旁的石桌上擺了本書,細長的手指捏著書頁一角,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神情專注。
腳邊放了一個大背簍,裡麵是兩把鐮刀。
她坐在成蔭繁茂的梨樹之下,樹葉遮蔽了陽光,隻有幾縷穿過之間的縫隙,將枝葉投在盧月照的衣衫上,細細碎碎,樹影橫斜。
聽到動靜,盧月照抬頭,看見來人是裴祜,展顏一笑。
“你回來啦,今日果然早!快去收拾換身衣裳,好了之後,我們就出發!”盧月照眼睛亮亮地看著對麵之人。
“好,很快,你等我。”
裴祜看了看身上殘留的木屑,收起心神,小跑著進了東廂房,很快,手裡拿著一遝乾淨的衣衫進了正屋西側的陪房。
那間小屋子是沐浴衝洗之處。
每日裴祜下了工都會衝洗一番,就用從下院擔上來存好的井水,夏日炎炎,井水清涼,剛好可以衝儘炎熱。
儘管隔著一段距離,盧月照還是能夠聽到陣陣水聲。
她忽然想起,裴祜剛來到東莊村時,紗布裹纏下的肌理曾在她眼中一晃而過。
盧月照抿了一下唇,重新將目光投向石桌上的書卷,儘力忽略掉那些聲音。
可是,好像有些難。
裴祜衝洗結束,換上了乾淨的衣衫,再將今日穿過的衣物放入木盆中,很快清洗乾淨,曬到院中的晾衣繩上。
他結束了。
盧月照起身進了西廂房,將手中書本放上桌案。
“梨兒。”
她忽然聽到裴祜在門外喚她。
掀開簾子,盧月照看到了裴祜手中的東西。
那是一枚木製書簽,尾部穿孔係著淺銀色穗子,簽身上是雕刻精致的月白梨花。
盧月照伸手接過,放在手中細細端詳。
書簽左下角還有三字楷書——“清明製”。
“你什麼時候做的?”盧月照看向裴祜,臉頰泛著紅。
幾滴清水順著裴祜的臉頰落到脖頸,再到鎖骨,最後洇入乾淨的衣領。
夏日衣著輕薄,又是剛剛衝洗過,殘餘的水份貼著裴祜的軀體,襟下肌理若隱若現。
“在向師父拜師的七日後,不過左下角的字是昨日刻上去的,之前想送你,但一直沒送出,今日給你。”裴祜看著盧月照的眼睛。
“我很喜歡。”食指輕撫著上麵的字跡,盧月照回答。
她轉身進入房門,將書簽夾入剛剛看到的書中那頁。
裴祜背上背簍,二人出了門。
趁著今日裴祜下工早,盧月照要帶他去自家地裡看看。
“呦!你們這是去哪兒?”
兩人走了一段路,迎麵碰上了鄰居陸家嬸子。
陸家嬸子手肘挎著一個小籃子,裡麵放著做了一半的針線活兒。
“嬸子,我們去地裡看看,你這是從哪兒回呀?”盧月照說道。
“我這不剛串門兒出來,回去歇會兒就準備晚飯了,你倆這傍晚去地裡呀?”
村民夏天去田地一般是清晨,那時候涼快,做起農活會少受些烈日暴曬的罪。
“就是帶清明去看看,他還沒去過,這不趁他今日回來早,順便再掰些嫩玉米,晚飯煮煮。”盧月照回道。
陸家嬸子看著對麵站在一起的兩個小年輕,臉上掛著笑,心裡什麼都懂了。
看來最近的傳言是真的,兩個人好事將近啊。
“好,快去吧,趁著天明。”陸家嬸子笑著說。
揮彆陸家嬸子,兩人繼續順著路向前走。
越往前走遇到的人越少,臨近傍晚,是真沒什麼人去地裡。
日影將並行兩人的身影照得長長,夏日暖風撲在身上,此時倒不覺得熱。
盧月照往裴祜身邊挪了挪,發絲飄動,輕輕擦過裴祜的肩頭。
手心一熱,裴祜挽住了她的手。
“還有多久?”裴祜問道。
“快了,再走兩盞茶的功夫就到了。”
風景變換,路邊農戶漸少,視野慢慢開闊。
前方是有人頭一般高的玉米地,陽光照耀下金燦燦一片。
“就是那片,是我們家的。”
順著盧月照手指的方向,裴祜看向不遠處。
隨後,盧月照拉著裴祜的手走進那片玉米地,兩個人一同鑽了進去。
眼下玉米剛剛長成不久,正是嫩的時候。
裴祜將背簍放在地上,再拿出裡麵的兩個鐮刀,他看著盧月照伸出手將玉米掰下,再放進背簍,自己也上手去掰著。
“我們掰滿這一簍就好,回去煮熟了吃,還可以烤,”盧月照一邊掰一邊問,“清明你喜歡吃煮的還是烤的?”
裴祜手很利索,“啪”又掰下一個,他想了想,“都好,其實我也不知,我沒吃過嫩玉米,聽你的。”
“行,那就都嘗嘗。”
“好。”
這附近的嫩玉米被掰完了,裴祜提起簍子,兩個人又往裡麵走了走,在一處停下後,繼續掰。
很快,背簍被裝滿。
“好了。”
裴祜將手中的最後一個玉米放進背簍,低頭看向身旁的盧月照。
盧月照點頭,心中想著什麼,忽而眼睛一亮,“還有一個東西你也可以嘗嘗!”
她環顧著周圍,看向前方。
“來,跟我進來。”盧月照拿起地上的兩個鐮刀,向著更深處走去。
裴祜跟上。
他看著盧月照蹲在一株玉米稈旁,拿起鐮刀順著根部割下。
盧月照將長長的玉米杆放在地上,再用鐮刀將根部附近切下,一手拿著割下的小半截稈兒,一手用力扒著外麵的硬皮。
很快,裡麵的鮮嫩處露出。
盧月照將剝好的玉米稈遞到裴祜嘴邊。
他張嘴咬了一口,慢慢咀嚼。
“好甜!”
裴祜很驚訝,沒想到玉米稈底部這般水甜。
“就知道你沒吃過,怎麼樣,甜吧,”看著裴祜點頭,盧月照繼續說著,“不過,隻有還未完全成熟的玉米杆兒才會甜,等再過幾日玉米熟了,這稈兒也就乾癟不甜了。”
“記得把嚼好的吐出來,就和吃甘蔗一樣。”盧月照提醒。
裴祜拿起另一把鐮刀,將前方一株綠嫩的玉米杆割下,很快,給盧月照也剝好了一個。
盧月照接過也吃著,裴祜繼續向前尋找著嫩玉米稈,很快,割了一小把。
盧月照則跟在他身後。
“啊——”
前方似乎有人輕呼,兩人一同停下腳步。
裴祜一手將盧月照護在身後,一手輕輕撥開眼前的玉米秸稈,兩人腳步輕輕向前走去。
突然,裴祜瞪大了雙眼,停在原地。
兩人靠近了聲音源處,聽得清清楚楚。
“嘶——你輕些......”
這是一個女聲,聲音嬌媚,女人攥著拳頭,輕輕錘著眼前的男人。
盧月照的視線被前麵的裴祜擋得嚴實,她好奇地抓著裴祜的胳膊,偏出頭,向前看去。
沒了裴祜的遮擋,眼前還有密密分布的玉米杆,可盧月照還是透過縫隙看清了十數步前的兩人。
嗬!白花花的一片。
兩個身影緊緊交纏,難舍難分。
盧月照被眼前景象驚得同樣瞪大雙眼。
“好家夥,你家那個老頭多久沒弄你了!”
男人喘著粗氣,幅度越發大。
女人嗚嗚咽咽,似有些受不住,又似得了滿足。
“好哥哥,那個死老頭早就不行了,每次剛開始就結束了,吊得我不上不下的,難受死了,唔——”
女人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堵住。
男人鬆開女人,又埋進了女人身前。
“好哥哥,快,用力......”
粗重的喘息聲,壓抑的叫喊聲,一時充斥在這片玉米地深處。
裴祜回過神,猛然轉身,撞進了盧月照的眼睛裡。
兩人看著對方,唰得一下都紅了臉。
耳邊聲響越來越大,盧月照拽著裴祜的袖子就往回走。
偏偏因著後麵地上的兩人,裴祜和盧月照還隻能輕手輕腳地帶著東西逃離此處。
終於,兩人出了玉米地,這樣還不算,又腳步匆匆地繼續往回走了一大段才緩下步伐。
盧月照微微喘息,挺秀的鼻尖冒了薄汗。
裴祜背著滿滿的簍子,饒是再精健的體格,經過剛才的場麵,又倉皇而逃,額間也出了微汗。
兩個人一時沉默。
怎麼偏偏是他在身邊?
盧月照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清了清嗓子,語氣尷尬,“呃——好一對野鴛鴦!幸好剛才沒看清他倆是誰,要不這以後見了麵可怎麼辦?都是這村子裡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你說說這......”
裴祜默默點了點頭,眼神直視前方,不敢看身旁的盧月照。
“你看清那兩個人是誰了嗎?”盧月照問。
“沒,確實......沒看清。”裴祜回答。
“哦。”
兩人繼續並肩向著盧宅的方向走去。
天邊晚霞滿天,絢爛奪目。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1]
很快,他低頭看向身邊女子。
點點霞光散落在她的嬌靨,眸中似有千裡溶溶。
“唔!”
“小心——”
盧月照仰頭看著天邊霞光,一時沒注意腳下,險些被路邊石頭絆倒。
手臂一緊,裴祜伸手拉住了她。
盧月照的頭頂撞到了裴祜的下巴。
“哎呀,疼不疼?”
這一撞屬實不輕,發出一聲悶響。
裴祜卻搖搖頭,“沒事,不疼。”
二人眼神在空中相撞。
許是夕陽照耀的緣故,兩人竟覺得身上有些燥熱,還沒有出發去田地時清涼。
裴祜伸手,用乾淨的衣袖輕輕擦去盧月照額間的薄汗。
他的衣袖遮住了盧月照的眼睛,她斂下眸子。
忽然,額間微涼,是溫柔的觸感。
盧月照愣在原地,不自覺抓緊了手中切好的秸稈。
很快,微涼消失,盧月照睜開了雙眼,可眼前依舊是裴祜洗得泛白的衣袖。
她的臉龐被袖口遮去大半,隻有朱唇留在外麵。
裴祜盯著看了一瞬,忽然,俯下身去將之輕輕覆蓋。
她的鼻尖充斥著他的氣息,微涼,清冽,還夾雜著皂角的清香。
那是他出門前換過的衣衫上的味道。
“嘩啦——”
盧月照手中的秸稈儘數散落。
落日斜陽映照在溪邊小橋之下,暖風忽來,吹皺了溪上倒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