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雲層向大地投下一片巨大的陰影。
白色飛鳥迎風而起,越過兀傲的雪山,飛入一座城池,掠過青宇朱樓、鬨市酒肆。
隻見粉黛倚高樓,郎君策馬遊。
最終沾了一身脂粉香氣,落在市井一處屋簷上,瞧著對麵街上拍打蹴鞠的小兒。
“王府郡主敗家玩,早拋銀,晚消金,金山銀山臭肉裡。”
“朝尋雞,夜同鴨,紅樓燭火續天明。
“畫如草,字如蠅,翻開書卷隻認一。
“欺兒郎,霸娘子,可憐不能把家還……”
街頭兩輛華貴的馬車疾馳而來,打破了尋常。
為首的那輛,馬駒通體雪白,毛色光亮,似冬日晴雪般晃眼。
車身飾以黑底金漆、銜尾鳳凰,車角懸掛的燈籠上寫著“玄序王府”四字。
百姓紛紛讓開道路,隻敢側著頭,斜眼看將過去。
母親慌忙放下手中勞作,一把捂住小兒的嘴,將他摟進屋裡,而蹴鞠則滾到陰暗的小巷。
鬨市刹那間落針可聞,隻餘那雷動的馬蹄聲穿過長街。
“是玄序王府,朝陽郡主的銀雪金鳳車!”
路邊麵攤上,有竊竊私語之聲。
“不知又是要去禍害誰家的兒郎!”
“若是去那青樓妓/院,便算不得禍害,叫沆瀣一氣,同流合汙。”
“卻是聽說城西的許秀才,隻陪郡主等人玩了一宿,次日醒來遍地是黃金。他用衣服兜了一點回去,如今已成了富人。”
“那臟了臭了的銀子,不要也罷。”
話雖如此說,麵上卻隱隱有妒意,隻恨自己沒有一副好皮囊,長得不如那白麵的書生。
若是入的了朝陽郡主的眼,隻怕早就跪在腳邊,搖尾乞憐了。
“喲!郡主、楊公子來了!。”
百花樓的曹媽媽甩著絲帕下樓迎接,千嬌百媚的姑娘們如彩蝶般圍上來。
全場貴客的目光都聚焦到一處。
隻見那位千金生得金尊玉貴,明眸皓齒,白玉盤似的臉,加之神采飛揚,朝氣蓬勃,足矣見得是萬貫家財養出來的天驕,福澤深厚。
著一身錦衣華服,腕上隻戴了條翡翠十八串子。
正是叫無數才子佳人,有誌青年聞風散膽的朝陽郡主北牧野。陛下愛之,待如親子,其父玄序王更是個視女如命的瘋子。
若非郡主八歲那年不慎墜馬昏迷,直至三年後才醒過來,她應是一生順遂平安的。
久病在床致使郡主心性大變,玄序王懷著愧疚之心對其越發寵溺,天底下隻要是女兒想要的,就沒有得不到。
此刻與朝陽郡主同行的少年貴公子,乃是禮部尚書之子楊玨,也是意氣風發。
“郡主,這翡翠串子真好看!”
“賞你了!”
“郡主,怎麼隻給她不給我!”
姑娘們舉著酒杯,鬨著吵著將二人團團圍住,一杯接一杯,相繼倒進他們嘴裡,令無數賓客豔羨不已。
眾人笑罷鬨罷,往包廂去,卻聞樓上似有爭執之聲。
樂曲陡歇,眾人麵麵相覷。
是誰這樣沒眼色,擾人雅興。
“劉公子,香雪娘子今日有貴客要見,還請您止步。若是想讓娘子作陪,還得出比那位貴客更高的價格。”
“香雪娘子,娘子莫走,劉某癡心一片!”
“劉公子,您快放開我家娘子!”
拉扯間,一隻玉杯有如神兵天降,直直砸在那滿臉橫肉、身材肥膩的男子額上。
正是姑娘們剛剛遞酒喝的杯子,雖碎了一地,卻也解了那花魁娘子的圍。
“是誰!”
男子捂著額頭環顧四周,氣勢洶洶地叫囂道。
“是誰,給小爺我滾出來!”
便見一人緩緩上到二樓,玉麵紅唇,杏眼微眯,步態散漫。
“北牧野,又是你!小爺我忍你很久了!給我道歉!”
男子怒目圓睜,食指越過人群指向她,咬牙切齒道。
“劉公子息怒!息怒!”
曹媽媽甩著絲帕,趕緊出來打圓場。
“我當是誰那,這不是兵部侍郎家的劉公子嘛!怎麼,令尊沒給夠你錢,叫你連這百花樓的規矩也忘了,來癡纏姑娘。”
北牧野走至他身前。
兵部侍郎仰仗著背後的靠山,在朝堂上屢次彈劾玄序王,即北牧野的父親。
其子劉鵬與北牧野不對付已久。
一襲紫衣,楚楚動人的花魁娘子香雪,略微嫌棄地睨了一眼劉鵬後,挪著風情萬種的步子,到北牧野身側。
劉鵬是個衝動的,在大庭廣眾下受此言語侮辱,麵子儘失,當即被怒氣衝昏頭腦,便要在美人麵前找回點場子,逞逞威風。
“彆以為你爹是玄序王,打過幾場勝仗,你就能無法無天!”
劉鵬一揮衣袖雙手負在身後,腰板挺直,卻叫那裝滿酒肉貨的肚皮高高隆起。
“玄序王狂妄自大,目無聖上,早已生出狼子野心。你們一家遲早要謀反。屆時將你們這些亂臣賊子,滿門抄斬!”
劉鵬一指北牧野,得逞般獰笑道。
他年不過十五,一向隻愛尋花問柳,哪裡曉得官場上的水有多深。
想必這些話都是他父親無意中透露,卻叫他記在了心裡,如今發揮了用場。
“劉鵬,還不閉嘴!”同行的楊玨神色一凜。
看熱鬨圍觀的貴公子們麵色皆是一白。
玄序王多年來為北麓王朝征戰四方,勞苦功高不假,壞就壞在這位王爺並非親王,而是異姓王。
功高蓋主又有兵權在握,怎麼能不叫人心生憂慮,就連當今陛下對其也有所忌憚。
可謀反一事並無證據,口說無憑便是誣陷浴血奮戰、護國護民的大將軍。
加之玄序王權勢之大,無人敢真正得罪,即便有官員彈劾,也是尋各種由頭。
像劉鵬這般不顧場合說此種話的,他是第一人。
“待你斬首之時,我必到場,哈哈哈!”
劉鵬狂妄大笑道,繼續逞口舌之快。
北牧野冷笑一聲,並未多言,而是一腳踹在劉鵬心窩上。
劉鵬笨重的身子後退數步,撞上圍欄,一個後仰翻下二樓,直直墜入青銅台的水池裡。
樓下眾人一陣驚呼,侍從連忙將人打撈出來,好在無事。
“北,北牧野,你,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殺人,我要去告你!”
劉鵬重振的威風儘數熄滅,渾身止不住地顫抖,是因驚嚇過度所致,連話也說不利索,胸口被踢的地方隱隱作痛。
隨行的侍從也無人敢替自家主子說話的,畢竟那可是蠻橫霸道的朝陽郡主,背靠玄序王府,又得陛下青睞,誰敢去招惹。
“且告去吧!我在這百花樓等著你,看是令尊因為教子無方先被陛下責罵,還是衙門的官兵先到百花樓來抓我!”
北牧野雙手撐在圍欄上,笑看落水的狗。
“北牧野,我不會放過你的!你等著,我這就回去找我爹,叫他彈劾你父親!”
劉鵬被侍從攙扶著站起來,指著二樓狠狠道。
“靜候佳音!”
北牧野攬著香雪轉身離去,空氣中隻餘香雪娘子那嬌滴滴的笑聲可聞。
歌舞升平,琵琶婉轉,舞姬那白皙腳腕上的鈴鐺不歇。
北牧野同楊玨以及一眾姑娘們歡愉至傍晚,後半則夜宿在了百花樓,直到第二日卻也沒等到衙門派人來抓她。道了句“無趣”,便回到王府繼續睡回籠覺了。
北牧野躺在軟榻上歇息,榻前窗戶大開,能瞧見院子裡的秋花,思緒卻不覺飄遠。
轉眼間,自己來到北麓已有四年。
當初她好心救了那孕婦,卻不想連累自己穿越到此處。
影衛之一的鬱離,以侍女身份伴在北牧野身側。此時端來一碗百合雪梨湯,秋日食之有益。
“午間聽得消息,兵部侍郎劉賀被罷免官職,逐出京城。”
鬱離跪坐在北牧野身側,輕打著扇子。
如今暑氣未退,過了清晨便炎熱起來。
“誣陷功臣隻是由頭,況且還是豎子之言,勾結皇子才是真。陛下這是舍不得懲罰楚王,於是借此由頭敲打一番。”
北牧野吹著瓷碗上的熱氣。
一道黑影落在長廊上,單膝跪於門外。
“少主,禮朝使團的人隔日就到京城。”
“我知道了!”
北牧野喝下一口熱湯,“盯著些,看看他們此次前來有什麼目的。”
“是。”影衛瞬身消失。
“可是有何不妥。”鬱離問道。
如今的北麓表麵上一片昌盛和諧,然而整個朝局被四大家左右,太子又與楚王相爭,朝臣們黨同伐異,貪汙腐敗如今已成朝堂風氣。
思及此,北牧野將百合雪梨湯放在一旁。
“當下時局緊張,禮朝卻在此時派使團來,怕是不安好心。探明對方的行動,才能以不變應萬變。”
窗外銀杏樹上,白色飛鳥再次振翅飛向雲端,驚掉枝頭一片青黃交加的銀杏葉。
秋風托起單薄的扇葉飄出院子,以其殘破之驅,去見一眼北麓的天地。
北麓王朝如今的天子是白帝,北、鳳、蘇、司空四大家鼎力,其中以北家勢頭最盛。
玄序王北關山早年與白帝並肩作戰。在京城動蕩、太子被廢、東宮之主空懸的時候力保白帝成為儲君。
白帝繼位後,北關山屢建戰功,驅逐胡虜,收複邊關,在百姓中的聲望漸漸高漲,成為官員們的眼中釘,皇帝的心頭刺。
當初北關山立下汗馬功勞,理因給予榮譽封侯,然而白帝一紙詔書,竟封其為異姓郡王。雖隻是虛銜,但在曆朝曆代中隻有已故的大功臣才能享有此項殊榮,且少之又少。
一時間朝堂震動,百官駭然,四大家的明爭暗鬥更勝從前。
鳳家出了位中宮皇後,蘇家有皇貴妃應對之;朝堂上兩家分庭抗禮,後宮中兩位水火不容。
司空家最為低調,如今在朝堂上的職位雖不高,但勝在一脈清廉,輔國安民的政績斐然,更是求取功名者畢生追求的信仰,影響不可小覷。
這一山之中,龍爭虎鬥,各顯神通,也不知誰能笑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