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將匪雖被他的容顏震驚,倒也沒忘了正事,凶狠道:“下來!”
陸清安眨了眨清澈的眸子,頭微微一側,薄唇微張,卻無言語,神情中幾分無辜,幾分失措。
他看著王將匪,心中亦是微驚,這女子眸色亮似星辰,檀唇點朱,灼若芙蕖,本是明豔的容貌,偏偏又帶著一股渾然天成的匪氣。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融為一體,聚於一人之身,不知為何,卻是奇妙又和諧。
王將匪瞧見美人這幅惹人憐惜的模樣,以為他被自己嚇到了,聲音不由得軟了幾分:“今日遇到我,算你命不好!”
她說著,伸手拉住陸清安,將他扶下馬車。
一旁的孟驚鴻瞧見這一幕,目瞪口呆:
怎麼回事?這個女土匪動作如此輕柔,簡直跟剛才踹他下去的那番粗暴模樣判若兩人!
王將石拿出一節粗繩,將三人綁在一起。孟驚鴻掙紮著叫囂:“你們知道我是誰嗎?識相的趕緊把我們放了,否則沒你們好果子吃!”
他看看王將石,又看看和陸清安一同走過來的王將匪,顯然沒有將這兩人放在眼裡。
也是,光論人數,他們還比對方多一人呢,更何況,對方領頭的還是一女子!他們可是三個大男人!
孟驚鴻打量著王將匪,出言不遜:“我說姑娘,你這般容貌,何必作此行當?不如讓我收了做妾,吃喝不愁,衣食無憂,總好過如今風吹日曬,朝不保夕。”
他說的無賴,篤定了王將匪不敢拿他怎樣。說話間,王將匪已行至他麵前,望著他,勾唇一笑,孟驚鴻心中更加確定:瞧瞧,美人都衝他笑了,肯定是認為他的話在理,已經想和他打好關係了!
王將匪慢慢蹲下,孟驚鴻以為她是來解開他繩子的,笑道:“放心,我會對你好——啊!!!”
話還沒說完,臉上就挨了兩個大耳刮子,啪啪兩聲,清脆作響,打得他眼冒金星。
王將匪眸中閃過一絲冷色,抽出匕首:“瞧你這麼不會說話,這舌頭留著也沒什麼用,不如割了喂狗吧!”
經過這一遭變故,孟驚鴻已經知道這女土匪不是裝的,是真的心狠手辣。看著那慢慢逼近的匕首,他頭搖得似撥浪鼓:“女俠,我錯了,對不住!對不住!”
“姑娘,現在割舌,是否快了些?”身旁響起一個清冷的聲音:“你還未問明他是何人,家財幾許,能從他身上賺得幾金,不如把這些都明了後,再割也不遲。”
王將匪看向一旁說話的陸清安,兩人對上視線,陸清安微微點了點頭,眼中真誠之色儘顯,似乎真的是為她著想般。
王將匪聞言,轉念一想:他說的倒有幾分道理,這兩人一看就知道,必是富家公子,好不容易碰上隻肥羊,若能敲詐出更多油水,豈不美哉?
孟驚鴻頂著紅腫成豬頭的臉,連連點頭:“對!對!實不相瞞,我家境尚可,女俠留我一命,必能得到更多!”
剛見識過王將匪的狠色,如今孟驚鴻再也不敢放肆了。
王將匪想了想,看向陸清安,輕笑問道:“閣下如何稱呼?”
“我姓鹿。”陸清安回答。
“鹿?”王將匪一驚,眉頭蹙起,試探問:“哪個鹿?不會是……”
不怪她如此反應,如今的皇姓就是“陸”,萬一她倒黴,不慎綁了哪位皇家宗室,那豈不是給山寨惹下了彌天大禍!
“小鹿的鹿。”陸清安猜到她的想法,從善如流:“在下鹿觀璟。”
聞言,王將匪鬆了口氣:“不是那個陸就好。”
她挑眉,瞧著眼前人這幅無辜清雋的俊朗模樣,真似林間小鹿一般,不禁笑道:“不過你這名字倒也是有趣,林間小鹿,觀賞景色,與你倒是很配。”
“他是王字旁的景,是我的遠方親戚,此次進京是來我家做客的。”孟驚鴻擠上前,替陸清安解釋,對上王將匪不耐的視線,他諂笑道:“我叫孟驚鴻,女俠您叫我驚鴻就好!不知女俠如何稱呼?”
王將匪抬頭,看見眼前的青雲山,一種壯誌豪情突然湧上心頭:如今她就是這青雲山的山大王!
她道:“我姓王,叫我大王。”
“好的大王!”孟驚鴻看向一旁盯著他們一舉一動的王將石,想到曾聽到他叫“阿姐”,便諂媚道:“那這位就是小王吧?”
話音剛落,啪啪兩聲,驚得林間鳥雀飛起,剛消下點腫的臉又腫了起來。
王將匪怒目圓睜,斥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罵我阿弟是王八?!”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火辣辣的痛感傳來,孟驚鴻欲哭無淚,本想拍個馬屁,誰曾想,竟拍到馬腿上了!
王將匪的目光聚焦到孟驚鴻的頭上,那根金燦燦的大金簪,晃了她的眼。她伸手不客氣地拔下,扔給王將石:“這個送你了。”
孟驚鴻嘿嘿一笑:“純金的。”
王將匪又看向一旁的陸清安,他的倒是低調,隻是一根玉簪,雖是簡單,不過瞧他這氣度,她敢確信,定是好貨。
王將匪這般想著,手便伸了過去,玉簪被她驟然拔下,那挽起的半頭烏發傾瀉而下,王將匪垂首,對上陸清安的視線,他的神色惶然無措,有種小白兔般的楚楚可憐之感,不知怎的,她竟生出一種惡霸欺負良家婦女的負罪之情。
王將匪看了看手中的玉簪,通體溫潤,剔透晶瑩,尾端刻著一頭小鹿,靈動可愛,透著瑩亮的光澤。
她想了想,隨手將玉簪揣進懷裡:“言歸正傳,驚鴻兄,聽你剛才的話語,想必你定出身不凡,那這贖金?”
孟驚鴻聲音顫抖:“你想要多少?”
“你們兩人,五千兩銀子。”
孟驚鴻聽到王將匪出的價,鬆了口氣:“這點錢我們孟家還是有的。”
呦?看來這兩條大魚比她想象的還要富啊!
王將匪和王將石對視一眼,挑眉笑道:“驚鴻兄,我剛剛說錯了,是五千兩,黃金。”
孟驚鴻:“……”。
他像個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一旁的陸清安倒是無喜無怒,神色沒有絲毫改變,好像與他無關似的。
如今小命才他們手中,總是孟驚鴻不願,也不敢說什麼,自是默認了。
贖金既已談攏,王將匪抽出匕首,眼神在孟驚鴻和陸清安中間徘徊,孟驚鴻大驚失色:“你要乾什麼?”
“砍根手指頭啊!”王將匪理所當然道:“這是信物,送去你家,他們自然就會將贖金送來的。”
她選了選,最終看向孟驚鴻:“就剁你的吧!”
說話間,王將石按住孟驚鴻的手,舉起匕首,孟驚鴻驚恐大喊:“我有信物!不要砍我手!我有信物!”
對上王將匪投來的視線,孟驚鴻快速道:“那根金簪!你讓小廝拿著那根金簪回去,我娘看到後,定會給你贖金!你放心,我是家中獨苗,比我爹娘眼珠子還珍貴,他們絕對不會報官的!”
“金簪啊?我好不容易得到的,難不成還要送回去?”王將匪有些苦惱。
“那、那我這身衣裳也行!”事到如今,為了保住自己的手指頭,孟驚鴻一點臉麵也不要了:“讓他回去,”他看向車夫:“他是我們孟家的家生子,絕對可靠!”
“公子!”車夫搖頭:“不,我不能讓你獨自進匪寨!”
“行了,少在我麵前演什麼主仆情深的大戲!”王將匪看向王將石,隻一個眼神,王將石就明了,上前扒去孟驚鴻那華麗的袍子,不多時,孟驚鴻隻剩一身裡衣,如同被拔了毛的孔雀,屈辱又尷尬。
“驚鴻兄,你說你這根手指,值不值一千兩?”王將匪笑著問道。
“值!值!”孟驚鴻聽到王將匪的話,點頭如搗蒜。
“好!”她一頷首,王將石受意,將孟驚鴻和陸清安趕上馬車,王將匪把衣裳塞給車夫:“明日午時,就在此處,六千兩黃金,若是沒有,便給你們公子收屍吧!”
她說完,一拉韁繩,馬車駛入樹林,徒留下車夫忠心的呼喊:“公子!等我!我一定不辜負你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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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條價值六千兩黃金的大魚到手,不枉她頂著烈日熬了小半天,王將匪心情不錯,哼著小曲,駕車回寨。
一旁的王將石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阿姐,咱們第一次出來,就能有此收獲,你真是太厲害了!爹若知道,定會誇讚你,步步為營,運籌帷幄,須臾間便可攪弄風雲!”
王將匪笑道:“那當然!我可是天生的將才!你當我那些兵書是白讀的?彆看隻是一車三人而已,但我的部署也是有所深意的!”
見王將石似有不解,王將匪洋洋得意地解釋道:“一開始我本想智取,可這兩個紈絝白長了兩雙大眼睛,竟未停車!此計不成,便隻能強攻!但這強攻也是有講究的,兵書上雲,以正和,以奇勝,你我先用絆馬索攔住去路,再讓你從正麵突擊,我從側翼包抄,讓他們退無可逃!”
“原來如此!”王將石大為佩服:“這其中竟有如此多的深意,阿姐,你果真是天生的將才!”
王將匪笑道:“我若做將軍,必是頂天立地的大將軍!”
馬車裡,孟驚鴻聽到王將匪二人的高談闊論,忍不住小聲道:“真會自吹自擂,我不過就是運氣不好,聽說這條官道久無山匪,一時大意,沒叫太多侍衛,沒想到竟著了他們道了!”
陸清安在一旁閉目養神,輕輕道:“很多時候,某些人會用運氣之說掩蓋自己的實力。”
他停了一瞬,抬眼看向孟驚鴻,眸中是淡淡的嘲諷:“誠然,有些人確是運氣不好,而你,我覺得不是。”
孟驚鴻悻悻地閉上嘴巴,想了想,認為他說的也對,不由低聲道:“沒想到就連土匪就如此飽讀詩書,想我堂堂孟家子弟,卻整日隻知吃喝玩樂,慚愧啊!慚愧!”
馬車內安靜下來,不一會兒,又聽見外麵姐弟二人興致勃勃的聊天聲。
“阿姐,你不覺得那個姓鹿的,長得俊美非凡嗎?”王將石擠擠眼睛,王將匪瞧著他賊眉鼠眼的樣子,朗聲道:
“怎麼?你喜歡?”她挑眉:“我從前竟不知,你有這龍陽之好啊?”
“我可沒有!”王將石嚇得連連擺手:“我是在為你著想,你和娘一樣,都喜歡好看的,山寨那些人你都沒瞧上,我之前聽六嬸他們說起,當初爹就是被娘綁上山的,不如你也效仿娘,將他留在山寨,也可以陪你解解悶!”
王將石剛說完,便挨了一巴掌。
“六嬸她們慣會在背後嚼舌根子!爹說過了,他與娘是兩情相悅,為愛隱居,彆人亂說也便罷了,你也跟著閒言碎語!再讓我聽見,小心你的舌頭!”
王將匪委屈:“你整日說山上無聊,我就是想讓你開心嘛!”
孟驚鴻聽到王將石的話,對陸清安投去揶揄的眼神,如今看來,長得好看也不一定是好事啊!
他又聽到王將匪的聲音響起:“你的意思是,留一個,放一個?”
王將石想想,覺得這樣不好,有隱患,便道:“要不索性都留了?”
孟驚鴻一驚,暗歎怎麼聊著聊著,自己就被扯進關係了,他正苦惱不知如何婉拒王將匪,突然聽到王將匪的聲音響起:“可得了吧!就那個姓孟的,長得那叫一個歪瓜裂棗,給我當妾我都不要!”
孟驚鴻:“……”。
不知為何,雖然未受傷,卻突然有了種萬箭穿心的感覺……
孟驚鴻暗恨女土匪嘴太毒,雖說他的長相,是比不上陸清安,但在京城公子之流中,居個中上是沒問題的,如今這土匪姐弟的一番話,說得好似看他一眼都犯惡心!
王將匪眼珠一轉,想到剛才鹿觀璟那無措的模樣,甚是可愛,便想要逗逗他。
她掀開簾子,看向車裡,對陸清安挑眉笑道:“鹿公子,你也聽見了吧?不如留下來,做我的壓寨相公可好?”
“多謝姑娘抬愛,”陸清安不卑不亢道:“但我母親留有家訓,觀璟若婚,此生隻可與一人共白首,人生且長,姑娘不必急於一時,匆匆下了決斷。”
王將匪聞言,輕笑道:“公子的意思是,不會納妾,也不許娘子納妾?”
見陸清安點頭,王將匪唇邊的笑意更甚:“有趣,不過公子有一言說得在理,我還年輕,家宅之事不急於一時,先以事業為重。”
她說完便合上了簾子,孟驚鴻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小聲嘟囔:“事業?什麼事業?土匪的事業嗎?”
他的自尊心受到強烈打擊,此後一路上一聲不吭,陸清安也樂得清靜。不知行了多久,馬車停了下來,車簾被掀開,王將匪利落道:“下來。”
兩人下了馬車,王將石給他們堵上嘴,將馬匹栓好。王將匪抽出匕首,低聲威脅:
“一會兒和我進去,你們要放低身形,不能弄出聲音,更不要被人發現,我這匕首利得很,見血封喉,若是讓我發現你們有彆的小心思,彆怪我刀快!”
王將匪說完,還是不放心,想了想,扯下發帶,一分為二,扔給王將石一半。
她伸手將發帶覆在陸清安的眼睛上,視覺被剝奪,其他感覺便變得尤為明顯。他能感覺到王將匪的手指輕輕劃過他的臉,羽毛一般,帶著若有似無的癢意,在耳後係上一個結。
少女靠近時,帶來淡淡的花香,陸清安垂眸,發帶略窄,他的鼻梁很高,所以在眼下留了一條縫隙,讓他可從此窺探。
王將匪並不知道這個漏洞,她拉著陸清安向前走去,那邊王將石也綁好了孟驚鴻,跟在他們後麵。
王將匪在山寨生活了十九年,自是對這裡十分熟悉。她帶著幾人從山寨後進去,躲過巡邏的山民,將陸清安和孟驚鴻藏在後院廢棄的柴房中。安頓好二人後,王將匪又低聲恐嚇了他們一番,確保他們不會鬨出什麼亂子後,才轉身離去。
從柴房出來,王將石有些擔憂地問道:“阿姐,娘不會發現咱們偷溜下山吧?”
“應該不會,娘昨日飲多了酒,這一醉,估計要日頭後才會醒來,爹忙著照顧娘,自然也顧不上咱們,至於姥爺,更不用說了,依他昨日那酒量,就算是現在一道雷劈下,估計都驚不起他!”
王將匪的話給王將石吃了定心丸,兩人穿小路回到前院,剛要偷溜回自己院中,身後突然響起一聲熟悉的獅吼:“你們兩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