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2月25日，星期天，中國·廣元市。

庫爾特掛斷電話後，路易斯僅用五分鐘就趕到了市醫院的住院部。

由於提前打過電話，陸月第一時間得到了包紮。

他又在單人病房裡陪護半個小時，床上的人才捂著腦袋悠悠轉醒。

“阿西八混蛋，下手這麼重……”陸月咬著牙，憤恨不平，“難道是我的態度不好嗎！我都乖乖配合了，那家夥還想著逃跑！”

路易斯輕輕握住她的手，低聲安慰：“露緹娜，先彆激動，這事高塔已經知道了。羅克珊娜讓我們暫時按兵不動，給他幾天時間緩衝，隻要不出意外就行。”

“他爹的，早知道買個意外險了，也不知道上頭報不報銷醫藥費——啊疼！”後腦勺上纏著的繃帶隱隱滲出血跡，陸月又是一陣吃痛，“我不管，反正接下來這幾天我拒絕出外勤！”

“好好好，我來出外勤。”路易斯由著她的小性子鬨，“這幾天你就在這裡監視他吧，如果想偷懶的話就讓阿瑞斯來乾活。”

阿瑞斯，高塔AI的代稱，目前是世界最先進的人工智能科技。

說著，他把隨身攜帶的電腦交給陸月，打開權限，給她講完一些注意事項後就出門找人去了。

“阿瑞斯，搜索東方星光的位置。”負責技術支持的陸月試著下命令。

電腦程序啟動，兩分鐘後，AI應答：“十分抱歉，目前查無蹤跡。這是東方星光最後出現的影像，十五分鐘前她正在海濱商場裡購物。”

海濱商場距離市醫院的直線距為5km，這才二十分鐘，跑過去的？

這時，屏幕裡閃過庫爾特在公交站台的側影。那個裹著黑色衛衣的身影正模仿前排乘客刷卡的動作，笨拙得像科幻電影裡剛接觸人類社會的仿生人。

“他坐車沒給錢？”陸月的關注點歪了。

監控裡，庫爾特有樣學樣擺弄陸月的手機，還詢問身邊人怎麼解鎖。

阿瑞斯：“十分遺憾，月光小姐，您的手機是?NFC支付，所以東方星光很快就意識到這是個移動的ATM機。”

“都買了什麼？”

“衣服、鞋子、褲子、背包。”

“花了多少錢？”

“一共消費25000人民幣。”

“這麼貴，搶劫嗎！”

“此外，還購買了一台新款雪梨手機，消費12000人民幣”

用了三年大米手機的某人：可惡，老娘的小金庫！

“定位我的手機！”陸月肉疼，太陽穴突突直跳，“我X付寶裡就這點錢，剩下的都存銀行定期了！快點定位！”

“Emmm……”阿瑞斯動作迅速，“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

“已成功定位。”

“壞消息？”

“拋屍地點：海濱廣場漁女湖。”

陸月腦袋一陣眩暈，頓覺生活沒了盼頭。

·

作為能夠快速適應戰場的老手，庫爾特很快就發現了這座城市的可怕之處：電子監控——整座城市都是精密編織的蛛網，每處監控都是振動的節點，疏而不漏。

三個攝像頭正以120度夾角覆蓋長椅區域，灌木叢後的第四個閃著紅光——完美的監控牢籠。

他扯了扯衛衣兜帽，本能地繃緊肩胛。

天羅地網在百米穹頂上緩緩轉動，像毒蜘蛛複眼倒映著這座鋼鐵森林。如芒在背的注視，讓人渾身不自在。

不遠處咖啡廳飄來焦糖瑪奇朵的香甜，年輕男女正用發光玻璃板對準彼此的臉，被稱為“手機”的魔盒發出“滴”的一聲，輕而易舉就能攝取人們的麵部信息。

這個世界，手機已成為人們生活的核心，工作、學習、娛樂，須臾不可離。而想要融入這個社會，一部智能手機似乎成了必備的“通行證”。

他的手探入衣兜，觸碰到那部新手機，指尖傳來的冰冷質感，宛如握住了通往未知世界的關鍵道具。

而陸月的舊手機，此刻應該正在湖底吐著氣泡，與那些被魚群啃食的SIM卡殘骸共同沉眠。

他在海濱廣場遊蕩了好一會兒，最後蹲在監控看不到的地方吃東西。

現在這具身體虛弱不堪，儘管庫爾特急需一個安全的地方休息，但他對高塔的信任度不足10%，因此當陸月提出要離開這裡前往某處時，他立刻意識到自己該準備逃跑了。

不過逃出來之後的打算，庫爾特沒有認真計劃。他是戰場上的坦克車手，貫有的思維讓他隻考慮解決眼前的難題，絲毫沒有想過“以後”該怎麼辦。

吃完麵包，喝完牛奶，身體開始打磕睡。

庫爾特撐不住困意，隻好戴上兜帽倚在樹邊，就著溫暖的陽光閉眼小憩。

意識沉向混沌深處。

陰陽割昏曉。

此岸的他身著一襲白袍，立於黑暗深淵；彼岸的她自光暈中顯形，雪色天幕間，黑色長袍正隨光影流轉。

他們彼此凝視，恰似太極陰陽，隔著光暗交織，仿若亙古對峙的星辰，各守一方。

星光恍惚，那個日耳曼軍官正緩緩向著中央分界線挪動腳步。

白袍下的黑色軍靴碾碎虛無，皮手套緊攥著腰間不存在的佩劍。陰影籠罩的麵容下，薄唇抿成淬火的刀刃，每一步都帶著閱兵式特有的韻律，一絲不苟。

黑色皮手套掠過虛空，卻在觸及分界線時被無形屏障隔絕於黑暗的邊際。

“喂——”

少女後撤半步，黑袍衣擺泛起漣漪。她分明看到對方白袍下隆起的肌肉線條，那是屬於戰地雄獅的體魄。

“你是誰？”

她好像知道他會回答一樣。

“庫爾特·馮·伯澤拉格爾。”金屬質感的聲線刺破寂靜，他停駐在分界線上，灰藍瞳孔泛起冰原的寒芒，“東方星光？”

她耳尖微顫，如溫順的小貓乖巧點頭，“這不是夢裡嗎，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尾音卻帶著貓咪般的顫栗。

“我們互換了。你在我的戰場醒來，而我在你的時代逃亡……我們都被困在了錯誤的戰壕裡。”

“什麼？”

“過來。”庫爾特向她勾動食指，“距離太遠，聽不清。”

“啊，好……”

她終於緩過神，鼓起勇氣邁步向前，到達中央邊界，抬頭時撞進一片暴風雪般的眼眸。

男人眉骨投下的陰影裡，彈痕般的法令紋刻著東線戰場的風霜，喉結隨低笑震動時，鬆枝與硝煙的氣息撲麵而來。

他儼然一副貴族作派，舉手投足間儘顯獅子的傲然，威嚴之下充滿著壓迫感。

庫爾特垂眸打量瑟縮的少女，瓷白的脖頸在黑袍間若隱若現，瞧著倒像隻貓兒一樣可愛，不張狂也不做作，有一種未經世事的純真，乾淨得既想讓人悉心嗬護，又誘得覬覦之人產生毀滅的欲望。

“東方小姐，”喉間發緊，他壓下心底突如其來的躁動，繼續說道，“我目前遇到一個難題，可能需要您提供幫助。”

“什、什麼幫助？”星光拍拍小臉蛋，從欣賞藝術品的癡迷中回過神來，“不對，重點是我們應該要換回來！我要回去，我不想打仗！”

迷迷糊糊的小貓，黑色的眼眸星光點點，撓得人心癢癢的。

“那您有換回來的辦法嗎？”他順著她的話問。

貓兒搖頭，眸中星光黯淡幾分，沮喪道：“怎麼可能，我連怎麼穿越的都不知道！”

“原來你們把這類事稱之為‘穿越’嗎……”

“呃，靈魂互換+穿越，雙重debuff。”她倒吸一口涼氣，又耷拉著腦袋，泛紅的眼眶淚花點點，“我的老天奶，我怎麼就這麼命苦啊！下周就要考試了，我還沒複習完……”

“考試？”

“就是補考啊，很重要的。再不及格，這學期還要重修。不不不，我還想著把實習報告完成呢！”

“嗯……東方小姐，我想我們應該要考慮更重要的事情。”庫爾特被眼前女孩的腦回路弄不明白了，“蘇軍近段時間或許會調集兵力在南方突破我軍的防線，我所在的部隊有可能被調派到前線戰場。”

“所以呢？”

“朱可夫的鋼鐵洪流隨時會碾碎防線，您確定要替我去迎接T34的炮火？”

怕死的星光被男人點醒，“等一下，馮……馮伯什麼爾……”

“馮·伯澤拉格爾。”

“……澤拉伯爾先生？”

嘴瓢了。

“算了，叫我庫爾特吧。”

“好的，庫爾特，你這邊到底是什麼情況？”

“庫爾斯克戰爭失敗以後，我們的部隊損失慘重，現階段留守在白俄羅斯的明斯克。”庫爾特耐心解釋，“我是305重裝甲營一名坦克車長，少尉軍銜，我們營部目前隸屬於第3裝甲集團軍。”

“你……是德軍？”

“偉大的德意誌第三帝國軍人。”

星光欲哭無淚。就算對曆史再怎麼不感興趣，她也知道二戰結束後這群德國軍人自食惡果的下場。

“對，當務之急要換回來！”考砸了還能重修，命丟了可不值當。

很好，貓兒終於上道了。

冷峻疏離的少尉先生，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好，我們說回最開始的問題。東方小姐，我需要您提供一處庇護所，保證絕對安全、不被監控。”

星光皺眉，“你被人追殺了？”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有人要囚禁‘我們’，我趁她不注意逃了出來，現在躲在海邊的一個公園裡。”他道。

“非法拘禁？這可太刑了！”貓兒眉頭緊蹙，張牙舞爪，“混蛋庫爾特，你到底用我的臉得罪了誰！”

庫爾特十分無辜地聳肩：“他們來自高塔，似乎是一個強大的組織。”

聽到“高塔”二字，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高塔是大洋彼岸G國“計劃之城”的核心，是全世界第一座智能之城，五常與各個國家組織都與其有科技合作，並非什麼邪惡組織。

“智能之城？核心？”聽完介紹的帝國少尉明顯不能理解，“所以，G國是美洲大陸的統治者？五常又是什麼組織？”

“呃……這個，G國隻是科技強國而已，實際上這個國家的軍隊才幾萬人。五常是上一次戰爭結束後由五個國家共同構建的國際體係，它們是人類綜合實力的代表。”她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觀察他的反應。

“德意誌是其中之一吧？”

“事實上，是中M俄英法。”

“法蘭西！”年輕的帝國少尉突然嗤笑，“1940年他們隻抵抗了三十九天。”硝煙氣息隨著話語噴湧，幻化出巴黎凱旋門前飄揚的萬字旗，“知道我們怎麼稱呼法國裝甲師嗎？移動的香檳酒窖！”

“勝者王，敗者寇。”星光怕他想不開，上前一步勸道：“哎呀，勝敗乃兵家常事，現如今的德意誌依舊是歐洲強國，作為歐盟的重要成員國，在第九屆歐洲議會中還擁有了96個席位呢。”

“你懂什麼！”庫爾特咬牙切齒吼道，“我們效忠於元首，忠誠於帝國，懷揣著堅定的信仰與無上的榮耀，誓要將世界踐踏於腳下，隻為爭奪屬於日耳曼人的生存空間！為此，我們拋灑熱血，舍棄生命，又曆經了諸多艱難困苦，憑什麼要屈居人下！”

他緊握拳頭，身體因憤怒顫抖，灰藍的眸子燃起熊熊戰火，似要將一切吞噬，“日耳曼的榮光，豈容玷汙！我們付出了這麼多，絕對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

星光被他的氣勢驚得一跳，一時間不知該怎樣應答。

沉默片刻，她深吸一口氣，又向前一步，竟在不知不覺中跨越了邊界線。

混沌空間發生變動，黑白陰陽失衡。

“庫爾特，你冷靜一點！”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納粹！

該死的法西斯！

庫爾特冷哼一聲，1943年的雪原與2024年的城市倒影在瞳孔中重疊。

他滾燙的呼吸裡，帶著坦克發動機的機油味：“德意誌的榮耀！”

媽的，瘋子。

星光還欲說些什麼，腳下方寸之地驟然坍塌。她驚叫著墜落，黑袍化作漫天鴉羽。

庫爾特大驚失色，指尖擦過她消散的袍裾，抓住了一片虛空。

“東方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