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獄內除了燭火,唯一的光源便是高處的木窗照射近的絲絲光亮。那窗戶開得極高,隻是給人透氣用,若是強行攀爬,也隻能擠出半個腦袋,是怎麼都出不去的。
因下了許久雨的緣故,整間牢獄很潮濕,空氣中充斥著一股特殊的腐味,並不好聞。
王梅花與幾個牙人同關在一間牢房中。
“王梅花。”
透過狹窄的木門,沈雁回輕輕喊了一聲。
那聲音冷冽,回蕩在靜悄悄的牢獄中。
獄吏並不認識沈雁回,原先他以為是裡頭哪位犯人的家人前來探監,可沒想到這姑娘一開口卻像是湧出一股殺意似的。他正欲開口阻止,一旁的謝嬰輕咳了一聲,朝他使了個眼色。
當了這麼多年獄吏的他什麼樣式的犯人沒見過,瞧二人的衣衫上都沾了雨水,想必來勢匆匆,似有急事。獄吏登時心領神會地退到一邊。
聽到有人還自己的名字,還是一道女聲,王梅花緩緩抬頭。
眼下又不是放飯的時辰,那還會有誰來看她?
牢獄內的日子又怎麼會好過。短短幾日沒見,原本大腹便便的王梅花瘦了好大一圈。
一頭雞窩似的頭發散發著刺鼻的氣味,除了臉上的血汙,她的眼鼻處還有不少青紫色的淤青,那時關在另一頭牢房裡的周蘭的傑作。
所謂要好的親戚,沒想到下手起來卻比獄吏還狠,即便是牛大誌幾人從旁阻止,她還是被打的掉了兩顆牙。
“是......你?”
王梅花眯著細眼瞧了好一會,才想起眼前之人是誰。眼下這幅光景,她戴著枷鎖走到牢門前,難免有些疑惑,“你來做什麼?”
“我且問你,你可認識周豔。”
沈雁回並不願與王梅花多說廢話,直接開門見山道。
“什麼周豔,我不認識。”
想到自己如今身上大多的傷都拜沈雁回所賜,王梅花一時怒上心來,“你這死丫頭如今有什麼資格這樣盤問我?你好大的口氣。”
眼見沈雁回衣衫儘濕,而謝嬰又站在不遠的暗處,王梅花頭戴枷鎖,手牢牢地抓進牢房的木欄,根本看不清那個位置有人站立。
即便是身處牢房,她那副張牙舞爪,一開口的氣勢還是未變。牢房內一日就放一頓飯,吃的也是粗米夾稻殼,且又被侄女暴打一頓,她壓了好久的怒意正沒有地方發。
眼下沈雁回正站在她麵前,豈不是來得正好。
“我說著怎麼由得你來盤問我,我見人探監都是要備好不少銀子的,哪有你這樣上來就問人......我細細一想,你定是使了什麼法子爬上了謝大人的床。你這死丫頭長得就是一副狐媚樣子,我說怎麼前兩日也能尋到謝大人給你做主。怎麼了,一邊尋死覓活地瞧不上我的外甥,一邊又對著達官貴人投懷送抱,你真是好大的氣性啊。”
刺耳難聽的話語像滾珠一般從王梅花的口中蹦出來,做著媒婆的行當,讓她說話一連串也不帶一口喘氣。
“你也是女的。”
沈雁回眉心皺成一團,心底裡陡然生出一股怒意,“在你眼裡,女子但凡能做些事,都需要爬床嗎?”
“本就如此。我聽聞你那舅母也是。憑借一副狐媚樣子出去賣繡品,那麼多刺繡,我聽聞就單憑她賣得最好,你都不知彆人在背後怎麼說的你舅母......表麵賣繡品,實則,嘖,你們自己心裡都清楚......啊!你這死丫頭要做什麼!啊!”
“我且問你。三年前的青雲縣,周恒周仵作之女周豔,被你送去了哪裡?”
沈雁回哪還給她唱獨角戲的戲份,她用左手一把扣住王梅花抓在牢門上的手,硬生生地拽出一截,右手提針便刺。
“疼疼疼疼疼!啊!疼啊!”
王梅花的大半截胳膊本就被枷鎖扣著,隻漏出手腕部分。如今被沈雁回狠狠一拉,幾乎要將她那截胳膊拽脫臼。
巨大的疼痛朝她襲來,可這胳膊拉扯之痛,遠遠比不上沈雁回紮的那兩針。
也不知是用了什麼手法,那感受似是有千萬小蟲啃咬般鑽心。
痛、酸、麻這三樣感覺混合在一起,正如將她放於火焰上炙烤。
“我,我真的不太記得了!啊!”
汗水霎時從王梅花額上滾落,方才那張盛氣淩人的臉瞬間變得蒼白異常,而她的慘叫聲更是響徹了整個牢獄。
“搭拉搭拉。”
是其他牢房鎖鏈晃動的聲響。有的蜷縮在牢房的一角,有的在牢門前抓著木欄朝這邊張望。
這是又新上了什麼刑罰,怎麼聽得像被剝皮抽筋般可怕!
“大人,這是不是不符合規矩啊。這位姑娘既不是獄吏,也似乎未在衙門任職,這......”
這慘叫連謝嬰身旁的獄吏都心裡犯怵。在青雲縣懲戒犯人,一般幾十大棍下來就沒什麼氣兒了,或是上了夾棍沒幾下就招了。那些用燒紅的鐵去燙犯人這種刑罰,也就唬唬人,沒人用啊。
這姑娘,就用兩根針,就這麼疼?
“這是青雲縣新招的沈仵作,有職。”
謝嬰在一旁看得真切,嘴角半彎,欣賞之意又瞧瞧爬上眉眼,“這是沈仵作體貼,在給犯人治病呢。針灸之法,你可知曉?”
“是......是嘛,曉得的,曉得的。大人真是博古通今,小的實在是佩服。”
獄吏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謝大人是不是當他傻呢?
但。
謝大人說在治病,那就是在治病!
“周,周仵作......沈小寶!沈小寶!那,那是你侄女吧。沈小寶你快說話啊!彆紮了,求求你彆紮了!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王梅花疼得語無倫次,眼瞧自己再被紮下去立馬就要魂歸西天。疼痛難忍中,她忽然記起了到底誰才是周豔。
她不是青雲縣人氏,要不是熟人介紹,她基本也不會做這兒的生意。沈雁回那親事是她受侄女周蘭之托,那這周豔,不就是沈小寶說的嗎!
是沈小寶說他侄女生得不錯,乾活也利落,能賣個好價錢!
角落裡還有好幾個牙人鎖在那裡瑟瑟發抖。
其中身材矮小,一雙鼠眼且留了一撮小胡子的,就是沈娣之弟、周豔之舅——沈小寶。
“他是,周豔的舅舅?”
沈雁回拔出她的針,臉上的難以置信溢於言表。
“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啊,彆問我。”
沈小寶一邊哆嗦著牙關,一邊往其他的幾個牙人身後縮。
沒出事前,大家是同穿一條褲子的兄弟,出事後便是“你是哪位”、“最近我也有我的難處”、“就不留你吃飯了”......
那幾位牙人一下子站起身,往角落另一邊縮,將沈小寶一人留在了原地。
沈小寶繼續縮在原地。
隻要他不去牢門口,攥緊自己的手,就不會被紮。
“哢。”
伴隨著清脆的鎖鏈聲,門開了。
他的麵前,晃動著月白的衣角。
“沈小寶,把頭抬起來。”
那聲音恰如地獄索命的惡鬼,迫使他不得不抬頭。
可待他抬頭,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眯著眼的笑臉。
“本官問你,周豔可是你賣的?”
沈小寶縮回了腦袋,抖如糠篩,一點兒也不敢出聲。
謝嬰冷哼了一聲,將手背在身後。
“方才沈小娘子的針灸之術,讓本官開了眼。可沈小娘子人在青雲縣,想必沒見過汴梁府衙中大刑罰吧,那可實在有趣。”
“當著這般有趣?”
沈雁回緩緩走到謝嬰身邊,冷笑道,“是什麼樣的刑罰,謝大人不如說說,也讓民女開開眼。”
“淩遲、剝皮、蒸肉......這些似是有些殘忍。啊,不如宮刑吧,這個不血腥,這個好。萬一日後蹲完牢,收拾收拾還能去汴梁,說不定還能進宮謀個好差呢。”
“謝大人可真是體恤百姓,連這些作奸犯科者日後的就業行當都幫著想好了,民女佩服。”
要說淩遲、蒸肉這些刑罰,普通老百姓有些確實是沒聽過。可要說宮刑,誰不知曉!
一旁的獄吏有些傻眼。
雖說他隻是小縣的獄吏,但該讀的該記的還是得記。他怎麼還聽過大雍牢獄刑罰裡有宮刑?
這謝大人和沈仵作,當真是說得跟真真似的。
“小的,小的真的不知曉啊。那陳強的客人,小的怎麼知曉的全麵啊。”
沈小寶一時間涕泗橫流,聽說要宮刑,登時尿了一褲子。
“隻要那些女子走水路,一上船,在途中就會被陳強藥暈裝在箱子裡,誰出的價錢高,誰就能帶走她。至於運到哪裡,那單子,都在陳強那兒,小的不知曉,小的當真不知曉啊!小的隻是個收錢辦事的,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臭味混著尿味充斥著整間牢房,沈小寶不管那尿流到了地上,隻就著尿砰砰磕頭。
“不管小的得事!都是王梅花乾的!都是王梅花糊弄小的!”
“你放屁,要不是你介紹你的侄女,我會去上門說親!”
對著謝大人不敢撒氣,對著沈小寶可行。王梅花踉蹌著衝上前去,又因枷鎖的緣由施展不開,氣急之下,她一口咬住了沈小寶的耳朵。
“啊!”
那王梅花蠻勁還是大,隻是一口便咬掉了他半個耳朵。
“沈小寶,你可是她舅舅。”
沈雁回看著眼前這場狗咬狗的鬨劇,低聲啞然。
“可......可她是仵作女,沒有人要的。女人,若是老老實實、服服帖帖地生孩子,還有點用。你這賴皮婆子!你這樣大家都彆想好過!”
沈小寶一邊齜牙咧嘴,一邊罵。
“豬狗不如。”
沈雁回走出牢門後,又憤懣地轉身罵上一句,“侮辱豬狗。”
待出了牢獄,沈雁回的臉依舊氣得漲紅。
這是謝嬰頭一次見她這麼生氣,麵色嚴肅,連一句話都不跟他說。
若不是方才他阻止,沈雁回能將那沈小寶的頭給踹扁。
“嘎。”
二人走回縣衙,一隻鴨子來得不巧,恰巧飛到了二人腳跟。
“哎唷我的天!”
牛大誌一拍腦袋,舉著菜刀趕忙衝過來,“大人您莫抬腳,小的這就抓住它!”
“殺鴨子?”
“是嘞沈小娘子,要燉老鴨菌子湯。就是這廝也太能飛了,根本抓不住。”
“我來殺。”
沈雁回一把抓住鴨子的後脖頸,一把奪過牛大誌手中的菜刀。
“啊?”
望著沈雁回走向廚房的背影,牛大誌的嘴繼續張得老大。
“讓她去吧。”
謝嬰深吸一口氣,背著手走往前堂,“去去火。”
待才泡好一壺茶,牛大誌從廚房傳來快報。
“大人,沈小娘子這刀法也忒好了吧。那刀好一陣沒磨,都鈍了......她還能這般利落地剖肚取心肝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