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嘉序沒留多久便走人了,也帶走了那股讓人心慌的壓迫感。
他離場後,整個包廂的氛圍顯然輕鬆了許多。
那些人不說,但都看得出來,是覺得送走了一尊大佛。
虞南星從邊蕭那打聽到剛才的梁公子是誰,為他身份震驚的同時,更好奇孟塵縈是怎麼認識他的。
認識嗎?
孟塵縈不知如何回答。
見肯定是見過的,也不止見過一次。
距離上次見麵,有了幾年。
生日宴會還沒正式開始,孟塵縈就意外接到一通電話,她跟壽星和虞南星說了聲抱歉,提包離場。
電話是酒店主管打來興師問罪的。
左不過就是她下班前做的那件事,說是那位VIP客戶正在找她,要她立刻回酒店解決問題。
趕回頌曼德酒店時,主管劉素華正在門口等孟塵縈。
“我就一個小時不在,你就惹下這樣的大禍,你知道那個VIP客戶是誰嗎?”
孟塵縈遲疑,問她:“天王老子嗎?”
“你!”劉素華被她這態度氣得險些暈厥,“小孟,你隻是一個小員工,你沒有那麼大的能耐能反抗那些貴人,要是工作丟了,彆怪劉姐沒提醒你。”
“劉姐。”孟塵縈沉沉歎息說:“我知道了,是那人想要開了我麼?”
“那我也可以選擇報警。”
“報警?你瘋了!”
孟塵縈一錯不錯望著她,眼裡有一股散不去的倔強。
眼前這個才畢業的小女孩,尚且沒見識過社會的黑暗麵,自認為自己是救世主,能同那些有權有勢的人反抗。
劉素華很欣賞她這股子反骨勁兒,但同時,她也不想看到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孩子,就這樣平白丟了工作。
“小孟,聽姐一句勸,你去跟那位貴客道歉,是下跪也好,還是懇求也好,至少工作彆丟了。頌曼德酒店不是那麼容易能進,這份工作來之不易。”
孟塵縈搖頭,“我報警不是為了我的工作,我想為那個女生報警。”
“小孟!”
劉素華把她拉進酒店休息室裡談話,“那個女人已經跑了,就跟你沒有半分錢的關係,現在你反而才是大禍臨頭懂嗎?如果是旁人也就算了,咱酒店背靠梁氏,也輕易動我們不得,可那個男人偏偏是梁家人。”
“姓梁?”孟塵縈忽地想起那雙帶有侵略性的眼。
有人來敲門,喊孟塵縈出去。幾分鐘後,劉素華領著她親自去見梁巷明。
頂級豪華套房內已是滿屋狼藉。
孟塵縈跟在後頭進去,還沒見著人,便聽到那陰鷙的聲音鋪天蓋地砸至地麵,“把那個把我獵物放跑的人給我提過來!”
孟塵縈後背一緊。
抬眸,看到劉素華擋在她麵前跟男人賠笑,“梁先生,小姑娘有點不懂事,剛工作沒幾天,沒明白自己的職責,您大人有大量就彆跟孩子……”
“啊……”
劉素華嚇得驚叫出聲。
一個酒杯砸至孟塵縈腳下,碎片七零八落。
“就是你?”
男人陰沉沉起身,命令她抬頭。
孟塵縈緩緩抬頭,看向麵前男人。
救人那會她沒細看,現在看到整張臉,的確有幾分梁嘉序的長相,不知是他哪個親戚,看年紀,這男人有四十了。
麵前抬起一張純白到清淩淩的麵容。
白玉般的肌膚,新月似的細眉,一雙眼眸如泉水清澈,鼻梁挺拔,以及那張沒抹口紅也依然嬌豔欲滴的唇。
驀然麵對這張臉,梁巷明並未掩飾驚豔之色,慢聲笑:“多大了?”
孟塵縈低聲答:“二十二。”
“剛畢業?”
“是。”
梁巷明陰惻惻問:“小朋友,你懂不懂規矩?”
孟塵縈被剛才那酒杯嚇得大腦有點空白,不敢吭聲。
“你以為自己是在見義勇為?搞清楚,你放跑的是我的女人!”
孟塵縈低聲道:“她向我求救了。”
“所以現在是怎樣,你打算報警?”
孟塵縈沒有回答。
她的沉默在梁巷明看來就是默認,他轉身拿了手機塞她手裡,嘲諷道:“來來來,手機給你,來報警,讓警察蜀黍把我抓走。”
得是多麼狂妄的人,在這種時候還能用調侃的音調喊警察叔叔。
孟塵縈忽然感覺眼有點酸。
握在手中手機也愈發緊。
她看到劉素華在朝她搖頭,用唇語說:道歉。
道歉麼?
她做不到。
報警麼?
現在看來,她報警也沒有用。
這家酒店是梁氏的,她沒有任何證據眼前的男人要做的壞事,若是再把那個女人找出來,無異於是拉對方陷入險境。
她是救人,不想害人。
梁巷明眼神忽變,轉變態度。
“小朋友。”
“你的天真我很欣賞的,既然你不打算報警,我也能放你一馬。”
劉素華連忙接話,“謝謝梁先生,謝謝梁先生。”
“不過——”
男人話鋒一轉,冷冷地瞪著孟塵縈笑。
“你長得更漂亮,不如就你,代替那個女人好了。”
瞧瞧,就這。
剛還倔強瞪人,拿出手機打算報警的小姑娘,這會兒已經嚇得發抖了。
梁巷明摸著下巴,眼裡趣味更盛。
清清冷冷的倔強小女孩,原來眼圈泛紅,發抖的樣子是這樣招人疼。
他的確生起了興趣,“怎樣?你跟了我就原諒你,這家酒店也可以讓你做主。”
劉素華急到恨不得替孟塵縈下跪。
眼下如此,若是不順從梁巷明,孟塵縈絕沒有好日子過,這已經不是丟工作的問題了。
四九城裡那些叫得上名號的大人物,誰人不給梁氏麵子?
眼前這位還是梁老爺子最小的兒子,不學無術的混賬東西,梁家他沒得繼承,那些明麵上的禮義廉恥道德規範,梁巷明完全不用遵守,他隻要不把事鬨大,私下想怎麼玩都成。
都四十了,整個人已然爛透,沒人能管得了他。
也沒人能救孟塵縈。
沒人。
孟塵縈指尖攥得泛白。
低垂的眼睫毛正在一顫一顫抖動。
小姑娘的確嚇得不輕,也不知如何應對。
就這會,“門鈴”忽地一響。
有人開門,進來一位黑衣保鏢,朝開門人附耳幾句。
那人臉色微變,疾步過來,低聲傳話。
梁巷明皺眉,“說我不在。”
恐怕是不行的。
因這會兒,人已經進屋了。
梁巷明不耐,也隻能站起身去迎接,“阿序,你怎麼來了?”
劉素華錯愕,她還從沒見過梁巷明的臉上出現過明顯的賠笑,來人竟是他還惹不起的人物。
能是誰?
她悄悄掃去一眼。
玄關那走進來一男人。
逆著光,相貌看不清明,但能明顯感覺到男人高大清肅的身姿,倒是輕易就將梁巷明挺拔的身形壓了去。
在頌曼德多年,劉素華自認為見過的貴人不在少數,卻從未沒見過有人的矜貴氣,能壓得人心氣兒都短了半截的強勢。
梁嘉序沒應聲,半點麵子都不給。
梁巷明臉臭得不行,硬生生又擠出笑:“什麼時候回京的,怎麼家裡都沒聽說?”
梁嘉序自覺找了位置落坐,坐的正好是梁巷明剛才的座位。
一來就把他的位置占了。
還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讓他站一旁跟傭人似的。就差沒說一句:少爺有什麼吩咐的。
顯然是沒把梁巷明放眼裡了,傲得很。
“才回不久,有些日子沒見,三叔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怎麼個情況?”
梁嘉序的眼神慢悠悠從孟塵縈慘白的小臉上掃過去。
半個小時前還是白裡透紅,鮮活的模樣。
眼下倒蔫不唧的。
梁巷明笑說:“沒什麼,新來的員工做錯事,叔在訓著呢。”
“嗯。”梁嘉序坐了沒半分鐘就起身。
還當要送走這瘟神了,梁巷明還沒來得及放鞭炮,又給嚇得一跳。
梁嘉序走到孟塵縈跟前,腦袋朝門口輕微一擺,“出去。”
孟塵縈緩慢抬頭,不解地看他。
他眼裡的黑如同靜默深沉的大海,海浪翻滾,掀起一波浪潮。
“嗯?這麼大牌?還要我找人抬你出去?”
“不……”孟塵縈心一慌,也顧不得那麼多,“梁公子,我跟你走。”
“嘚嘚嘚,”梁巷明叉著腰上前喊話:“這姑娘是三叔我扣下的,梁嘉序,你幾個意思?”
“三叔。”梁嘉序眼皮微抬,似笑非笑:“玩可以,可彆什麼都碰。”
“長點兒眼。”
淡淡的涼薄笑意,也極具壓迫感,梁巷明輕易被這股強勢壓彎了脊椎般,咬牙問:“什麼意思?”
他後知後覺,“你認識這姑娘?”
梁嘉序卻隻留了個背影給他,帶人姑娘直接消失了。
他傻站原地冷笑:“行,不愧是梁嘉序啊。”
他惹不起,躲不起還不行?
房門緊閉,梁巷明暴怒掀桌,“都想死是不是?趕快給我把那女人找出來,找到了老子弄死她!”
-
外麵的雪還沒停。
孟塵縈忽然看到自己一個多小時前捏的小兔子還蹲在原地,隻是多少被雪花覆蓋,沒先前的形了。
她收回眼神,主動開口:“梁公子,剛才謝謝您出手相助。”
如果不是梁嘉序的出現,她的確不知道該如何麵對當下的境況。
大抵還是她高估了那些貴人為人的底線。
梁嘉序會出手相助,也在她的意料外。
她曾聽男友說過,梁嘉序這人瘋得很,骨子就沒根正常的神經。
她不大清楚梁嘉序這個人。
但剛發生的事,她大概可以推翻男友給梁嘉序的評語。
跟梁巷明這種人比起來,他還算有點人性了,不是嗎?
雪下挺大了,梁嘉序掃她一眼,“上車,送你回家。”
孟塵縈不想再麻煩他,“不用了,我……”
他不鹹不淡問:“男朋友要來接?”
“不是。”
“那怕什麼?”他站在屋簷下,挺括的身形像一座冰山似的擋住她的去路。
“不是……我是覺得不能再麻煩您了。”
“麻煩?”他忽地一笑,眼尾那幾分風流多情添了抹邪氣。
“送回家就覺得麻煩,孟小姐對男人的要求這麼低呢?”
尾音夾著讓她不適的笑意。
孟塵縈品不出他這句話究竟想表達什麼,乎有幾分貶低她男朋友的意思。
但轉念一想,她不能把恩人想的那麼壞。
司機撐傘而來。
梁嘉序伸手,司機怔了須臾,連忙遞上。
他送出傘下多餘位置,此舉不言而喻。
孟塵縈舉步艱難,思考片刻,還是鑽入他的傘下。
他太高了,她似乎隻到他的肩膀。
粗略打量一眼,她退開一些,刻意與他保持距離。
他撐傘下台階,順手撿起那隻在風雪中的兔子。
小巧的雪兔在他白皙的掌心下,更顯得柔弱可欺,有一瞬間,孟塵縈隱約覺得自己就是那隻兔子。
他隨手一伸,輕易就被攏入他的掌心。
他笑著問:“你捏的?”
孟塵縈垂眸,弱不可聞地嗯了聲。
“挺有意思。”
他輕飄飄點評一句。
孟塵縈怔住,沒想到他竟是這樣覺得。
她捏這雪兔時,就連虞南星都在笑她這個南方人沒見過世麵。
司機開好車門。
梁嘉序很紳士地讓她先上車,而後,有人收傘,他坐進車內。
寬敞的後座在他進來後,瞬間變得擁擠。
孟塵縈不自在地往裡退,側身緊貼車門,在車內與他隔開最遠的距離。
即便如此,他身上冷冽的木質香仍是黏了上來。車載香薰的味道,似乎都不敵他獨有的香味。
這個男人,不僅強勢的氣質壓人,就連他身上的香味也隨了主人性子。
非要每個湊近的人,沾上他的氣息。
孟塵縈眼角餘光瞥見梁嘉序竟是還在手心把玩這隻兔子。
車內開了暖氣,那隻小兔子,就這樣在他手心,漸漸化成了一灘冰水。
他慢條斯理抽出紙巾擦手。
還低笑了一聲。
她不明白他這點樂趣。
也不覺得自己捏的兔子哪裡有什麼好玩,好笑的。
車子開動後,司機問去哪兒。
梁嘉序問她住哪。
她猶豫,還沒想好回答,他問:“跟你男友同居?”
雖是在笑,但那雙眼黑得嚇人。
孟塵縈的心意外一慌,搖頭:“跟同學合租,在向陽路26號。”
車子朝向陽路開往。
一路極其安靜,孟塵縈垂眸也在安靜。
“怎麼沒跟男友同居?”
孟塵縈疑惑看他。
他臉側過來,很正經地問:“是不接受婚前性生活?”
“不,不是……”她懵了會,茫然回。
“那就是已經有性生活了?”
梁嘉序眼神落在她藏在黑發下那節白到透亮的細脖,盯著看。
孟塵縈緊張到沒察覺梁嘉序的眼神。
她臉色微變。
這種私密話題,她為什麼要跟眼前男人聊?她不想回答。
梁嘉序身體側過來坐,麵對麵,將她整個人掌入眼中:“交往多久了?在國外見你那會兒,周初皓還說你是他鄰居的小妹妹。”
孟塵縈心裡憋著氣,小聲說:“這個我沒有必要回答你吧。”
“梁先生。”
“你有點逾矩了。”
她臉微鼓,含著不滿大膽盯著他說。
他樂不可支,想到了剛化在他手裡的那隻雪兔。
一下就化了多沒意思。
還是眼前這隻,能動能笑能生氣的更有趣。
孟塵縈總覺得狀況與自己剛才所想的不太一樣了。
她隻盼著趕快到家。
行至半路。
孟塵縈的手機響了,是周初皓打來的視頻通話。
孟塵縈先是掛斷。
在身旁男人那意味不明的笑聲下,臉又尷尬地紅了起來。
沒一會,周初皓又打來視頻。
她隻好點了接聽。
男人的聲音通過電流傳過來,“縈縈,你在車上?”
孟塵縈盯著視頻內的周初皓。
男人生得俊朗,正在辦公室裡摸魚,看樣子一天沒刮胡子了,下巴長出了點胡茬,即使如此不修邊幅,依稀可見其溫潤如玉的氣質。
她點頭,聲音悶悶的:“嗯,剛下班。”
“這是誰的車?”周初皓笑著問:“沒見過你坐這車回家,該不會是趁我在外地找了野男人?”
周初皓健談,也很愛開玩笑逗她。
孟塵縈以往都會回嘴幾句,隻是眼下有些不自然,“沒有啦……”
“沒有那就給男朋友看看車內環境,看有沒有藏著什麼野男人。”
他醋勁一向很大。
出差半個月沒見著人,本就想念得很。
孟塵縈呼吸放輕,眼角餘光掃了身旁男人一眼。
他仍是支著臉朝她笑。
她忽然覺得他挺可惡的。
剛才覺得他是好人的想法,已經消失大半。
“縈縈,你一心虛眼神就亂瞟。”周初皓止了笑意,問:“真有野男人?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趕回京市?”
“沒有。我給你看就是了。”
孟塵縈平心靜氣,把鏡頭稍稍挪移,鏡頭內,露出了梁嘉序小半邊側臉,不多,隻能看見頭發和耳朵。
周初皓還在催促,要看全臉。
她想,周初皓雖然已經和梁嘉序沒聯係了,但曾經也算認識,讓他知道也沒什麼。
她問心無愧,躲躲藏藏才是真有問題。
正打算把鏡頭全部露出來時,孟塵縈忽然感覺自己的右腳被什麼繞上。
她垂眸望去。
男人的腳腕,纏上她的右腿,他緊實的小腿正沿著她腿部的線條,緩慢摩挲,一上一下。
欲勾不勾。
欲誘不誘。
她的小白鞋,似乎被男人的黑皮鞋,吞噬殆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