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住(1 / 1)

當衛斕再次睜開眼睛,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木質床上,四下裡儘是木質構建。

床架雕刻簡約紋路,四周垂掛白色紗簾。陽光透過糊了白紙的窗欞,斜斜地灑進房內,映照著幾件簡樸的家具:正中擺著一張圓桌,配著兩把木凳,靠牆處擱著兩隻木箱,床尾則放著一麵梳妝台。

房中再無他物,顯得格外空蕩,這是個久未有人居住的女子閨房。

她身上已換了一套乾淨舒適的棉麻長裙,袖口寬鬆,而她原先的衣物則搭在窗邊。

想起前一晚,她趴在劉明義背上,迷迷糊糊便睡著了。這裡難道是他家?

衛斕起身下床,輕輕摩挲著原主的衣物,試圖喚起關於原主的記憶,卻一無所獲。若能找到原主的家,她便不至於流離失所,如今卻該如何是好,她無家可歸了。

摸索間,她在上衣內側摸到了一個拇指大小的硬物,藏在貼身的口袋裡。掏出來一看,竟是一塊玉質的石頭。她將玉石置於陽光下細看,這是一塊彎曲水滴形狀的玉石,晶瑩剔透,色澤上佳。粗端鑽有一個小孔,似是穿繩佩戴之用。玉石內側隱約刻著兩個字。

她湊近一瞧,是“有容”二字。有容?是什麼意思呢?這是原主留給她的唯一之物,藏得如此隱秘。或許這是證明原主身份的信物,將來尋找原主身世時可用來辨認;或許,這對原主而言意義非凡。

此刻,窗外傳來人語。

衛斕將玉石藏好,輕手輕腳地推開窗戶,透過縫隙向外窺去。

院中站著三人,其中一人正是劉明義,另有一位頭發半白、戴著黑色小帽、身著灰色長衫的中年男子,以及一位發髻高挽、身著桃紅襦裙的女子。

三人講的皆是當地方言,衛斕仔細辨認,倒也能聽個大概。

劉父沉吟片刻,緩緩說道:“既不知家在何處,又在烏川大山中被發現,不如帶她去縣衙報官登記,讓官府幫她尋親。官府自有安排,她不能久留於此。”

劉瑤焦急道:“爹爹!衛妹妹尚在病中,待她康複再去尋親也不遲。”

劉父道:“此二者並不相悖,可先送她去養濟院暫住,官府不會坐視不理。她身份不明,留在此地我始終不安。總之,要她儘快離去。”

養濟院?聽著像一個福利機構。

劉明義說:“爹,您擔心是那位派來的人?”

“那位”究竟是誰?正說到緊要關頭,三人卻突然止聲。

原來是院外一人騎著驢來了。驢停在院門前,人未下驢,一隻尾巴搖成螺旋狀的中華田園犬便跳了下來,它吐著舌頭,歡快地跑向院中的三人,在每個人腳下都嗅了一番。

劉明義摸了幾下狗頭,“是家寶來了。”

隨後狗的主人大步流星走了進來,此人滿臉絡腮胡,身材魁梧,背上背著弓箭,披著虎皮披肩,手裡提著一隻毛色鮮豔的山雞。山雞不時掙紮一下,顯然還活著。

劉明義問道:“丹兄,這是要趕集去嗎?”

獵人丹簡短地應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遞過山雞便轉身離開。

劉父看了看天色,說道:“時候差不多了,我得去講學了。”說完,他也匆匆出門。

劉瑤見狀,興奮道:“太好了,可以給衛姑娘燉雞湯了!”她拎起山雞,興衝衝地進了屋。

衛斕連忙原樣躺回床上,不多時,隻聽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劉瑤端著一盆熱水進來,將毛巾浸濕,輕輕為衛斕擦臉和手,邊擦邊自言自語道:“這皮膚又白又滑,真個兒像豬油膏子似的。”

衛斕忍俊不禁,卻不敢笑出聲,隻得裝作方才醒來的樣子,輕聲道:“你好。”

劉瑤驚喜道:“妹妹,你醒了?可覺得腹中饑餓?我去給你端些粥來。”說罷,她轉身出去,不一會兒便從廚房端來一碗粥,那粥清清白白,上麵飄著幾片帶須的大蔥白。

衛斕確實餓了,白粥聞著雖香,但看著毫無食欲,弱弱問道:“姐姐,有沒有肉啊?”

她可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肉食主義者,一天不吃肉就渾身難受。她剛才親耳聽到這位姐姐說要給她燉雞湯,心裡不免隱隱期待。

劉瑤笑道:“你這鼻子倒尖,確有肉食,隻是明義說大病初愈不宜多食葷腥,待你喝了這粥,再慢慢進肉食,方不傷脾胃。”

衛斕聽了,端過粥來,幾口便喝了個精光。

喝完粥,劉瑤又端來了一碗黑乎乎的中藥。

衛斕瞥了一眼那碗中藥,嘴角微微下撇。作為一名外科醫生,她對中藥有所保留。她見過太多因中藥使用不當而導致肝功能不全和股骨頭壞死的病例。現在,劉瑤讓她喝中藥,她心裡自然是不願意的。但她並沒有直接拒絕,而是眨了眨眼,俏皮道:“姐姐,我怕苦嘛。”

劉瑤被她的可愛模樣逗笑了,輕輕拍了拍衛斕的手背,溫柔道:“不怕,我去給你取些蜜餞,便不覺著苦了。”

衛斕等劉瑤一走,立刻行動起來。她走到窗邊,假裝喝藥,實則將中藥倒在了窗外。倒完藥後,她迅速回到床上,將碗放回原位,然後用手背輕輕擦了擦嘴角,做出一副剛喝完藥的樣子。

不久,劉瑤拿著蜜餞回來,看到衛斕躺在床上,碗裡的藥已經見底,她滿意地點了點頭,說:“喝完藥了,吃點蜜餞罷。”

衛斕接過蜜餞,放進嘴裡,甜甜笑道:“姐姐,這蜜餞真甜,藥也不覺得苦了。”

劉瑤收拾好碗,方道:“昨夜救你的是我弟弟劉明義,我是他姐姐劉瑤。”

“你可還記得什麼?可有親戚朋友?可有相識之人?”

劉瑤是一片好心,可衛斕剛才聽牆角,明白他們家想報官給她送走。她非常能理解,這樣一個來曆不明的女子,交給官府是最合適的。但她並非真的失憶,獨自一人來到這陌生時代。在這裡,除了劉瑤姐弟之外,她一個人都不認識。劉瑤願意熬雞湯給她喝,而劉明義是她的救命恩人,讓她確信他們是值得信賴的。

重要的是,劉明義本身是一名大夫,有他的幫助,她相信自己離實現自己的夢想會更近一步。相比起去一個她完全陌生的地方,她更希望能留下來。

劉瑤看上去比較好說話,衛斕便撒嬌道:“姐姐~我真的不記得了…但是我一定會努力想起來的!在那之前,我能暫時借住在這裡?”

劉瑤掩麵,小聲抽泣道:“衛妹妹真是可憐,怕是在水裡泡久了,腦子進了水,故而許多事記不得了。”

“額…”衛斕怎麼覺得這個解釋比選擇性失憶更合理。

劉瑤抹淚安慰道:“衛妹妹,你就安心住下,慢慢回憶。弟弟每日在鎮上診病,也會幫你留意,總有一天你會找到自己家的。”

兩人行至堂屋,見劉明義背著一個木質藥箱,正欲出門。

衛斕連忙喚住道:“劉公子,請稍等!我同你一起去。”

劉明義聞言,眉梢微挑,似有探究之意,笑道:“在下險些忘了,衛姑娘亦通醫術,隻是不知技藝如何?能否擔得醫者之名?”

衛斕心中微感虛怯,隻得謙遜道:“我的技藝不過平平。”

劉明義道:“在下有幾個問題請教衛姑娘。”

“能否依據‘五運六氣’及近日天氣特征,推測可能常見的疾病?”

“麵對陰虛火旺患者,如何運用‘陰陽互根’之理?”

“十二經脈與奇經八脈各為何物?人身穴位又有多少?”

……

“最基本的,陰陽五行與五臟六腑如何對應?”

麵對劉明義一連串如質問般的話語,衛斕感到汗流浹背了。她突發奇想,要是當年高考填誌願,她選擇中西醫結合專業而不是臨床醫學,是不是就可以挺直腰杆懟回去了!然而現實卻是,她隻能默默拭汗,道:“你說的這些…我目前都不會,但是我會努力學會的!我學的醫術,理論知識和你不一樣,卻一樣能治病救人。”

劉明義說:“女大夫倒是罕見。”

衛斕內心鄙視:你這見識淺薄的古人!麵上卻不動聲色道:“病人既有男女之分,郎中亦應有男女之彆,這樣不是更合適?治病時,總有你不方便的地方,我便可代替你。就像昨天晚上那樣!”

提及此事,劉明義神色稍動。

她再接再厲道:“要不然,你就把我當助手,當工具人,叫我乾嘛就乾嘛,叫我往東我絕不往西,行不行?”

劉明義思索一番,道:“助手?工具人?”

“就是可以隨意使喚的人。”

劉明義彎唇:“可是丫鬟之意?”

“才不是!我們是平等的關係,我幫你乾活,你管我吃住,最好還發點小錢。”

她話中雖有幾分不實,但留下之心卻是真切。

“可是,你以何種身份?”

劉瑤從旁聽個原委,笑道:“這有何難?我初見衛妹妹便覺歡喜,若幺妹尚在,年紀也與她相仿。從今往後,便先作我家幺妹,慢慢尋自家。如此,旁人也無閒言碎語。”

劉家原有一胞妹,未及取名便走失,至今已有十餘年,雖報官卻仍未尋得。讓衛斕頂替幺妹身份,倒也合適。

衛斕問道:“那意思是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們的妹妹了?”

劉瑤掩口笑道:“正是。”

衛斕展顏一笑,親昵地喚劉瑤:“瑤姐姐”又轉向劉明義:“明義哥哥”

劉明義本是心軟之人,聽衛斕這般說,便默默應允了。他欲言又止道:“出發前,還需做些準備。”

他隨即配了一盒黑糊糊的藥膏,藥香濃鬱。將這膏塗抹於肌膚,既能防曬驅蚊,久用尚能美白,唯肌膚會被塗黑,名曰“美人泥”。

衛斕坐在梳妝台前,她現住的房間是劉瑤出嫁前的閨房。

“姐姐,你已經嫁人了嗎?”

銅鏡中映出的臉約莫十五歲,與她前世的麵容無異,隻是年輕了十餘歲,顯得有些詭異。她對鏡張嘴鼓腮,做著各式鬼臉。

劉瑤見她臭美的模樣,忍俊不禁道:“是的,在隔壁村子,來回五裡路。昨晚弟弟急匆匆來找我,擔心你受風寒,要我替你更衣、擦洗。”

衛斕抱住劉瑤的腰親昵地蹭了蹭:“姐姐你對我真好,我以後會對你更好~”

劉瑤笑逐顏開,捏了捏衛斕的小臉,道:“好了,我為你梳頭。”

她為衛斕梳了三個小發髻,又細致地將藥膏塗抹在她暴露的肌膚上。如此一來,衛斕的容貌頓時減色不少。果然,一白遮百醜,一黑毀所有。

劉瑤歎了口氣,道:“妹妹莫怪姐姐,我本想與你同住,但我婆家不易相處,怕你受委屈。”

“我爹爹每日清晨去私塾教書,他原是郎中,如今弟弟子承父業,他便專心傳道授業,是個嘴硬心軟之人。若他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妹妹千萬彆往心裡去,他心腸是好的。”

“我弟弟一心隻在醫術上,每日出門診病,家中倒也清靜。若有所需,儘管與我說,我視你如親妹,你也當視我如親姐。”

衛斕緊緊抱住劉瑤,點頭如搗蒜,笑道:“好的!多謝瑤姐姐,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