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初見(1 / 1)

軍官彆追我不愛 喬己 5779 字 3個月前

沿海的風帶著溫熱濕鹹的氣息陣陣拂過靜默矗立著的旗杆,杆子上頭是一麵鮮紅打底黑白相間的熊貓旗獵獵飛舞。

天上是陰沉的烏雲,黑壓壓地將月亮遮住大半,更是一點星辰也無。但地上卻時不時閃爍著亮光,將藏匿在某個港口深處的跑道勾勒出粗淺的輪廓。

三輛軍用吉普已停在這裡許久,忽然,其中一輛車門被推開,隨即下來兩個身量修長高挑的軍人。雖看不清容貌,但隻這身形挺拔如鬆便可窺出年輕來。

隻是這裡太靜了,有種與世隔絕地恍惚感,是以當其中一人偏過頭低垂眉目去點煙時,那啪嗒一聲格外清晰突兀。

“淩旅,你不是不抽煙嗎?”

男人聞聲挑起眼皮子,烏雲便是這一刻飄走的,他精致到銳利的模樣瞬間刺破模糊的月光,叫這裡陡然一亮。

饒是這般叫人不由吸口氣的容貌,也壓不住男人眼底又冷又狠的浮光。殺過人的人,慣於殺人的人,氣質便再回去那種純善可親的樣子。

淩崢嶸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白蒙蒙的一團霧,然後扔了煙抬腳碾滅煙頭,抬手看了眼表,冷聲道:“已經三點了,距離約定的時間過去一個小時了,去問問劉師,還等嗎?”

楊清帆是個活潑的大男孩,將將25歲,剛提拔當了營長,還沒學會怎麼穩重內斂,當下咧著嘴笑道:“去問合適嗎?要不,叫劉師走吧,咱繼續等?”

他說著已大步走過去了,正要開口,車窗被人搖下來露出劉師長不苟言笑的臉孔。他仰頭看著再次遮住月亮而暗下來的天色,和時不時飛過的亮光,眸子裡盛滿了楊清帆看不懂的壓抑和沉重。

楊清帆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自然也看到了那些閃光,嘀咕了一句,“好像今晚戰鬥機格外多,不大會兒就起飛一架,降落一架的。”

劉師難得接口道:“質量跟不上,數量上去了也無益。”

楊清帆不敢再多言多語,這個老師長可不是旁的師長那般是個泥腿子上來的,他是實打實地技術出身,沒恢複高考前就留過洋,是正兒八經國內大家族子弟。往上數,能數百十年不止。

也正因如此,在這次的大混亂運動中他因著在部隊方堪堪保住工作,但級彆一降再降,停在師長的位置上一動不動了。卑微到塵埃後,就好似與泥土一般為伍了。

然而,他沉寂了三年,卻突然冒著再次被整頓的風險與最高層麵的某位領導接觸,幾經周折,才有了這次深夜等候。

劉師忽然問楊清帆要了根煙,楊清帆忙不迭遞上火,他卻點燃了沒有抽,夾在指尖,隔著數十米的局裡與淩崢嶸對上視線。嗬,這個即將而立的舊部,下仍念著一點舊情就不遺餘力地回報,國家有子如此,何愁沒有盛世?但,他眉頭緊鎖看著黑漆漆的夜空,不安,焦躁地情緒壓不下去。

他賭上職業生涯,力排眾議也要接回來的這位天才少女當真會來嗎?畢竟海雕國的實力擺在那裡,又承諾了諸多好處,多少人為了拿到國家身份不惜通敵賣國出賣良心,她才這麼小,卻研究出了不得了的東西來,現在執意要走,隻怕性命堪憂。

生死麵前,她即便真的退縮了也無可指摘。

他想,他能理解也難能夠接受,多少男人都不敢涉險,又怎能苛責一個未成年少女呢?

劉師到了已知天命的年紀,大風大浪裡走出來,按理說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今日卻懸著一顆心,一等再等。畢竟,在絕對實力懸殊的情況下,他即不敢主動聯絡,也未必能聯絡上她。

香煙很快燃儘,海風夾著一絲冷意撲麵,腥鹹潮濕,吹不散這裡濃濃的燥鬱之氣。

淩崢嶸本好好站著的,忽然眉尖一聳,開口是清冷的聲線,“小解去,清帆你盯著點。”

楊清帆跟著淩崢嶸五年多了,知道淩旅不是個擅離職守的人,但見他不動聲色掀起眼皮子掃了一圈,大長腿一邁,很快消失在北邊的小樹林。

不多時,淩崢嶸不知從哪裡又冒出來,單手扶著腰間掛著的手槍,另一隻手不動聲色地碾了下軍裝的一角暗紅色汙漬。

沒等他靠近,車內的電台突然發出滋啦滋啦的電流聲,三兩秒而已,接著就傳來通訊員的聲音。“報告師長,接上級單位通知,三個小時前發現兩架不明身份的殲察機闖進我國領空,雖然已派J8‖出動,但仍朝著咱們港口來了。接上級指示,進入高度戒備狀態。”

這意味著他們必須立刻離開這裡,一旦敵機發動攻擊,幾乎一炮就能將這個軍用跑道炸翻。

劉師忙拿起通話器,臉上的神色又慌又喜,“預計多久能到?”

“回師長,咱們的加密頻道剛才被敵機破解,現在通訊幾乎處於半癱瘓狀態。”

“怎麼會?”劉師的詫異與現場人的臉色無異,楊清帆捏著拳頭道:“狗日的海雕國,又用電子乾擾這一套!”

淩崢嶸眯起眼仰頭看著夜空,想著不多時這裡便可能被襲擊,不由眉頭緊蹙,“劉師,是你要接的人嗎?”

劉師緩慢點頭,“海雕國這段時間與我國十分曖昧,非必要絕不會出動殲察機深入敏感的軍事口岸。”

兩人視線相對,淩崢嶸率先開口道:“恐怕這架飛機不能正常降落了,通知機務組和救援人員,立刻過來準備著。”

“劉師回指揮室吧,後麵的事交給我。”

劉師豈會不知其中凶險,他再度開口下達命令,“淩崢嶸同誌,小孟同誌一旦著陸,請務必確保她的安全。”

他肅容,嫌少對待下屬如此嚴厲,“她掌握的技術會給胖達國帶來不可估量的軍事價值,甚至能夠影響國際局勢。所以,她的生命安全高於一切,她的所有要求必須滿足。哪怕犧牲我們自己,也不能使她寒心。”

這個時期的敵特分子究竟滲入到什麼地步,誰也說不清。是以國家這幾年一直拉高紅線,不僅軍人,連百姓也有很大的警惕心。劉師這些年本培養了不少人,卻在被打壓後身邊逐漸人去樓空,到最後,竟隻能信任這個隻帶了一年的兵,是以淩崢嶸從第三軍區趕來時隻零碎知道些大概情況。

正說著話,忽然一道火光衝天,瞬間照亮了這個隱蔽備用的跑道。

果然,敵人隱藏在內部,這不一旦遇見大事就暴露出來了。

劉師沒有著急離開,而是定定望著淩崢嶸,這個他曾經因容貌小瞧過的,實則如尖刀一般鋒利的男人。“無論做出任何犧牲都要保全她,能完成任務嗎?”

淩崢嶸繃直身體,毫不猶豫地抬手敬禮,“保證完成任務。”

劉師沒有再耽誤,立刻驅車離開。

他的戰場不在這裡,不是直麵廝殺,他要掌旗定心,守住這個港口。

楊清帆也聽到了劉師走之前的話,走到淩崢嶸身旁與他一道望著火光乍起的方向,憂心忡忡道:“淩旅,你剛才沒去解決這些尾巴嗎?”

他去了,也殺了三個人,但顯然,這裡埋伏的可不止三個人。

“他們有槍,小心些。”

“淩旅放心吧,我們去去就回。”楊清帆齜牙笑起來,一招手,另一輛車裡又下來四個人,其中兩個跟著他一道取下後腰上的手槍,三人借著夜色掩蔽飛快地奔跑離去。

那邊還沒清理完,夜空忽然傳來破空的呼嘯聲。應當飛得極低,帶起的風將一地的植被拉拽地搖搖欲墜。一下一下,不到十分鐘的時間裡,殲察機飛過五次,其中最凶險的一次能已能清晰瞧見碩大的機身上噴著的F15的字樣。

在人目力不可及之處,四架戰機已你追我趕糾纏了一路。其中外軍的兩架仗著隱身的超前技術,時常在J8‖雷達探測中消失,進而導致鎖定失敗。

就在這充斥著硝煙與危機的追逐中,一架小型民用飛機緩緩出現在跑道上空,已放下支架一副準備降落的模樣。

但就在這時,其中一架F15居然放棄鎖定J8‖的大好機會,在空中猛地一拉操縱杆仰角直逼70度,在繞過J8‖後又迅速瞄準民用機,俯衝大角度逼近民用機後擦上左翼即離。

民用機已沒有任何的機會了,左翼損壞的瞬間差點在空中翻個圈,勉強穩住必須迫降。但它速度太快,機翼又短,即便是熄掉一個引擎速度也還是達不到降落需求。

可另一架F15似乎覺得很有趣,也打算如法炮製作弄一番。於是它毫不猶豫地加大速度想要甩掉緊追不舍的J8‖,在空中不停地兜著圈,伺機而動。

淩崢嶸蹙緊眉頭,他知道,這架小型民用機堅持不住了,但救援人員還沒來,一旦墜機,後果不堪設想。

但乾等著不是他的作風,他眯起狹長幽深的眼眸,一把拽開吉普車門,然後打著火去攆飛機。

突然的爆炸聲響徹雲霄,車身被餘波震得差點翻過去。好在他臂力強,穩穩按住了方向盤,隻是車玻璃的碎片擦著他的左眼尾飛過去,帶出一道細微的傷口。

他甚至懶得擦一下。

飛機的降落支架沒有完全打開,以一種半接地式與地麵發生摩擦導致溫度過高將另一側還能用的引擎過熱燒斷了阻斷器,是以才會轟地一聲爆鳴,隨機,客機重重落地,飛快地超前繼續行駛。

這條跑道是給作戰機用的,長不過八百米,對於客機來說就太短了,饒是跑道的儘頭是強製減速坡,但已現在的情況來看,飛機隨時有斷裂及爆炸的可能性。

吉普車的油門已踩到底發出刺耳的嗡嗡聲,淩崢嶸望向前方的眼裡迸發出一抹狠戾之色,毫不猶豫一頭紮進濃煙滾滾的深處。

他眯著眼,強忍被煙霧熏出的酸澀跳下車,客機被兩棵大樹卡住,尾翼甩出老遠,逃生門已被打開,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四個人。他跑過去一一將他們翻過來,直翻到第三個人時,他眸中閃過一絲驚訝,右手還按在那人的腰側,左手卻捏住了耳邊的匕首。

若不是偏過臉,被這一刀劃著了隻怕要廢一隻眼。

下手夠狠的,難道是混進來的特務?他思付著低下頭,卻直直撞進一雙似寒潭的眼眸中。如此漂亮的一雙褐色眼眸,眸中的清亮像跨過了時間的桎梏投射來的一星點微光。然而就是這麼一星之芒,炸地毫無準備的淩崢嶸靈魂都為之一顫。

少女忽然闔上眼,細細的眉尖緊蹙,再睜開時,眼眸平靜中帶著審視,涼意中帶著隱忍的痛意,直到這道視線落在淩崢嶸的肩徽上才稍有緩和,同時卸下了握刀的勁力。

雖詫異她的鎮定,但與危險爭分奪秒容不得遲疑,淩崢嶸開口確認道:“孟博士?”

少女臉色白得與紙無異,聞聲輕輕點頭,轉身指向不遠處的一隻黑色手提包。

淩崢嶸怕她磨磨唧唧耽誤時間,於是鬆開手去撿,這個空檔裡少女也從地上爬了起來,待淩崢嶸拿到包時,她已拉開吉普車的車門。

又是轟地一聲響,接著傳來手槍射擊的聲音,淩崢嶸瞥一眼地上躺著的另外三人,腳步不停也上了車,他單手倒車,空下的手從後腰帶上掏出手槍,冷肅道:“我們先走。”

他很怕這個女孩子哭著喊著要救人,情況複雜多變,客機隨時會爆炸,特務隱藏在暗處,他不能冒這個險。淩崢嶸甚至做好了如果她哭鬨就打暈她的準備,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這個女孩子沒有吭聲。

烈焰竄天,熱浪從後方撲來,吉普車被推著跑到極速失控時淩崢嶸才想起身邊的女孩子沒有係上安全帶,深怕車子停下後她被反重力甩出去,淩崢嶸丟下槍一把摟住女孩的腰將人半拖著扣在胸前。

短暫的失重後,車子猛地四輪著地,饒是吉普車減震效果好,坐在裡頭的人仍然被顛地骨肉都疼。

但好在,他們衝出了火焰燃燒的範圍。

懷裡的女孩輕輕抬起頭,鼻尖恰巧抵在淩崢嶸的下巴上,那裡新冒出了一點點的胡茬,不紮人卻有些癢。

“去能聯絡上殲察機的地方。”

這是自救下她來,她說的第一句話。聲線清冷,又穩,像極了春日冰河裡的一把冰碴,饒是鋒利也藏匿在潺潺碧水的表象之下。

淩崢嶸聞言沒有遲疑,直接打了把方向調轉車頭,與去救援的人飛速擦過。少女抬手按在他的左胸上,緩慢下壓將自己撐起來坐回副駕駛。

就這麼簡單的事,淩崢嶸瞥見她的臉頰上沁出一層薄汗,細細的絨毛與滑嫩析白的肌膚被紅光籠罩著,像極了一隻多汁的水蜜桃。

還有這香氣,哪怕她已從懷裡離開,但那氣味卻無孔不入仿佛將他浸染透了那般,怎麼都吹不散。

他的舌尖下意識地抵住後槽牙,眯起眼,又給了一腳油,猝不及防的推背感使剛坐好的少女脊背重重磕在冷硬的椅背上。

淩崢嶸尖著耳朵沒有聽見她呼痛,卻聽見吧嗒一聲響落在她手背上。

難道哭了?淩崢嶸蹙眉抿唇,有些不耐煩,拐彎的時候隨便掃了眼,發現一道紅意藏在著她黑發間正緩慢地往下滑,緊接著又是吧嗒一聲落在她的手背上。

“怎麼回事,你怎麼受傷了!”淩崢嶸語氣冷硬,像是在責備一般。

少女沒有理會,隻側身慢條斯理地從黑色的手提包裡拿出一卷繃帶,大致確認了傷口後就自己一圈一圈地往頭上纏,原本無暇的白色瞬間被染紅,昭示著這傷口可能沒看到的那麼微不足道。

淩崢嶸的眸子一縮,不由放柔了語調,似是安慰道:“堅持一下,馬上就到了。”

少女處理傷口的動作很慢,看著手生又僵硬,待她終於固定好接頭處時,車子已穩穩停在一幢警備森嚴的兩層小樓前。

淩崢嶸快步下車繞到副駕駛將門打開,少女推開他伸過來的手自己下了車。腳下剛站穩就轉身想去拿包,淩崢嶸剛剛提過,知道重量不輕,於是搶先拿過來。

他望著眼前的少女,但見她白色的衣衫上到處是斑駁血漬,又這麼折騰一番也沒哭天喊地,堅硬的內心閃過些許動容,有心想攙扶一把,卻礙於她堅韌又疏離的氣勢隻得上前一步推開沉重的大門,回首望著她稚嫩的臉龐輕聲道:“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