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屁仙君(1 / 1)

翰林院午間有兩個時辰休學。

阮芥掛念著在藏書閣抄書的阮棠該餓肚子了,揣了幾塊糕點便匆匆趕來。可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撞見如此荒唐的一幕。

藏書閣的案幾旁都開了窗戶取光,天氣晴朗之時便不會關上。

憑著對阮棠闖了禍還好麵子的了解,阮芥直接就往三層上來了,且特意吩咐宮人不必跟著。他打窗外走過,被鬨騰的動靜聲吸引了目光,旋即瞪大眼睛。

隻見屋內,有一男一女臥倒在案幾旁,姿勢親密。

兩種不同顏色的衣袍在地麵鋪開,彼此黑發交纏,呼吸紊亂,畫麵有多靡亂有多靡亂。

而其中一個,不正是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好妹妹?

護短心裡上頭,阮芥顧不得其他,咬牙切齒吼了句——

“你們做什麼呢?!”

阮棠和謝泠燃雙雙循聲向窗外看去,隻見一個身影飛快竄進屋內。

謝泠燃抬手,把阮棠推到一邊,低頭整理起淩亂不整的衣衫。

阮棠則散著頭發,眼睫濕潤,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樣比他更加糟糕,就好像受了欺負似的。

“定身咒已解。”謝泠燃無奈,遞上珠釵提醒她。

阮棠並不會綰發,就算拿回珠釵也是白搭,她抓了抓頭發,還沒來得及苦惱,阮芥已竄到眼前。

這小子毫無畏懼,指著謝泠燃的鼻尖一頓破口大罵:“謝泠燃,你這當的什麼狗屁仙君!光天化日,對小九做什麼呢?彆以為你是仙君,就可以為所欲為了!這裡是洛京,不是你那什麼狗屁靈遊閣——”

阮棠聽得心裡一緊,沒去看謝泠燃的反應,趕忙把阮芥往後拉開:“八哥哥,你彆搗亂!”

“我搗亂?”這麼一來,阮芥的一部分怒火轉移了過來,難以置信地瞪著眼睛罵她,“小九你個缺心眼的,怎麼被賣了還幫人家數錢呢?”

“阮芥!你看清楚再說話!我珠釵剛勾著他衣服了!”

阮棠著急到直接用了“他”來指代,連“燃哥哥”這樣造作的稱呼也顧不上,甚至還直呼阮芥大名。

謝泠燃又是被吃豆腐,又是被罵的,怕是再也不會想搭理她了。

阮芥一愣,很快找出破綻,“那好端端的,你珠釵怎麼就能勾上他衣服?還不是他沒跟你保持距離!”

“是我!我沒跟他保持距離,我貼上去的,行了吧!”阮棠受不了,就非得那麼赤裸裸地要她說實話。

而從始至終,謝泠燃都沒有離開,卻也沒參與這場爭端。

阮棠怕阮芥再鬨下去,她又被逼著說出什麼惹謝泠燃生厭的話,拉起阮芥就要往門外走。

“你就這樣出去?”阮芥不肯。

阮棠不耐煩,“又怎麼了?”

“你這頭發和衣服也不整理整理,成何體統,想要大家都知道剛發生了什麼是吧?”

阮芥說的倒是沒錯,謝泠燃聽了,一直回避的目光都沒忍住,多打量阮棠兩眼。

衣衫稍微整理一下並無問題,可頭發確實是個不小的麻煩。

阮棠把珠釵塞給阮芥,破罐破摔,“我不會綰發,你會你來!”

“我也不會……”阮芥甩鍋速度極快,哼唧一聲,把置身事外的謝泠燃給拉下水,“喂,你弄亂的你來唄。”

這話立馬遭到阮棠質疑:“你瘋了?”

阮芥回嘴:“你才瘋了。”

阮棠至少知道,綰發之禮,那是夫妻間才有的。

就算她一個現代人不介意,謝泠燃又如何能同意。

阮棠提議:“你去把棣兒找來。”

“我不去。”阮芥不知在作什麼妖,傲慢地指了指謝泠燃,“要麼讓他替你綰發,堂堂泠然君,該不會和我們一樣,連綰發都不會吧?”

“你。”謝泠燃終於開口說了一個字。

自從剛才之後,阮棠第一回把視線移向他。

謝泠燃又多說了一個字:“過來。”

麵對臉色陰沉的謝泠燃,一臉嘚瑟的阮芥表情逐漸變得僵硬。

“八哥哥,叫你嘴欠,要被打了吧。”阮棠乾笑兩聲緩和氣氛,在暗處掐著阮芥手臂,提醒他彆再亂說話,“燃哥哥,八哥哥說話就是不過腦子,你就彆和他計較了吧。”

“我讓你過來。”謝泠燃心下早已有了較量。

雖說君子慎獨,可此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阮棠難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

“嗯。”

阮棠慢吞吞地走上前,心裡還有幾分忐忑,“燃哥哥,你要替我綰發嗎……”

她在謝泠燃麵前站定,眼睛正好能望見他衣衫上那道被珠釵劃破的痕跡,位置不偏不倚,是心口。

謝泠燃無波無瀾的聲音自頭頂落下:“我教你。”

隻見他手腕一挽,不知從哪兒多出一把通體銀白的劍,穩穩落到掌中。

阮棠想起來,見到謝泠燃的第一眼,他肩上便背了這柄劍,劍身映著雪光,和人一樣過眼難忘。

後來係統要求她攻略謝泠燃,阮棠便到特意到各處搜羅了有關這位少年仙君的傳聞,得知此劍名喚“乘風”。

旁的劍都是淬火煉製,偏這把劍與眾不同,飲冰而成,劍身輕如霜雪,刀仞以冰錐打磨,遠比看上去的要鋒利許多。

“燃哥哥,你好端端的拿劍做什麼?”阮棠說著,往後退了一步。

見謝泠燃拿劍,阮芥也沒再那麼吊兒郎當地看戲了,皺起眉要過來。

謝泠燃平靜道:“教你綰發。”

哦,原來是綰發要用。

阮芥又放心地靠回書架去。

此刻,阮棠所站之處和謝泠燃隔了不過一劍左右的距離,旁邊正好有條軟椅。

謝泠燃繼續道:“轉身坐下,將雙手置於腦後。”

阮棠:?

這是什麼國際友好動作?

讓她投降?

心裡吐槽歸吐槽,阮棠還是很老實地照做了,畢竟謝泠燃手中還持了劍。

苦了阮芥在一邊看著,憋笑憋得滿臉通紅。

謝泠燃輕抬起劍,劍靈察覺到主人的用意,“錚”了兩聲,似在表達不滿,但卻還是抵不過被支配的宿命。

下一瞬,阮棠感到手臂有個很涼的東西貼了上來,寒意浸過衣料傳到肌膚上,她剛想轉頭看一眼,立刻被謝泠燃警告:“彆動。”

麵對麵的阮芥好心提醒:“乘、風、劍。”

阮棠大腦宕機兩秒:這麼危險的玩意兒現在跟她腦袋和脖子都距離得那麼近?!

兩人的互動落在謝泠燃眼裡,他突然道:“八皇子,能否彆過身去?”

阮芥說的話一句比一句氣人:“比這見不得人的事都被我撞見了,你還不好意思上了?”

阮棠瞪過去一眼,被劍抵著的人可不是他,要是謝泠燃生氣失控,見血了多晦氣。

“……”阮芥看懂那個眼神,聳聳肩轉身。

“雙手五指穿發而過。”謝泠燃隻下了一句指示,其後,便未再出聲。

但他抬劍的每個角度都把握得很準,阮棠被抵住的手臂借了他的力道有所動作,手指也靈活許多,像是知道了接下來該如何,最後鬼使神差的,竟真勉強被她綰出一個發髻來。

還差一步,隻需將那根翠玉珠釵插上即可。

珠釵還在阮棠手中,謝泠燃原想讓她自己彆上去,但轉念想到,要是她一個不小心,綰好的發髻便會毀於一旦。

於是謝泠燃收了劍,伸出掌心,“珠釵給我。”

最後一步,他仍是不放心假於她之手。

阮棠借著餘光將珠釵遞上。

謝泠燃接過珠釵,輕輕彆到她發間,從始至終都未曾碰上她的發。

謝泠燃不喜旁人接近,也不需要伺候,束發這種小事都是自己來的。

但為女孩子綰發,他還是第一次,大概是一步步親手“教”的,見了總覺得不太一樣,心口處莫名就湧出一種異樣感……

光憑耳朵聽著,阮芥都覺得不對勁,可具體哪不對勁,卻也說不上來,就好像他不該出現在這裡似的。

藏書閣中沒有鏡子,阮棠看不見,她硬是睜眼說瞎話地誇讚:“燃哥哥,你手藝真好。”

謝泠燃沒有應聲,收拾起東西準備離開。

阮芥卻發出一聲輕嗤,翻個白眼的功夫,恰巧看到桌上攤開的紙:“這什麼?”

遠看就知道,那狗爬的字跡必然是出自阮棠,一張紙上隻寫了一句話,明顯也不是抄的《洛京風物》。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1]”在阮棠過去搶回那張紙之前,阮芥已經將上麵的字念了出來,念完,這人還無情地嘲諷一句,“小九,你這寫的什麼酸詩?”

謝泠燃走遠的背影僵了一瞬,又更快抬腳下樓。

阮棠小聲回:“這是情詩,真沒文化!”

“你有文化還被罰抄書。”

“……”阮棠懶得理他。

阮棠趴到窗台,支起下巴往樓下看。

大概想快些遠離這個是非之地,謝泠燃轉眼間就已踏出藏書閣的門。

俯視視角,眼底收納的景物更多,她似乎瞧見,謝泠燃氣惱又無奈般握緊了雙拳。

阮芥同她一道趴過去,疑神疑鬼,“小九,你該不會真喜歡謝泠燃吧?”

人都走遠了,還在這裡望眼欲穿,這點出息……

沒出息的阮棠直言不諱:“我就是喜歡他啊,怎麼了?”

阮芥趕緊捂她的嘴:“你個臭丫頭,這種話也敢隨便亂說?”

末了,他評價,“我不喜歡謝泠燃。”

“你不喜歡他方才剛還讓他給我綰發,你知不知道——”阮棠說了一半停下來。

“什麼?”阮芥不明所以,腦中的想法簡單粗暴,“我就想看他吃癟唄,他憑什麼讓你老不要錢似的倒貼?”

阮棠雙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分開湊在一起,閉了隻眼朝裡麵看,樓下謝泠燃的身影正好被框進去,她信誓旦旦說:“八哥哥,你信不信,假以時日,他會倒貼我的。”

阮芥嘁了聲:“鬼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