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仙月(十五)(1 / 1)

買好食材後,月情手持三把菜刀扛著兩個大湯勺上山了。

她把東西先放到了梨花苑,又拎著點心往極陰殿找去,卻並沒有見到連絕的影子,月情鬱悶地徘徊一陣子,忽而想起一個地方,眼睛一亮。

——連絕已經認可她了,那她去他的私人莊園,也不算冒犯吧。

她踏入那條僻靜的小徑上,從日光中看見一片湛藍色的天空,隻是一根根直起的大樹光禿禿地擋在了中間,未免顯得寥落淒清。

而儘頭深處的那座莊園,在這樣的景致之中,看過去,是一院的落敗與荒涼。

月情愈是靠近,愈是感覺冷清。

她不自覺地放輕了動作,隨之敲了敲門,不知多久,大門一邊的角門開了道縫。

月情心中一動,轉身進屋,從外探進,入目是一片爭奇奪豔的花卉,嬌嫩地曬著太陽,在風中迎迎搖曳。

說好的落敗與荒涼呢?

感情見雲山這座荒山都會挑著主人長花長草?

月情暗歎世風日下,提著點心往裡走,跨過一道垂花門,轉眼看見一怪石打造出的奇異假山,而山邊乃是一被人打理過的蓮池,池子裡又養了不少錦鯉,紅紅火火地瞧著十足喜慶。

而連絕就在池邊,他坐在一棵槐樹下,斜斜倚著石桌,漫不經心地垂著眼睫,修長明晰的手指則搭在桌邊,偶爾會撒一些手中的魚食,百無聊賴地看水中遊魚嬉戲爭鬨。

“大王,”月情將點心拿出來,雙眼盈光,等不及向他道,“我今天下山去了,買了些點心回來,這點心十分清甜,吃來不膩人,還有股淡淡的花香。”

連絕將視線從遊魚上移過來,月情朝他微微笑了笑,擺開各式各樣的點心,“大王要不要嘗一嘗?”

他支著臉的手指微微蜷縮,嗅到空氣中的甜香氣,看著女子恬靜溫柔的麵容,停頓了一下,轉開了目光,“不必了。”

雖然他十足的冷漠,可月情卻像渾然不覺一般,眼中的笑意沒有淡去分毫。

她耐心十足,毫不氣餒,追著他道:“大王不要同我客氣,我身為你新收的小弟,無論如何都要出一份力,區區點心而已算不得什麼,等我回去熬一鍋魚湯,給大王好好地補補身子。”

連絕避不開她,淡漠的視線掃了一下,道:“鬼不用補身子。”

“……”

月情微笑著,微笑著,低咳一聲,又道:“其實,我隻是想向大王證明我的誠意。我是一個有職業道德感的廚子,既然答應了要給大王做飯,就必須要兌現承諾,否則我寢食難安,心力交瘁,痛苦悔恨餘生……”

連絕看過來,她倔強地支撐著自己可憐的自尊心,一邊強顏歡笑一邊懊惱自責。

有柔軟的槐樹花瓣從她頭上落下來,像新雪般簇在她身上,傳來清淡的花香,待風起,又輕輕地打個璿兒,飄落在地上。

月情的發絲也微微飄動,泛著濕意的眼睛愈發地顯黑,看過去便十分地無辜與脆弱,令人無法不相信她說的每一個字。

連絕總感覺這一幕有些眼熟。

月情安安靜靜地看著他,搖搖欲墜,他抿了抿唇,態度到底是軟化了,輕聲說:“那你晚點送過來。”

他話音還未落,少女立即揚起笑容,不給他反悔的機會,“我這就去。”

連絕:“……”

**

回到梨花苑,月情放水洗乾淨魚,一邊哼小曲兒,一邊將龍魚的堅硬鱗片去除。

那些鱗片放進盆中洗乾淨,在陽光的折射下竟然是七彩的,像透明的水晶,形狀也十分好看,她微微唔了一聲,莞爾一笑,把鱗片擦乾淨收起來。

一邊的少宗主坐在門檻上,不解道:“你收集它做什麼,一點用處也沒有。”

月情一邊剔骨一邊與她道:“少宗主,我打聽到鬼魂的強度取決於生前的修為,除此之外,執念的深淺也能影響鬼魂能否留存於世。”

少宗主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月情看向她,“所以你為何隻是一個弱小到不行的殘魂?”

少宗主呆住,一噎,而後起身叫道:“我…我我……我又沒研究過,我怎麼知道。”

她平生隻努力專研怎麼變成強大的修士,誰能想到有一天居然要研究怎麼變成強大的鬼。

月情分析道:“以你的天賦不可能死後隻是殘魂,而你對連絕執念如此之深,按理而言,你最少最少也能像四大護法一樣強勢,可你似乎弱到除了我之外,無人能察覺。”

“……”

字字暴擊。少宗主要吐血了。

雖然月情說得是事實。好半晌,少宗主才掙紮著道:“這興許隻是暫時的,讓我琢磨一下鬼怎麼修煉。”

說完,她又振聲道:“等著,我月晚就算是做鬼,也一定是最強的那一個,連絕算什麼,我早晚超過他。”

月情聽到她這麼說,不由失笑。

她道:“你高興就好。”

少宗主見她態度輕浮,分明是瞧不起她的樣子,不服氣道:“你不信?”

“我信我信,”月情彎著唇同她拌嘴,吵吵鬨鬨間,手下已乾淨利落地將魚骨剔除乾淨。

她在鍋中放入豬油煎魚,這樣煎過的魚熬出來的湯更鮮更香,而這龍魚本來就鮮美無腥味,隻需要稍稍放入調料調味,香氣就盈滿了半個山頭。

月情又麻利地煎了兩個金黃色的蛋,下了把麵條,再撒下一把蔥段,奶白的湯點上新鮮的翠綠色,引人食指大動。

一口下去,魚湯鮮香而不膩,麵條軟滑又彈牙,而煎蛋散發著焦香嘗來卻十分嫩,簡簡單單一碗麵,卻是色香味俱全。

她勾唇一笑,眼睛發亮,不信這還拿不下連絕。

今日天氣很好,月情提著食盒再度走到那條小徑,心境已然不同。

她輕輕地哼著歌,隻覺得陽光明媚,萬裡無雲,天氣晴好,整個世界光明燦爛。

月情自信滿滿,走至槐花樹下,打眼一瞧,發現連絕正在做箭矢。

他神色專注,仔細地打磨好羽梗,打量著羽毛的長度。

月情想起他上次在湖中亭擦著一把弓,想了想,將食盒放到一邊的石桌上,問:“大王是在為秋獵而準備嗎?”

“嗯,”連絕低低應了聲,側目看向她,瞧見她帶來的食盒,道:“辛苦了。”

“不辛苦,都是我的拿手活,”月情輕笑著,將湯和麵擺下,道:“大王,這些羽箭怎麼做?”

她笑著說起前因,“風寧護法將陪大王秋獵的名額送給我了,所以,我也想自己準備一些。”

“送給你……”連絕抿了下唇,若有所思,而後道:“你會射箭?”

月情道:“我以前是開酒樓的,招了個武功不錯的夥計,他就會騎馬射箭,閒來時,我就仗著掌櫃的身份,讓他教了我兩招。”

她向他眨眼,抬起手比劃了一下,道:“我學得還不錯呢。”

連絕看著她的起手式,莫名地有幾分眼熟,微微一怔,不自覺地便微微笑了笑,與她道:“羽箭我這裡有許多,你想要就問我拿。”

月情頓在原地,愣愣地看著他。

盛大的陽光從槐樹上斜斜撒落下來,在那張年輕俊美的臉上勾勒出一道淺淺的金光,而平日裡總灰暗的眼睛,今日卻染上三分笑意,就像至暗之夜忽而出現的點點星子,如此地引人矚目。

她不自覺地放輕了聲音,彎著笑眼,“大王,你笑了。”

連絕微微頓住,看著她,月情瞧他的眼神之珍重,就如瞧著世間稀世之寶,他微微蹙眉,壓下心中異樣的情緒,困惑地回,“我平日裡也常笑,並不稀奇。”

他平日裡也常笑?

什麼時候,她怎麼不知道?

月情睜大了雙眼,看著他,深切道:“如果大王你這樣也叫常笑,那天下就沒有不愛笑的人。”

連絕:“……”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她,沒有說話,但顯而是讓她給自己留點麵子。

月情看著他,忍不住莞爾。

她看著他這般正經的模樣,心思活絡,稍頓了頓,壓低聲音,怪聲怪氣地在他旁邊學道:“我平日裡也常笑,並不稀奇,”說完後,月情又指向連絕沒有起伏的唇角,用氣音小聲說,“可是大王,你現在就沒有笑。”

她一瞬不瞬地看著他,見他看過來,又眨了眨,而笑意從裡溢出來,長長的眼睫毛像兩把小刷子,淺淺地彎曲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裡麵藏著幾分狡黠,與幾分期待。

連絕想起那天夜裡,在湖心亭之時,她就是這樣,笑眼彎彎地逗他,今日亦是。

但莫名地,明明是被逗弄,他卻沒有半分厭煩,而是情緒舒緩,心情寧靜。

大概是因為,今日是個極好的天氣,萬裡無雲,隻有風的喧囂聲。

而這般慵懶的光景中,連絕聽見了遊魚吐泡泡的噗噗聲,聽見了風吹過樹枝的簌簌響聲,聽見了她清淺的呼吸聲。

一切都恰到好處。

這樣好的天氣,這樣鮮活的一幕——他的確不該孤坐在此。

漸漸地,在月情的注視下,他終於舒展開眉眼,而笑意緩緩在眼底漾開,就如清風拂過水麵、陽光透過雲層、四季更迭冷暖般自然與尋常。

她微微發怔,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一秒、兩秒,不知幾時。

連絕終於覺察出不對勁。她的眼睛裡溢著開心,但他隱隱感覺到,她眼中倒映的人不是他,或者說,她在透過自己看另外一個人。

……

月情很快回過神,由衷地點了下頭,他還是笑起來時的模樣最好看。

她滿意了,將冒著熱氣的麵推過來,頗有成就感地道:“大王,快嘗嘗我的手藝。”

連絕微微抿唇,慢慢地直起了身子,語氣很低很沉,麵無表情道:“不嘗。”

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