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情帶著少宗主回梨花苑時,已經到了破曉時分,她看到了東方一抹魚肚白。
天已經亮了。
“那位先生所說的違逆天道,你也不信是嗎?”
少宗主點頭,她的確不信,但卻是不能也不可以相信。
隻要動搖一分,就是對心境的一份損害。
月情道:“既然你我都不相信走火入魔是天意,那這件事情,就隻剩下人為。”
少宗主怔怔看向她,“人為?”
“是,”月情沉沉道,“問題一定出在淨月秘法,有人改動了功法。”
少宗主的心臟緊促地跳動了一下,“……什麼?”
“昨夜一次,我剛來時你必然也是在用這秘法修煉,如此來說已經因這秘法出了兩次岔子。”
月情看向她,目光沉靜,“正常人,都會懷疑這秘法。”
拋開所謂天道玄虛不談,擺在眼前的就是致使兩次走火入魔的淨月秘法。
這秘法一共有七層,其中,少宗主已修煉至第五層,這套功法可謂與她相輔相成,而她的境界飛升如此之快,也有淨月秘法的功勞。
少宗主立即反駁道:“淨月秘法不會有問題。”
月情並沒有否認,道:“秘法沒有問題,唯獨你的有問題。”
她再次怔住,光影微微顫動。
月情甚至懷疑,動手腳之人與殺害少宗主父親的凶手是同一個。
但她沒有證據。
不過這個猜測,至少比所謂的天道更容易讓人相信。
半晌,月情道:“你還有時間,可以仔細想一想,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
少宗主怔怔地嗯了聲,眼眸流轉間,卻是極其複雜地看了眼月情。
她光影淺淡,麵容模糊,隻能見著一個輪廓,月情自然分辨不清她的表情,但見她抬首看這邊,遲遲不轉開,多少也猜到了點她的心思。
除了走火入魔一事,昨夜衝擊最大的事情即是連絕的出手相救。
——殺父仇人、惡名在外的鬼王連絕昨夜裡突然造訪梨花苑,在岌岌可危的情況下出手相救。
這可能嗎?
這不可能,卻又偏偏發生在眼前。
“鬼王連絕,或許並不壞。”
少宗主與她對視,明明眼前的是自己那一張臉,卻莫名地讓她如臨大敵,整顆心都提了起來,而想要反駁,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好半晌,才磕巴地說,“他…他必然有所圖。”
月情聞言輕笑了一聲,那笑容很淺,隻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可少宗主聽在耳朵裡,卻無比地諷刺,她深吸了一口氣,又賭氣一般地彆過了頭,不吭聲了。
雖是賭氣,但光影微微顫動,看起來十分地心虛。
月情看了會兒,心知她已經有所動搖、懷疑,微壓住眉峰,並不多說什麼,推門進去時,揉了揉眼睛。
這幾天一直生活在這鬼山頭,她感覺自己過得顛三倒四,現下又受了傷,難免困乏,這會兒也不管天亮了,進了屋子就爬上床,沉沉地睡去。
很快她就呼吸均勻,陷入了夢境。
月情夢見自己回到了傾仙樓,而連絕正在她身邊,歪著頭在看她,眼睛彎彎的,蘊著一汪春水,倒映著她的容顏,久久不肯眨一下。
外麵的夜空上掛著一輪血月,她正在關窗子。
這是中元節那天夜晚。
月情恍惚一瞬,臉上傳來輕輕癢癢的的戳弄感,她偏頭過去,好笑不已地問,“幼不幼稚?”
聽到她這麼說,連絕挑了下眉,眼底有幾許惱意,佯裝無禮地撓她的腰,低頭親她的唇角。
月情最怕他這一招,笑著連連求饒,他的吻落到她眉心,又輕笑著,親昵地問,“不行嗎?”
月情莞爾,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連絕彎著眼睛湊近過來咬她的手指,像小狗一樣鬨她,月情看著他濕漉漉的眼睛,輕輕發笑,故意逗他玩。
暖黃的燭光下,兩道剪影,緊緊地相依在一起。
月情擦去笑出來的眼淚,忽而發困,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連絕摸了摸她的臉,冰冷的觸感令她激靈了一下,再抬起頭時,卻看見一雙冷漠暗沉的眼睛。
月情呆了一瞬,緊接著感到一陣心慌,她控製不住地發抖,“連絕——”
她掙紮著,而下一瞬,被人扣緊了手,十指相纏,緊接著落到了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中。
“我在這,”連絕摟緊了她,又重複了一遍,月情這才鎮定下來,緊緊地抱住他不肯鬆手。
他低下頭,黑夜中,那雙眼睛仍舊明亮如初,洋溢著笑意,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而後在她唇上重重地親了口,又眨眼笑著說:“我一直在你身邊。”
漸漸地,連絕鬆開了懷抱,月情察覺出他要離開的意圖,連忙探出手,他卻莞爾一笑,扣住她的手指,漸漸地從原地消散。
而她的手突兀地落在了空中。
這一刻,好像整顆心被挖走了大半,逼得人喘不來氣。
在瀕臨窒息之際,她驀然地睜開了雙眼,對上四周冷清的格局,才驚醒過來。
隻是個夢……
月情孤零零地垂落著眉眼,看著自己白皙的手掌,抿緊了唇,而後低低地在心中又念了一遍那句話——我一直在你身邊。
她不由卸下了所有的情緒,心中五味雜陳。
他一直在她身邊。
果然,他早有所料……這個夢,大抵是他做了什麼手腳,告訴她在這修仙界也不要害怕,他一直都在,就在她身邊。
思及此,月情的心頭微微一熱,轉而想到如今身在見雲山的鬼王連絕,眼中的笑意又漸漸淡去。
在傾仙樓的連絕明顯知道修仙界,而這裡的鬼王連絕,卻不知道大祁。
與大祁有關聯的,唯有月情一個。
鬼王連絕隻有可能從她身上得知大祁的存在,從而跨越整個修仙界,與她再度相見。
是他的重逢,卻是她的初見。
月情忽而捏到了那一枚本想丟棄的平安符。
她眸光微動,瞧著上麵的佛法梵文。
原來根本沒有鬼王的懲罰,而是命運無上的指引。
是真的上上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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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宗主,我有了一個接近鬼王的想法。”
少宗主還在想昨天發生的事情,冷不丁聽到她的聲音,呆滯一瞬這才轉過頭來,但還是有幾分彆扭,半晌才磕巴地問:“哦…什麼?”
月情清了清嗓子,雙眼中藏著決心,道:“我要讓他愛上我。”
少宗主聽到這裡,對上她篤定的眼神,腦門上緩緩浮起一個問號,而後又看向自己青春靚麗的身體,警惕性頓時大起,“我警告你,不許用我的身體去做奇怪的事情。”
“……”月情見她想歪了,不由一噎,而後嚴肅道:“停止你危險的想法,我的意思是讓他愛上我這個靈魂。”
少宗主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拿出已經準備好的說辭,“獲得鬼王的信任,隻有兩個辦法,一是像四大護法成為鬼王的爪牙,助紂為虐,二即是如方才所言,成為鬼王所愛之人。而兩害取其輕,隻能選後者,我相信你也會明白。”
少宗主冷笑一聲,一眼看穿她的真實意圖,“說白了,你不就是想做寡婦嗎?”
月情:“……”
你究竟在看穿些什麼?
少宗主又道:“既然連絕沒有意見,我當然不會有意見,反正他尊重你的愛好。”
月情扯了扯唇角,不想再繼續寡婦這個話題,轉移道:“你覺得如何能夠親近他?”
“你忘了嗎?你是見雲山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廚子,是鬼王的小廚娘,從中下手,再好不過。”
繞來繞去終究是又繞回來了。
隻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且不說這一點,她發現此時此刻的鬼王連絕似乎有些厭食,與後來那個一頓吃三桶飯的大胃王可以說完全是兩個人。
她忍不住思索。
莫非是因為她做飯太合他的胃口,所以他才念念不忘,從修仙界一路追到了大祁?
很有可能,因為他最愛吃她做的飯。
月情還記得第一年相遇的冬至,當時雪夜深黑,桌上隻點了一盞如豆燈火,他微低著頭吸麵條,熱氣繚繞中,燭火映在他的臉上。
她當時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抬起頭看見他的眼神時卻頓在原地。
她說不清他當時看她的眼神。
像是漫長黑暗中突如其來的破曉長明,是無儘夜幕裡刹那亮起的璀璨繁星,是深寒雪夜中一點暖熱搖晃的明亮燭火。
那一眼,可抵無情歲月,更可抵無儘寒霜。
要怎麼來形容——
經年以後,月情才後知後覺地恍然,當時他的眼神裡藏著的究竟是什麼。
原來是最簡單的幸福。
打定主意後月情打算去探探秋苑與風寧的口風。
之前接觸下來,她感覺秋苑對她很是照顧,性子也挺和善,十分好說話。
而風寧雖然是個不穩定因素,但說不準今天他心情很好,月情隨意詐詐他,他就吧嗒吧嗒地全吐露了出來。
從梨花苑裡出來時,已經到了傍晚,見雲山的山頭亮起幽幽的冥火,一路落往黑沉沉的極陰殿周遭。
月情注意著身側是否有動靜聲,打算隨手攔下一個小鬼打探打探連絕的消息,但一路行去這些小鬼全避著她走。
這時候她才發現,她是三分怕小鬼,小鬼則是七分怕她。
全因這些小鬼雖然長得嚇人,但修為低階,而她畢竟是大名鼎鼎的少宗主,乃踏墟境巔峰。
一展手,保不準一巴掌就將他們給拍散了,於是都躲她躲得遠遠的。
月情不由失笑,她如今受了傷,靈氣被封閉至經脈中,完全構不成威脅,隻可惜,他們一見她就驚慌無比作鳥獸散。
不得已,她隻能兩眼摸黑地前往極陰殿。
而沒了靈力,她也是頭一回發現這石階原來這樣長,簡直和她的命一樣長。
而好不容易爬到石台上,月情還沒能站定,就對上了風寧陰沉沉的臉,他正倒掛在寶劍上,凶神惡煞地盯著她。
“………”
看來他心情不好,而她來得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