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月情幾乎是下意識將站出去的鏡遙給帶了回來,而鏡遙原先站著的地方立時被紮了一根白玉般光華的冷劍。
她不由擰眉,盯向那男子。
少宗主反應最大,叫道:“風寧是鬼王的手下,四大護法之一!”
——惡鬼風寧,傳聞中他行事詭異張揚,最愛玩弄人心,落到他手中可謂是生不如死,無數人傳言,比起被他逮住,不如自殺來得痛快!
“嘻嘻,方才少宗主好威風,要讓我們大王死無葬身之地,”風寧說著步步走近,微一抬手,紮在土裡的劍又落到他掌心,邪氣頻生,偏生一把嗓子拿捏得甜膩,說來似乎親熱極了,卻暗藏詭異冷然,“那若不然,便由我帶你去找我們大王,看你是要怎樣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放求救信號,”月情表麵很淡定,甚至將其餘幾個小弟子往後護了護,實則已經在心裡把芳華寺問候了八百遍。
說好的上上簽呢?
說好的開過光的平安符呢?
大師,雖然我臨陣脫逃,但好歹我也捐了香火錢,你不能坑我啊!!!
少宗主還在旁邊點火,“殺了他!”
月情也知隻能戰不能退,腳步一停,冷臉又抓了寒煙砍過去,而少宗主見之險些暈厥。
劍法靈動飄逸,她的寒煙更是自帶冰息凝霜,甫一出劍那是天地都為之變色,在薄霧中絮雪飛舞,縱使在殺人,也雅到了極點。
可在月情手中,她的寒煙就像一把砍柴的柴刀,被掄著去劈風寧,彆說雅了,簡直是不忍直視。
少宗主瞪圓了眼,道:“寒煙是你這麼用的嗎,你在做什麼?!”
月情卻理所當然,提著寒煙猛砍,甚至無暇理會她,大聲回:“我是個廚子,自然是在砍瓜切菜!”
少宗主:“………”
一時之間,不知是被當做菜刀的寒煙更可憐,還是被當做菜瓜的風寧更可憐。
她氣勢如虹,第一下竟然把風寧給鎮住了,再一轉,手中符紙翻飛,齊齊射出去,但風寧手中的劍更快,繳了她的黃符,打飛出去,一排死死釘在樹根上,留下道道金燦燦的靈光。
青嫦幾人在她的掩護之下拉出求救信號,風寧擋住一劍,彎眼嬉笑道:“我似乎說過,我是玉蟾宮的弟子。”
話落,暗沉的天幕中,突兀地亮起一隻響應救援的金色蟾蜍,在天空中留下明亮的色彩。
扭曲的光芒映在他的臉上,明明明麗燦爛,卻隻讓人心生詭異恐懼。
“怎麼…怎麼會?”青嫦不可置信地喃喃。
這個信號分明隻有玉蟾宮內門弟子才有資格響應,可這個風寧,傳說中鬼王的手下,為何會——眾人驚懼,難道他已經潛入進了玉蟾宮?
而風寧不愧是玩弄人心的高手,見此情此景,特特來殺人誅心,輕佻笑言,“怎一副受委屈的模樣,師哥也非不講理之人,隻要你們跪著磕三個響頭,高聲語風寧是玉蟾宮天下第一弟子,我就放了你們。”
青嫦等人瞬間紅眼怒視,紛紛罵道:“你做夢!”
月情表情不變,發緊的手腕一轉,冰冷如霜的寒煙突兀地攻向風寧下陰,在扭曲的光影中,劃出一道冰藍的弧線。
風寧竟還能反應過來,側身一避,不屑冷笑,“堂堂少宗主,竟如此下流卑鄙?”
少宗主也呆了,漲紅了臉,不可置信道:“你在做什麼,我的天,我…我,我的一世英名……”
月情卻冷淡著臉並不以為意,施施然回她道:“偷襲。”
她於修行所知不多,想要一招製勝,唯有偷襲。
但這隻惡鬼的反應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即使如此出其不意,還是被他躲了去。
不過月情能隱隱感覺出來,自己的境界在風寧之上,如此,她更不能慌,而無聲地釋放氣息,就是無形的震懾。
月情看著冷笑的風寧,同樣冷笑,“所以呢?你是讓我同惡鬼講道義嗎?”
青嫦握拳道:“少宗主加油,滅了這隻滔天惡鬼!”
風寧輕輕挑劍,他也意識到了眼前這個年輕的姑娘境界不俗,向後撤開了步子。
月情見他人模人樣,暗想他智慧應該不低,心知自己是下風,應該趕緊逃走才是上上選。
而她,隻要不露怯——
正此時,異變突生。
風寧忽然抬手捂住了半邊臉,勾著邪氣的唇角,瘋狂大笑,“我是惡鬼,你說得對,你說得好啊!”
他倏然殺回來,越戰越勇,像是被激怒了一般,愈發恣意癲狂。
月情連忙抬手,“琤”一聲擋住他不住揮來的劍,暗道不好。
好消息,對方根本沒有智慧。
壞消息,對方真的沒有智慧。
“快使用回風流雪劍墟!”少宗主在她耳邊尖聲提醒。
月情:“……”
她隻會砍瓜切菜劍法。
月情本就是靠著境界在狐假虎威,手上的符紙在風寧麵前根本來不及施展——他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她的眼睛幾乎追不上他的影子。
少宗主道:“糟了,這是他的劍墟。”
踏墟境悟境墟,有境墟和無境墟是兩個人,如此,勝負已分。
出師未捷身先死——哢噠一聲脆響,月情手上就多了一條灰藍色的咒文鐐銬。
風寧譏諷道:“踏墟境巔峰,不過如此。”
少宗主氣到爆炸,“如果我沒有走火入魔,一隻手吊打他!”
可惜無如果。
除了她,其餘人對於風寧而言就是小蝦米,三下五除二被逮捕,隨後被他一起甩到了黑暗中的鬼行車上。
月情看了眼車上灰藍色的符文咒印,眼眸沉沉。
聽到青嫦嘶了聲,她轉頭低聲問:“怎麼了,磕到了?”
青嫦連忙搖頭說沒有,又擔心起她來,“少宗主,你方才手一直在抖,沒事吧?”
月情聽她關心自己,笑了笑,溫聲道:“沒什麼,隻是餘力未散而已。”
這時,鏡遙邊上的一個男弟子忽而小心翼翼地問道:“少宗主,你方才使得是什麼劍法?”
他們都屬於正派教出來的傳統弟子,劍法都是有路數的,方才看月情使的兩下,完全毫無根據,看得一眾弟子連連在心中驚呼——果然,天才不走尋常路。
月情欲言又止,少宗主連忙道:“你可千萬彆說你是在砍瓜切菜,否則我的臉都丟儘了!”
“……”月情低咳了一聲,一本正經道:“這叫以劍為刀,名為惑亂劍法,主要目的便是騙過對手,似真似假,用以一擊斃命。”
眾人皆想到她突如其來的那一下,不由小腹一緊。
這惑亂劍法彆的不說,毒是真的毒。
這時,駕車的小鬼忽而陰沉沉道,“嘰嘰咕咕說什麼呢,再說話,第一個吃了你!”
嚇得眾人連忙噤聲。
青嫦濕了眼睛,他們幾個都是年輕弟子,這次來芳華寺是為了長見識,平日裡都有師兄師叔等等保駕護航,哪裡遇到過這些。
不由委屈,小聲道:“怎麼辦,聽說鬼王最喜歡吃少女的肉,還是生吃。”
少宗主也是少女,想到那場景,不由惡心得汗毛倒豎,便立刻囑咐月情道:“若是鬼王要吃我的肉,你直接一頭撞死。”
月情:“……”
很好,她也算明白為什麼淨月宗的人會吐槽少宗主愛作死了。
少宗主八字箴言:遇事不決,自殺為上。
**
不知過了多久,月情聽到一陣嗡鳴聲。
陰暗潮濕的氣息湧過來,緊接著,天旋地轉,他們落到了一個巨大的石台之上。
身後山林黢黢,隱隱有怨鬼嚎泣之聲,前方則是一座冷冰冰的黑沉宮殿,上書極陰殿,其燈火清幽,泠泠暗暗,似是人間地獄。
而一列青麵獠牙的小鬼待守在旁,死相個個淒慘可怖,一雙青眼,直直盯過來,眼中儘是詭譎的貪婪狠厲。
除了他們,風寧還坑蒙拐騙了一波年輕弟子,見此場景,不少人都嚇哭了,蜷縮在一塊,瑟瑟發抖。
月情心知這便是鬼窩了,手指尖泛涼。
而少宗主這身份更是眾矢之的,她甚至還來不及站穩就被拎小雞般拎了出來。
“把其餘人拖走,”風寧揮了下手吩咐下去,單拿了她,拾級而上,進了極陰大殿。
殿內倒沒有點鬼火青燈,是懸了一應二十顆夜明珠,點綴四周,映得大殿仿若白晝。
月情不大適應,被刺得眯了眯眼。
“今天真是讓我看了好大一出笑話,”風寧嘻嘻哈哈地把她扔在地上,嘁道:“修仙界那群老不死的整天想著怎麼對付我們,還在金輪城開清剿大會,我這便出手,抓了他們不少人來!”
他瘋瘋癲癲道,“還有這個少宗主,目高於頂,竟敢公然咒大王死無葬身之地,看我不將她剁碎了喂狗。”
“風寧,大王都說了讓你彆抓人回來,你怎麼又不聽?”一個年輕男子出聲,拍桌道,“我們雖然是鬼但是有格調的鬼,抓人那不成了人販子?沒品!”
風寧靈光一閃,“把他們全殺了不就變成鬼了,這樣我們就是鬼販子了。”
“……你可真是個大聰明。”蜻蜓無語。
風寧哈哈大笑,得意洋洋,“我本來就聰明。”
蜻蜓懶得理他,目光落向角落裡默默掙紮著跪起來的月情,好奇問,“她就是聲名在外的淨月宗少宗主?”
“是她,”風寧不屑道,“那群老家夥們稱她為修仙界百年難遇的絕世天才,傳說中鬼王的克星,真可笑,她連大王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月情低著頭,服氣不已,經過今天一天,她發現——
這少宗主是個人都認識。
不,不是人的也認識。
她不由在心中幽幽道:“你真是無人不知,無鬼不曉。”
少宗主完全聽不出反話,以為她在誇自己,哼了一聲,平平無奇道:“也就一般吧。”
月情:“…………”
這還算一般,敢問什麼才是不一般?
雖然令人無語,但也衝散了月情的不安與害怕,她呼出一口濁氣,強行令自己冷靜下來。
眼下也並非死局,尚且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是生來做狗——立即跪地求饒抱住鬼王的大腿一邊獻殷勤,一邊狠狠咒罵仙門百家,與他們劃清界限。
二是死去做鬼——破罐子破摔,正如鬼王化厲鬼一般,她心中不甘,怨氣深重,指不定也可以化作厲鬼卷土重來。
隻是,這兩條路怕都是九死一生,行差踏錯,都將萬劫不複。
“風寧。”
她正飛速地思索著,一道低沉的聲音卻倏爾從上麵傳過來。
殿內的笑聲與說話聲戛然而止,台階之上,主座之中,一個人影緩緩走近。
月情動了下眼眸,隻感覺身上披了一層霜,陰冷刺骨至每一寸皮膚甚至血肉,讓她的寒毛根根豎立,整個身軀竟也微微顫栗。
這是什麼境界?
問天?化羽?不,她甚至都說不出來。
風寧應道:“大王。”
少宗主顫栗著又徹骨咬牙,“是他,是鬼王連絕……”
月情動彈了下手指,隨之抬起了頭,越過台階,錯開盈盈的珠光,直視向高處,那氣勢逼人的鬼王。
所見是暗紫色修長的人影,一張出乎意料的臉。
那張臉白皙剔透,卻不顯得文雅,而是異常的鋒利,但還是少年人的眉骨與氣質,而眉目深邃傳情,睫毛卷密濃翹,乃是一張極其俊美卻又無比乾淨凜冽的臉。
也是她無比熟悉的一張臉。
月情呆在原地,腦子一片空白。
此連絕竟真是彼連絕。
不,不會是他——她又驀地冷靜下來。
這人雖然生得與連絕一樣,但他的臉上沒有笑意,整個人也冷冰冰的,淡漠的視線僅僅掃了她一下,沒有任何地停留。
語氣也十足冷漠,陰沉。
“她說了什麼?”
風寧齜牙道:“讓大王死無葬身之地。”
“是嗎?”連絕聞言卻輕笑了一下,但這笑與往日月情看到的笑不儘相同,他的笑冰冷且殘酷,眼中無萬物,隻剩黑沉沉一片死寂。
月情卻呼吸驟停。
她盯著鬼王脖子上的一處暗疤,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她伏首親吻時,連絕不自覺掐緊她的腰難耐低吟的旖旎畫麵。
他說,這道疤是他小時候不小心摔到池子裡時落下的,差點全村開席,嚇得他爹逮著他狠狠揍了一頓,打得那叫一個慘,屁股開花嗷嗷叫,十來天都下不了床。
還說,這個疤,形似月牙兒,這證明他們天生就是一對。
可此刻,獨屬於連絕的暗疤,鬼王的脖子上卻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