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戒(1 / 1)

謝薦衣報上姓名,他卻默然片刻不再言語,轉身去往其他弟子身旁了。

下堂已過正午,謝薦衣從未上過這麼久的課,萎靡不堪中隻想趕緊找到雁桃,一起佳肴酒香為伴,恣意放縱一番才好。

她們約在七仙集內最有名的羽化樓,兩人碰麵後便隨意落坐在大堂散座。

仙門上至四大宗兩大世家,下至小門小派、山門散修,仍保有一些凡人風俗,例如喜好飲酒設宴,修士雖無填肚需求,卻有口腹之欲,隻是食材皆以靈物替換,進食益於補氣修行。

等待上菜的間隙,謝薦衣把冰涼的果子露一飲而儘,才長出一口氣,看著擇本命法器同樣擇了符道的雁桃小心取出她第一堂課畫的符來。

驚雷符上撰寫的符文複雜,比她們在講齋畫的難多了,謝薦衣看著就眼暈,但她這枚紫光縈繞其間,一看就是上好的符。

“羨慕你這三個字我已經說倦了。”雁桃簡直可以說容光煥發,襯得莫名其妙揮了半天刀的謝薦衣更委頓了。

“哎呀,雖然沒有擇到劍,可是我們都知道你擇了把好刀呀,衣衣,快把你的刀拿出來給我看看。”

聞言,謝薦衣憊懶地掀了掀手腕,雙刀便憑空出現在桌上。

雁桃探出的手還未摸到刀的任何一個部位,就有一顆腦袋倏地擠到她胳膊旁,把端著兩盤仙女醬牛肉的小二差點也搡至一邊。

“對不住了,這位同門。”雲逸笑嗬嗬地朝店小二道歉,又迫不及待轉頭向謝薦衣看去:“給我也瞅兩眼,行不?”

謝薦衣見來人是雲逸,思及他那日為鼓勵她擇道而展示劍的行為,便大方道:“行,看吧。”

雁桃給他騰讓點位置,略有不滿地看他一眼,“你今日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啊?”

雲逸搓搓手接過謝薦衣放在桌上的刀,嘴裡道:“前幾日擇道,玲瓏閣上空濃雲聚成龍卷漩渦,吞天噬日似的,

謝同門麵無表情扛著一把刀出來,那架勢,我是不敢搭話。”

“不過這刀.....”雲逸與雁桃一同垂頭仔細從刀鞘看到刀柄,皆摸著下巴默不吭聲,謝薦衣接茬道:“平平無奇。”

雲逸乾笑兩聲,“倒也不是,細細感受下來,似有滔天靈氣蘊含其中呐。”

雁桃抬頭對她說,“既然被你擇中,想來一定是極好的。”

話語間菜陸續上齊了,謝薦衣收回刀,抬起因揮刀而無力的手,掙紮幾下夾起一顆芸豆,“多謝你們的寬慰。”

這廂雲逸已自發添了雙筷箸,融入其中大快朵頤,“說起來,沈師兄真不愧是劍閣首席弟子,今日露的那一手舍光劍法真是沒得說!”

“那是,我師兄劍法卓絕!”謝薦衣終於打起幾分精神,挺起脊背,巴掌小臉上的神色顯得靈動起來,準備細問今日劍閣情形,聽得身後一聲淺笑,

“隻是可惜,拜入了見霧峰。”

謝薦衣幾人正坐在木梯轉角下的散座,此刻抬首迎上從樓上包廂下來的幾人。

為首一人白衣鮫紗似雪,裙邊貼滿磨得細碎的晶砂石,裙裾輕飄飄揚著,跟著風走卻不落地。

瑞雪榮光的容顏,烏發高梳盤成複雜的髻,露出的額頭光潔細膩如瓷,額間也貼著晶石鈿飾,呈出一種端殊的美。

正是宗主之女,劍修文群玉。

說話的人是她身後的一位男修,此人名為陸子遙,與觀南交好,平日裡總借著他的旗號招搖行事。

劍修觀南在臨源宗有個千年老二的名頭,少年英才,一路眾星捧月長大,止步於沈執琅拜入臨源宗。

臨源宗劍閣不論資曆排行,隻論劍,劍法冠絕者便為尊。

沈執琅自幼跟隨師尊學劍,年歲比很多劍閣弟子都輕,可隻入劍閣兩年,首席從此便換了人來坐。

偏觀南這人心高氣傲,不許彆人觸他黴頭。

謝薦衣登時拉下臉來,“是你啊,千年老二的跟班。”

她話語一出,抱劍走在最後的觀南臉立刻黑了。

“你!”陸子遙覷了一眼觀南鍋底般的臉色,出言道:“你一個剛築基擇道的弟子,竟敢妄議觀師兄的實力!”

“哪來的阿貓阿狗沒拴好,在人前亂吠?”

一旁坐著的雲逸把胳膊搭上椅背,用左手小指掏掏耳朵,神情頗為不屑。

“何須多言,”潺潺流水般撫平人心的話語傳來,是文群玉回首止住陸子遙還欲再辯的姿態,

“沈師兄有劍道大才,子遙不過是扼腕惋惜罷了。”

“若有冒犯,還請各位同門海涵。”挑不出任何錯處的資儀,她的眸子如秋水柔和,睃巡過謝薦衣又移開,笑容漾起,眼底波瀾不驚。

她身後的觀南一言不發地望了陸子遙一眼。

“無妨,”謝薦衣麵色如常答道,陸子遙勉強收回憤恨的目光,幾人息了事,抬腳走過。

待到陸子遙走至謝薦衣身側,忽聽得她話鋒一轉,眼神直直對上陸子遙。

“不過,既知是冒犯我見霧峰,是否該誠心與我師尊師兄致歉?”

“就憑你也配讓我道歉!”陸子遙腳步一頓,即刻低頭拿眼上下端量謝薦衣,出言譏諷。

而謝薦衣對麵臉龐粉潤、麵相和善的女修聲音清脆:“咦,怎麼有人自視甚高,離了旁人撐腰卻敢做不敢當呢?”

雲逸嗤笑著拍了拍椅背,以示讚同身旁的雁桃。

“沒聽清嗎,我們小謝師妹大人有大量,隻要你鞠躬道歉,就看在文同門與觀同門的麵子上不與你計較。”

其餘幾人已走出一段路,陸子遙麵龐幾經扭曲,忍無可忍般拔劍,直砍向正盯著他的謝薦衣。

她側身閃避,身下的長條木凳轉瞬被劈為兩半,木屑四濺,謝薦衣見狀迅速祭出一雙火鶴,毫不猶豫地回擊。

火焰以蓬勃的速度燃向陸子遙。

他們動起手來,四下裡的散客紛紛避讓,雲逸起身想加入戰局,轉眼便瞧見文群玉那群人中有位女修借著人掩護,從袖間放出一隻蜘蛛。

那隻蜘蛛體形很小,顏色卻通紅發紫,爬動速度極快,一落地就直奔正在對招的謝薦衣而去。

雲逸腰間那柄金光閃閃的劍立刻出鞘,劍氣化為數道鋪天蓋地割向那隻小蛛!

他雖才擇道不久,私下裡卻沒少用竹劍練習劍法,擇劍一周已有了初具雛形的劍氣。

蜘蛛主人細細尖叫一聲,腰間盤著的長鞭甩來,就要即刻劍下撈蛛。

雲逸哪肯讓她如願,心法運轉以心掌靈力蕩開她的軟鞭,令她眼睜睜看著小蜘蛛轉瞬葬身於長劍下。

“我要宰了你!”

那名女修的怒火幾乎衝破羽化樓的天窗,手中鞭在靈氣翻湧下豎起一道道尖刺朝雲逸襲來。

雲逸欲迎,聽見雁桃高喊:“小心她的毒!”

而這廂,陸子遙以劍招架謝薦衣的火焰,他本心生輕視,可劍招對上火焰,本該迎著劍風熄滅的火焰卻並未熄滅。

謝薦衣的火焰自開靈根就煞是爆烈,據師尊所言她這是逢魔火,雖如今隻有形沒有魂,但仍比一般的火靈根強盛灼痛,且難以熄滅。

她以心法彙於足底,閃避著陸子遙天花亂墜般繚亂的劍法,才見識過李允大道至簡的刀法,陸子遙的劍法實在難以如眼。

她再次以靈力催動紙鶴,紙鶴褪去火焰的顏色,換回一黑一白陰陽二色,手中指法變幻結陣。

兩隻紙鶴一前一後將對手包圍,融成的陣法四麵困敵,將他的劍法多數阻攔。

見他劍尖略有停頓,謝薦衣立刻再注入靈力,紙鶴隻染上紅翅,陣法中顯現火焰,如蛇般截截躥高。

陸子遙劍勢隻落在四周,卻無法越過火焰,他身在其中嗆咳不斷、被困得狼狽不已。

無從料想她如此快地扭轉戰局,將習劍三年的陸子遙困於陣中,遠處袖手圍觀的幾人臉色都微妙起來。

正占著上風,一聲清吟劍嘯,稚水劍蘊著強力的靈氣破空而來!

竟是文群玉出手,劍氣化分兩股,以刁鑽的角度朝她與雲逸同時斬來。

陣法與火焰同時損耗靈力,謝薦衣無法接這一招,隻得被迫收回火焰,避讓劍鋒。

這時她卻感知到識海有什麼隱隱作響,避過後定神一探,原是與她締結血契,被扔在錦囊中的雙刀。

它感知到稚水劍的殺氣,正在嗡鳴不休地請戰。

一旁的雲逸也才剛擇劍,論實力不敵築基中境、習鞭已有三年的林羽薇,但他心法承自見雲峰的洞天師尊,是一脈相傳的綿長悠融。

他又是土靈根,經雁桃一句提醒,任林羽薇鞭上帶毒,毫不留情地劈落,雲逸隻守不攻、穩而不亂地應對。

林羽薇鞭法迅毒卻後力難續,雲逸多多少少有所克製她。

照這形式看,林羽薇很可能會輸,但這局麵也被文群玉一劍挑破,令雲逸的步法微亂,局勢又有了微妙的可乘之機。

“天雷有令,破除萬邪。”

幾乎在稚水劍氣襲來的同時,清脆女聲傳來,雁桃催動手中攥著的驚雷符,雷聲霎時在對麵幾人頭頂大作。

幾道雷光如長矛般直刺而下,激蕩在羽化樓的地麵護陣上,文群玉收劍避讓,她身邊的一眾人也紛紛祭出法器抵擋雷擊。

雷鳴陣陣過耳,堂內眾人皆儘力躲避時,忽然有人展開界域,將雷光都收攏在光罩中。

一時隻能看到霹靂的雷光落在圈裡,如雨花敲打窗。

界域展開掀起一陣飛揚的塵土,暫時阻了所有人的視線——

“停手吧各位。”雷止塵歇,幾位衣襟肩上繡著隼爪的玄衣持戒堂弟子站在眾人中央。

地麵上懸浮起幾枚鷹爪形印記,分彆標識在驚雷符範圍中央、謝薦衣的火陣、已化成齏粉的蜘蛛和林羽薇文群玉的位置。

其中一位男修手捧簽筒一搖,玄色法陣於簽筒上隱現,剛才所有動過手的人麵前皆浮空出現一隻木簽。

謝薦衣見到界域便覺不妙,此時接過木簽,形製精巧的機關鳥撲棱棱從簷角飛進來,繞著握簽的幾人飛了好幾圈。

木雕的黑眼珠愣愣地轉,在雲逸和謝薦衣臉上格外停留了片刻。

果不其然,雲簡師兄低沉的聲音從鳥兒長喙中傳來:“又是你們,你倆怎麼給我湊一塊兒了?”

果真是雲簡師兄的界域[休止符],謝薦衣與雲逸遙遙對視一眼,不謀而合縮頭噤聲。

“還帶著從未犯過戒律的穩重弟子破戒!”

載著雲逸聲音的機關鳥飛低了些,銜住雁桃手裡握著的那根木簽,而雁桃的臉已經紅似火珠了。

“行了,你們既已擇道,劍閣刀堂的各自領罰去吧,符舍的這位來持戒堂找我。”

謝薦衣嘀咕道:“去刀堂哪裡領罰,我才出來幾秒鐘。”

小鳥聽力極佳,聞言鳥喙一張一合沒好氣地回答,聽起來頗為怪異:“找柴聞之,讓他認認你的臉,反正以後要常見麵。”

機關鳥拍拍翅膀飛離,謝薦衣和雲逸趕忙湊到雁桃身邊安慰她:“你沒事吧小桃,都怪我,不該將你攪和進來。”

雁桃一向遵守戒律,從未因此被責備,此時臉色依然紅地滴血,卻搖頭道:“是我自己要幫你們的,那劍氣狠辣,我怕你們受傷。”

“不過,雲簡師兄會不會因此對我不滿...明明他今天才在課內誇獎了我的符。”

見她難過的神情,雲逸趕忙說:“不會,我師兄不是這樣的人。再者說,他每日處理持戒堂那麼多的事,怎會樁樁件件記得清楚。”

謝薦衣也應和他:“沒錯,雲簡師兄為人寬宏,你不用擔心給他留下壞印象。我去了這麼多回,他也隻是對我不耐而已。”

文群玉手中也拿著木簽,望向謝薦衣沾了塵土依然惹眼的容貌,聽著她們的對話,麵色逐漸變得十分不虞。

觀南走上前來,沒甚表情地伸手從她手中抽走簽,抽到一半,另一頭被她一手攥住,“不必,我自己承擔責罰。”

她轉身走向謝薦衣,行走間衣裙環佩玎玲,謝薦衣這才留意到這裙是七仙集鋪麵裡的月度定製款。

裙擺太華麗且價格高昂,挑氣質,又挑荷包,許多人包括她自己都望而卻步,可文群玉穿得很美。

“你倒是無所畏懼,篤定有沈師兄替你擔著,是麼?”

文群玉的劍氣好似彙聚在了眼睛中,秀美的麵容殺意騰騰,

“說見霧峰是他的累贅,究竟是錯是對,你我心知肚明。”

謝薦衣蹙起眉頭,“文同門,我們與你往日無怨,素日無仇。為何你要這般辱我見霧峰?我並不介意再同你打一架。”

文群玉橫她一眼,帶著一眾人轉身離開。

謝薦衣攬住雁桃的肩膀,還欲再勸,手中的簽文突然變得微微發燙。

她抬起頭來,見羽化樓門口有一名男修閒庭信步地走來,他身量瘦高,手中的符籙在虛空中簽出一條紅色細線指向她的簽。

此人見到謝薦衣笑了笑,顯出一股書卷飄然的氣度。

“雲同門喚我來尋人,正巧我在這附近。”

他歪了歪頭,做了個請的示意動作:“在下柴聞之,謝師妹隨我走吧。”

Tip:网页底部有简繁体切换,我们会帮您记住选择。